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詩曰:“


    平荒漫漫有雄關,設寨連營勢做山。


    莫道旌麾揚萬裏,黃沙百戰幾人還?”


    眼見得雄關巍峨,連營千裏,一派肅殺之氣襲上心頭。葉淩雖經曆過不少修士間的爭鬥,卻也比不得此等殺氣。


    眼前此關名為定疆,當年大乾王朝太祖皇帝引兵馬到此插劍為疆,劃周為域,以成王朝邊界,而後蔡築起此關。


    來在關前,韓石遞上令牌,查驗後方才引著囚車進門,來在關內。


    韓石留下士卒看守二人,徑自前去通報。


    秦卿伸了個懶腰,揉著肩膀道:“原來囚車如此難挨,以後再也不坐車了,果然還是騎馬痛快。”


    葉淩不答,盤膝閉目,運轉周天。他已經幾次重傷,失去修為。而今再度恢複,更感到境界低微便任人宰割,因此提升實力才為要事。


    可過不多時,便見一道人影急匆匆跑來,語氣似驚還喜,招手大喊:“葉子!葉子!你果然還活著!”


    聞其聲,葉淩便已知曉來人,正是寧長歌。他睜開眼,見寧長歌跑到近前,微笑道:“大難不死,故人相逢,何其快哉!”


    寧長歌道力流轉,一掌拍在囚籠之上,那囚籠轟然炸裂,他道:“這小小囚籠,焉能困住你?”


    葉淩站起身,隨手拂去灰塵,笑道:“若不如此,相見不易。”


    寧長歌一把拉住葉淩,將他扶下車來,對他道:“聖靈教一別,我也是僥幸逃生,可惜徐弘、步非雲皆被師長帶走,聽說他二人已經被禁足,被罰閉門思過。我又尋你不著,隻好再來這軍營找大柱國商議。”


    葉淩知曉寧長歌一向氣運加身,因此不多追問,隻是提起大哥徐錚時,他微微愣神,喉結動了幾動,才吐出數字:“大哥他……可好?”


    當初一別,數載不得相見,葉淩真的懷念當初在雲嵐鎮的日子,那時三兄弟無憂無慮,朝夕相伴,不曾分離。


    寧長歌微微一笑,他對葉淩與徐錚的事有些了解,拍拍葉淩肩膀道:“大柱國就在府中,你自去見他吧。”


    葉淩定了定神,緩緩邁步走到大門前,拾階而上,來在二門門口,兩手下意識的拉了拉衣角,撣去本沒有的灰塵。


    抬起頭來,目光投入大堂,但見得帥案之後端坐著那道熟悉的身影,體格壯碩,麵若斧鑿,兩眼微微抬起,落在葉淩身上,嘴角泛起笑容。


    葉淩手足無措,愣在原地,兩眼早已噙滿淚水,止不住地滑落:“大……大哥!”


    徐錚站起身走到葉淩麵前,一雙糙手輕輕抹去他臉上的淚珠。火辣辣的觸感不斷提醒著葉淩這並非夢境。


    “都是淩虛境的修士了,怎麽還哭哭啼啼的?自從那日一別,數載未見,你也長成大人了!”


    比起雲嵐鎮時,葉淩現在身姿挺拔,容貌俊朗,氣質出塵,不複小鎮中的布衣青澀,鄰家少年。


    “大哥,三弟他……”


    葉淩欲言又止,徐錚卻拍拍他的肩膀,語氣令人心安:“我都知曉了,他雖然在太嶽城裏被人軟禁,但暫時不會有事,盡管放心,咱們早晚定能團聚。”


    二人坐下,卻是無言。


    葉淩霎時間猛然醒悟,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小鎮少年,大哥也不再是破落的鐵匠。二人的身份翻天覆地的變化,或許再迴不到從前了。


    徐錚輕輕合上案前的文書,看向葉淩道:“你這些年的事,我大都知曉。”


    此言一出,葉淩心頭一緊,不可思議的看著徐錚。


    徐崢自顧自的接著道:“在百莽森林失散,到問天宗拜師,清霖城外一場大戰,魔域裏幾度兇險,銜月閣幾乎喪生,太嶽城中攪動風雨,聖靈教裏堪堪廢命,我說的可對?”


    “原來大哥全都知道,”葉淩低著頭,神情暗淡:“可大哥從來沒有出現過,更沒有管過我和三弟,眼睜睜看著我幾次兇險,眼睜睜看著三弟被抓走,生死不知,音訊全無。”


    葉淩猛然間抬起頭,衝徐錚吼道:“大哥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不管我們了!”


    大堂裏死一般沉寂,門口剛邁進一隻腳的寧長歌又急忙收迴去,大氣都不敢喘。


    良久後,徐錚才緩緩吐出幾個字:“我……對不起你們……”


    葉淩聽罷,站起身便向外走。他或許知道徐錚有難言之隱,但他就想任性一次。也隻有在大哥麵前,他才能表現的像個孩子。


    眼看著葉淩走出去,寧長歌方才探著腦袋,看向屋內。


    徐錚重又翻開案卷,提起筆刷刷點點,口中卻道:“去陪著他吧,數載的委屈,總該向外吐吐才是。”


    “是!”


    “秦卿!”徐錚又將站在另一邊的秦卿叫住,道:“你也有話對我說吧?”


