我心中無時無刻不充滿著膨脹的黑色,大約僅有的一點光亮,都是因為你,所以才會小心翼翼地將它熄滅。


    --林默


    有時候,林默會一直在想,邪惡中隱匿著的善良與善良裏共存著的邪惡,究竟誰會更加不堪。


    即便這個問題,互成悖論,生硬的有些幼稚可笑。


    它們的確能夠在一個人體內共生著,流淌在血液裏,跳動於脈搏中,誰也無從分解,誰也無法占有。


    有著令人窒息的裸烈,有著溫暖動人的瑣碎。


    像不斷揮舞出去的拳頭,因為用力過猛,而留有餘溫。


    像吧嗒吧嗒不斷滴落的鮮紅血液。


    躁動。興奮。不安。叫囂。


    帶著些許沸騰的溫度,泊泊地往外冒著,再緩慢凝結。或者更多時候,它都會從對方身上流出來。


    孤僻。偏執。


    除此之外。不會有多餘的詞,更能夠精準形容林默從小的性格。


    從幼年時,第一次被人罵是沒爹沒娘的野種開始。


    他拚盡全力,將幾乎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男孩掀倒在地候,林默始終沉默著一言不發,隻是一腳一腳,狠狠地踢著對方的背部,直到渾身精疲力盡。


    暴力。成了以後所有遭遇的不快中,最簡單有效的解決方式。


    而小時候的記憶裏,更多是奶奶顫顫巍巍忙碌著的身影和反複叮囑嘮叨的話緒。


    白天四處搜集廢品,晚上給人做清潔,打掃房間。靠著這些零零落落的收入,艱難地養活他們的生活。


    所得來的錢,都會放在家中一個破舊的鐵皮盒裏。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奶奶都會戴上老花眼鏡,小心翼翼地撫平每一張鈔票的折角,一遍遍耐心地清算整理。


    12歲的林默。還需要站在小板凳上,才能夠勉強夠得著水槽,在堆滿各種碗和剩菜的廚房裏,嘩嘩的流水聲中,埋頭就是一整天。


    小小年紀的他,做事卻總是格外細心,賣力。隻是從來都不怎麽主動說話,像極了他的名字,沉默,寂地。餐廳的老板對林默也很是照顧,在進一步得知他家中的情況後,周末的工資破例按天結算,廚房裏一剩下什麽好吃的飯菜,也統統都會想到他。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林默會用自己隨身帶的小餐盒,率先分出一部分最好的飯菜,帶迴家給奶奶。然後把剩下的部分,拌在一個大碗裏,蹲在廚房的小板凳上,狼吞虎咽地吃個精光。


    這份工作,很好地滋養了他原本有些瘦弱的身軀。讓它得以迅速成長,逐漸變得高大強壯。


    也算平靜地渡過了很長一段殘缺的日子,即使是在這為數不多的溫暖裏。


    直到在一個周末,勞累的打工時間終於結束後。林默照例打包好飯菜,匆忙趕迴家中,卻看見滿是狼藉的房間裏,坐倒在地上的奶奶,被打翻的鐵盒,還有客廳角落裏站著一個,瘦到有些脫了相的男人,與林默對視過的一瞬,眼神中充滿著漠然的蔑視與戾氣。


    此時此刻,正慢慢地俯下身子,一張一張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鈔票。


    心中的敵意與怒火,一觸即發。兩個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裏,向對方揮出了拳頭,緊接著廝打在一團,激烈的相持過一陣後,林默終究還是個孩子,不及眼前這個男人爆發出來的狠勁與氣力。


    而當對方雨點般的拳頭落在自己的身上時,他並不感到疼痛,隻是覺得臉上濕漉漉的,視線也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從地上掙紮著起身的奶奶,竭力哭喊製止著。最後總算拉開了彼此都徹底打紅了眼,氣喘籲籲的兩個人。


