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筱紅相互悶聲沉默的日子裏,她時常會聽見風吹過樹梢,發出的陣陣婆娑聲。變黃堆積的落葉,腳踩上去發出輕微的撕裂聲。


    這些瑣碎的變化,原本並不易令人察覺的點滴,卻成了琪年精神世界裏的常駐。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對周遭敏感變化的接收,細膩深邃,最終匯成各種大大小小泊泊而出的情緒,沉澱出一份再不願輕易顯露內裏的外表。


    她開始在晚自習的時段,從偶然間突發奇想地逃課,到形成堂而皇之的習慣。起初喜歡漫無目地走在學校操場上,黑暗成了很好的掩體,累了就隨性地躺在草坪裏休息。


    迴想幼年時期,從最開始拉著小跟班一起逃離幼兒園,到後來找到家裏鐵門的鑰匙後,常常在小區附近和幾個調皮的男孩子一起玩鬧。琪年骨子裏不受束縛的天性,好像再次漫無聲息地伸展開來。


    學校操場上的一側,有一架大大的木質樓梯,立在那裏似乎很久了,在經曆風吹日曬後,有些地方木皮的顏色已經有些脫落,踏上去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她喜歡用力抓住帶鏽的把杆,讓上半身接近倒掛著的狀態,這樣血迅速倒流溢上頭頂的那一刻,能夠帶來幾秒的眩暈與失重感。


    第一節晚自習的課間,琪年照例來到操場上。跑了一會步後,她坐在木質樓梯上,把身子縮成一團,望著遠處發呆,對上課鈴聲的響起也是置若罔聞。


    放眼望去這天依舊是空蕩昏暗的操場,卻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多了一道不斷用力奔跑著的身影,她看著這道黑色身影,圍著操場一圈又一圈機械性地重複著。漸漸的,速度越來越緩慢,到後來黑色身影竟一頭栽倒在不遠處的草坪裏,好半天都沒了動靜。


    琪年猶豫了一會,小心翼翼地跳下樓梯,走了過去,正準備開口詢問。那道黑色身影卻突然間直直地坐了起來。


    兩個人對視著定睛一看,一瞬間,都被對方嚇了一跳。


    “林默.....你怎麽會在這裏.....”


    “怎麽了,操場是你家開的....”


    林默坐在草地上,正半仰著頭斜眼看她,略帶挑釁的語氣,滿臉桀驁不馴的神情,跟著汗水一起流露的愈發淋漓盡致。


    “好....再見...”


    說實話,琪年其實一點也不想招惹這個奇怪的家夥,想到上次筱紅的情書突然間被不斷傳播開的事,內心不由得又多了幾份反感,皺著眉頭說完這句話,轉身剛準備離開,卻被林默一把叫住。


    “誒.....我有話跟你說....”


    “我不叫誒,我叫蘇琪年.....”


    “蘇琪年,我有話跟你說....筱紅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她意外地停下腳步,迴過頭重新打量著已經站立在自己麵前的少年,對於林默分外真摯的眼神和突如其來扭轉的話風,隱約感到有些吃驚,但隨即很快鎮定下來。


    “對於一個,把女生的喜歡當做長臉的資本,到處炫耀張揚的人,有什麽資格道歉,這些話,你還是親自對筱紅說吧.......”


    “那個.....所有的信在委托你,全部還給筱紅之後,我又收到了幾封,放在座位裏沒拆,班上調換座位的那天,家裏有點事,我請了一天假,等迴到學校,信不見了,也被傳開了......後來聽到那些不實的言論,我也很抱歉..”


    琪年的確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會這般湊巧,至少她一直認為是林默刻意大張旗鼓地聲張,才會有了後來所有對於筱紅的流言蜚語,嘲諷傷害,聽到這裏,心裏對林默的敵意也頓時消失了大半,隻是嘴上卻依舊倔強著不肯鬆口。


    “終究也是由你引起的.....到現在為止,對筱紅的言論傷害並沒有消失...抱歉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所以...如果我有辦法讓那些不好徹底消失...我們就是朋友了?”