    秦卿依舊帶著麵具,甲胄在身,邁步走進來,語氣冰冷:“原來大柱國還記得我,那你可記得出雲關至今戰死的數萬將士!”


    徐錚的筆微微停頓,旋又接著遊動:“我也想一一記下,可這邊疆之上,要我應該記得的人太多太多了,何止一道關城。”


    秦卿看著徐錚,不知為何,她似乎也同葉淩一般,滿腔的委屈,但始終無可發泄。


    …………


    城關上的屋頂,葉淩盤膝坐在梁上,目光透過層層雲海,看到的卻是曾經的曾經。


    寧長歌立於他身側,見他不發一言,反倒自顧自的說道:“大柱國真不愧為一代兵家虛聖,抵擋大漢諸葛丞相也從容不迫,令漢軍無可乘之機,我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葉淩遠遠看向另一處山嶺正在集結的軍隊,出言問道:“漢軍沒有退?”


    寧長歌道:“不知為何,先前漢軍雖有拔寨撤退的跡象,但很快去而複返,軍中皆言那是諸葛丞相的誘敵之計。”


    葉淩不解,諸葛策定然不會誆騙他,隻是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


    寧長歌笑道:“何必去苦惱征伐之事,你我皆化外之人,理該遠避紅塵才是。”


    葉淩聞言搖頭:“天道之下,難逃紅塵,俗世仙山,並無區別。你忘了自己怎麽被逐出仙門的嗎?”


    寧長歌無言,轉而抓住葉淩肩膀,沒好氣的道:“自然就是因為你這個災星,把我的好運氣都給弄沒了,我不管,反正我現在沒有了容身之地,就隻能賴著你了!”


    葉淩含笑,他與寧長歌雖相識不久,但也算情意相投。尤其他被盛清瑤帶走好,寧長歌真的找來徐弘等人相救。單是這份情誼,便值得葉淩終身報答。


    兩人坐在樓頂,直聊到天色昏暗,星河高懸,方才散去。


    葉淩重又站在徐錚的府堂門前,見燭火通明,徐錚將手中書卷輕輕放下,對葉淩道:“聽說你那太虛峰的醉雲釀很是不凡,難道不請大哥嚐嚐?”


    葉淩邁步走進去,聳了聳肩,道:“儲物道器不在身邊,想請大哥也沒有酒啊。”


    徐錚是愛酒之人,隻好惋惜一聲,將一壇酒丟給葉淩,道:“皇家的定乾坤,嚐嚐。”


    葉淩拍開封泥,舉壇變飲,隨後長出了一口氣,道:“雖是皇家之酒,味道卻不如邊城的烈雲燒痛快。”


    “一陰一陽謂之道,”徐錚道:“皇家統禦江山萬裏,億兆臣民,豈會隻用剛力而沒有懷柔,既有光明正大,也要陰損狡狤。因此這定乾坤喝起來,總是令人不那麽舒服。”


    葉淩將酒壇輕輕放下,對徐錚道:“大哥,我在太嶽城見到了一些東西,百裏龍騰他……”


    話未說完,便被徐錚打斷道:“無需將那些事告訴我,我已經猜出了幾分。”


    “大哥難道無動於衷?”


    “你想我怎麽做?”徐錚盯著葉淩,沉聲道:“長空之所以找我迴朝,就是為了讓我統禦這千萬兵馬,不要與諸葛策魚死網破。陳長纓也是如此心思。百裏龍騰欲借殺伐成就大道,暗中有數不盡的人希望他成功,我攔得住同樣被人當刀使的諸葛策,卻攔不住人心向道!”


    “如此之道,可還是道?”葉淩反問:“以億萬生靈之性命成就一獨、夫之道,此道可為?”


    徐錚默然,葉淩接著道:“我在太嶽城外的小鎮學堂裏,見過了夫子,夫子教給我的,與大哥說的不同。”


    言罷,葉淩將諸葛策留下的信給徐錚道:“這是諸葛丞相托我轉交給大哥的信。”


    徐錚接過來,卻並不打開,隻是道:“我已經知道諸葛策要說什麽了,這信無需去看。倒是你,要去何處?”


    葉淩道:“不知,我該去尋三弟,將他救出來,也該去尋找師弟,他不知所蹤。還有幾個故人,需要去見見。”


    說著,他便向外走。


    徐錚卻叫住他道:“別走,跟我一起迴太嶽城!”


    “太嶽城?”葉淩駐足迴望,不可思議的看著徐錚,道:“大哥掌萬千將士,豈能輕易離開?”


    徐錚卻搖頭道:“諸葛策也該看清了天下局勢,我雖不在,他也不會有所動作,我盡可放心離去,更何況這些日子,太嶽城出了那麽多的事情,我也該迴去看看才是。還有老三,咱們總要將他帶迴來啊。”


    葉淩點點頭,道:“既如此,我與大哥同往,去救三弟”


    他剛要走,又想起一件事來,轉身對徐錚道:“大乾皇後給大哥寫了一封信,本要我帶給大哥,卻又當著我的麵燒掉了。隻說要我將此事告訴你,再沒有說別的。”


    徐錚聞言虎軀一震,默然良久,才擺擺手道:“我知道了,明日一早咱們就去太嶽城。”


    待葉淩離開,徐錚對著門外夜空,自嘲一笑:“你還是在怪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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