    這是林默有效的記憶裏,與自己親生父親的第一麵。


    他們兩人最過於相似的,大約是彼此都一樣寡言少語,甚至臉上任何需要肌肉牽動的表情都成了累贅。


    接來下的一段時間,父親都住在了家中,往往白天睡到昏昏沉沉,傍晚才起床出門。晃蕩幾個小時後,接近深夜才迴到家中,再帶迴幾瓶高烈性的劣質二鍋頭,幾包香煙,一袋花生或一點其他的下酒菜,獨自坐在客廳裏吃喝到天亮。


    早上起來林默總能看到黑暗狹窄的客廳裏,煙灰缸積滿厚厚的一層,還有滾在地上七零八落的酒瓶,桌子上擺放的碗裏見底的油渣,隨手丟在地上的各種垃圾。


    癱在地上或半倒在沙發上的父親,渾身散發出刺鼻的煙酒味,讓他內心不由泛起一陣陣反感與厭惡。


    奶奶幾乎從來沒對父親有過半句數落,隻是悶聲在一旁一遍遍幫他清洗整理衣服,收拾打掃著客廳。但換來的,卻似乎是父親變本加厲的放縱。接連在外麵喝了幾個通宵,直到附近的酒吧打來電話。


    林默跟著奶奶去到酒吧裏,看著奶奶抖抖索索地給完包在手帕裏所有的零碎鈔票,卻還不夠支付父親這兩天欠下的酒錢。


    迴家的路上父親半醉半醒。蹲在路邊吐完以後,看見前來攙扶自己的林默,眼中頓時湧起陣陣猩紅。甚至不分青紅皂白地揮起了自己的拳頭,邊打邊罵他是孽種。林默忍無可忍,反抗著推了父親一把,趔趄摔倒在地的父親,竟然一股腦兒坐在地上,邊哭邊說了起來。


    “小沫。早知道有了這個孽種,你就不在了。我寧願死也不要”


    聽到這樣的話,林默並不覺得難過,甚至是帶著些許嘲諷同情的眼神,望著麵前的這個男人,他看起來活脫脫的就像一個廢物。


    或者。更加準確的說。


    他。就。是。一。個。廢。物。


    小沫。是林默母親的小名。一直掛在家中牆壁上有些泛黃蜷曲的相片,有幾張是母親的肖像照。那個看起來格外美麗明媚的女人。笑起來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像正午的陽光那樣熾熱燦爛。


    林默每天都會盯著看很多遍,以此印在自己心裏,想要記得更加牢固一點。


    而照片上一旦有了灰塵,奶奶都會拿起一塊專門的幹抹布,反複擦拭。


    因此隨著林默長大,那些照片上的人像與景致雖然越來越模糊,腦海裏的輪廓與畫麵卻越來越深刻。


    而那天之後。父親再次毫無預兆地徹底消失了,走之前,他帶走了家中奶奶鐵盒裏所有的現錢與存折。


    等到奶奶從銀行迴來,手上拿著重新補辦過的,卻已告知取了個精光的存折,臉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絕望。林默站在門邊上,看見躺在床上忍不住哭的捶胸頓足的老人,咬牙切齒地捏緊了拳頭。


    他必須想辦法掙更多的錢,用來支付自己的學費,還有自己和奶奶所有的生活費。


    幸好餐廳的老板給他介紹了一份更高薪的工作。


    酒吧調酒師。


    之後燈紅酒綠下的決然,縱情聲色裏的冷眼。林默學習的第一款酒,有一個很酷炫的名字。b52轟炸機,甘露咖啡酒,加上百利甜酒,最後緩慢傾倒上一層伏加特,正到杯口的位置。


    拿出打火器,嘩一下。


    點燃過後,會看見雀躍妖豔的藍色火焰。


    一定要用塑料吸管一口見底,一口氣喝完12小杯,等待著足夠的後勁,就像等待著一個新世界的降臨。


    他從來都是這樣向客人介紹的。憑著敏銳的感官與色彩的天賦,很快就上了道。


    唯一的特別之處就是,身為調酒師的他。從入行開始,卻發誓做到滴酒不沾。


    直到林默遇到了黎安,也第一次品嚐到了酒的滋味,混合著自己的鮮血流到嘴邊。卻覺得分外甜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唯暗之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Singyo潘思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Singyo潘思瑤並收藏唯暗之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