    林默並不打算繼續辯解琪年的話裏的指向與偏頗,隻是眯著眼睛,盯著麵無表情的她,在說出接下來的言語時,臉上帶著些許自信而又邪魅的微笑。


    “等你做到了再說....”


    沒頭沒腦地丟下一句話後,琪年兀自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在確定林默沒有跟上來之後,終於微微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在林默的眼神中,隱藏著的某種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讓琪年感到壓抑,卻好像有所共鳴。最後隻得迫不及待地徹底遠離。


    內心的焦躁,是對現實的一切,不安的體現。


    以無數設想為啟抵,呈放射狀的感情,像是同時揉進了不同顏色的半透明光線。


    氳散。切割。然後釋放。在愈發變得清晰鋒利的光感中,暴露出空氣中原本安然存在的塵粒。


    充滿了意欲與危險。


    琪年悄悄地繞過校門口低頭看報的大叔,一個人走著陰冷潮濕的路,昏暗的燈光,低矮破舊的電線杆。


    想要壓抑掉內心的所有情緒。


    又臨一年冬季。周圍的一切,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散發出陣陣更為強烈的涼意。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遊走在大街上,她發現這座城市看起來挺大的城市,似乎同樣會讓人無處可去。


    不知不覺走到了城市邊緣的情調小街,也是酒吧一條街。離學校也不過20分鍾的距離。以往和筱紅一起路過,打量上幾眼。白天的它們,看起來總是沉默生啞,隻剩下兩側的圍牆上,一些猩紅惹眼的塗料,分外怪異的圖案,惹人關注。


    而夜晚這條街上的燈火,竟猶如白晝般溫暖通亮。琪年感覺到自己快要被凍僵了的身子,著實地顫抖了幾下。卻猶猶豫豫地在遠處不斷徘徊觀望,並不敢走得更近。


    麵容猥瑣的中年大叔,戴著一副銀質半框眼鏡,左擁右抱著兩個美女,從琪年身邊擦肩而過。


    幹淨利落短發的女人,塗著烈紅的唇色,穿著一條素雅過膝的白色長裙,披著厚重的黑色呢子大衣。剛輕蔑地掃視了琪年一眼,轉身又對走在她左邊,肥頭大耳的胖男人換上了甜媚的笑意,獻上幾記香吻。


    扶著垃圾桶止不住嘔吐的年輕男人,旁邊卻無人攙扶著,帶著滿身濃烈的酒氣,和周遭人掀嫌棄的目光,搖搖晃晃地向著琪年的方向走來。


    這一切對於琪年來說,都是足夠陌生的。


    厭惡著或者好奇著。


    然後她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瞬間吃驚地捂住了嘴,全身像觸了電一樣,把自己迅速地隱藏在黑暗的角落裏,恨不得連自身唿吸也一塊隱匿。


    琪年看見了舅媽穿著一襲紅色刺繡旗袍,裹著一件半長的皮草,幾乎半倚在身邊一個外國男人的身上。外國男人一隻手提著舅媽最近新買的包包,另一隻手不安分地搭在舅媽的腰間上。


    最近的一兩個月,想起舅舅總是獨自躺在大廳喝的酩酊大醉,在沙發上一覺睡到天亮。舅媽更是頻繁地不迴來吃晚飯,或者在家簡單過問筱紅幾句後,就自顧自地鎖上了房門。


    他們兩個人之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似乎連爭吵的欲望也徹底消失了。隻剩下無窮無盡的冷淡與漠然。


    琪年久久地望著舅媽和外國男人離去的背影,直到徹底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眼神裏頓時充滿了異樣的複雜。過了好久,她才悠悠地從角落裏走了出來,用自己身上所有的錢,在小攤上買了一包最便宜的煙,她很想試試舅舅總在客廳裏吞雲吐霧著,到底是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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