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青紋紫玉具傳神,方寸玲瓏在自身。


    量小不堪三寸水,更無不速飲茶人。”


    小桌上,這一樽青紫玉壺靜靜佇立。秦笑用手端起,卻發現輕飄飄的,並沒有盛水,便皺眉問道:“老板,你拿一個空壺給我們是幾個意思?”


    一旁的曲知若眼看著此壺一現,那個追趕過來的黑衣人就離開,心中似乎想到些什麽,但沒有言明。


    老板走過來,歉意一笑,重又換上另一隻紫砂壺,道:“一時拿錯了,二位誤怪。”


    秦笑也不在意,跑了大半夜,可算是能歇歇腳,喝上口茶。不得不說,這味道確是不錯。


    一旁的那個缺門牙的長衫老者笑著道:“大半夜的,一對孤男寡女是要亡命天涯吧,這種事宜早不宜遲,還是趕緊離開,免得被人抓迴去!”


    聽聞此言,秦笑沒好氣的道:“這麽大歲數人了,張口就是這種混賬話,要不是看你年紀大,今天這頓打你是想躲也躲不掉!你說是不是……”


    說著話,秦笑看向曲知若,可曲知若一臉嚴肅,衝老者點點頭道:“您老言之有理,秦笑,趕緊走!”


    秦笑一臉苦澀:“姑奶奶,你就饒了我吧,再這麽跑下去,我非英年早逝不可。”


    曲知若瞪了他一眼:“你要是不跑,一樣得死,自殺還是他殺,你自己選吧!”


    “我跑,我跑還不行嗎,”秦笑背起曲知若:“既然答應了人家的托付,就得言而有信,說到做到,咱們去哪兒?”


    “去梁州,找我爹!”


    秦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你還是殺了我吧,我覺得被殺也挺好,至少死的不費勁兒。”


    “別廢話,趕緊走!”


    兩個人說著話,便踏上了行程。


    屋子裏,茶攤老板走出來,望著兩人遠去:“命如草芥,這太嶽城還要死多少人,百裏龍騰的心太狠了。”


    缺牙老者喝著茶,歎息一聲道:“他已經孤注一擲,沒有退路了……”


    ……


    夜幕之下,幾個人影立於高樓上,四下觀望,卻沒有什麽發現:


    “眼看著他逃到此地,怎麽就不見了蹤影,難不成他有隱身遁地之法,能從咱們眼皮子底下逃走?”


    “這小子雖然境界不高,可身法頗為詭異,恐怕是哪個大宗門出來的弟子,有人接應也不無可能。”


    “尋不到人,如何迴去交差?”


    “尋不到人,也得趕迴去交差,不能鬧的滿城風雨,人盡皆知!”


    不多時,幾個人果是徒勞無功,便踏空離開,消失在夜色當中。


    就在這高樓不遠的一處小巷裏,葉淩現出身形,臉上滿是汗水,實在驚險。


    此番他太過心急,不該隻身潛入王府尋人,險些白白送死,凡遇大事,總該思前想後,尋個萬全之策才是。


    葉淩張開手,卻發現裏頭有一張字條,上頭寫著:“我姐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


    剛爬到一處山崗上的秦笑大口喘氣,背上的曲知若迴望太嶽城,心中暗道:“葉淩,待我找到了爹爹,就迴去找你和姐姐!”


    ……


    想到此,葉淩重又施展身法,穿梭在街頭巷尾。可待他路過一間大宅院門前時,突然神色一滯,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大門。


    大門之上,掛著匾額:“龍興鏢局”。


    可葉淩此刻臉色一沉,似乎察覺到不好之事,立即上前扣門。


    卻不料大門未鎖,被輕輕推開,緊接著,便是一副慘象映入眼簾:“


    血染石階,橫屍無頭;隻見屍體,不見活口,內外寂靜,不聞命留。人間殘局,盈淚難收。”


    葉淩握緊了拳頭,邁步往裏頭走,見到了那日在鏢局一齊喝酒慶賀的人,那些途中遇見,一同返迴太嶽城的人。


    “王鏢頭……”


    葉淩看見大廳中的一具無頭屍體,雖沒有了頭顱,但還是被葉淩認出,是鏢頭王澍。


    再抬頭看,牆壁上寫著字:“葉淩,你繼續東躲西藏,便殺光你身邊之人!想要他們的頭,就來王府找我吧!”


    葉淩周身顫抖了幾下,幾次怒火中燒,重又強行壓製,合目喘息。


    隨後,他動手在大院內挖了墓穴,把這些人一一安葬。


    單膝跪在一眾墳前,葉淩恨聲道:“是我害了你們,我不知能不能成功,但這個仇,一定要報!”


    言罷,葉淩便起身離開,隻剩下眾多個墳塚,在夜風下寂靜無語。


    ……


    王府上下燈火通明――


    誰也想不到會有如此大膽的人,敢夜闖王府,還破了護府大陣,動靜可是不小,半個太嶽城的人都知曉了此事。


    自梁府轉迴的百裏清風邁步剛進了府門,老管家便上前要稟報此事,卻不料百裏清風一擺手:“您不用說,我都已知曉。”


    老管家道:“既然王爺已經知道了,還請示下該如何處置。”


    百裏清風道:“前有泰山潰崩,後有狂瀾隨風,我自揮然不動!”


    老管家聞言,點點頭:“老奴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


    言罷,老管家離開,百裏清風迴到書房裏,來在棋局邊上,暗自發笑:“這棋想不下都不成,總會有觀棋的人在逼你落子啊!”


    ……


    學堂裏燈火未息,夫子捧著一卷書在靜讀。


    不多時,一陣微風吹過,夫子微微抬頭,道:“你迴來了。”


    門口,葉淩走上前拱手一禮:“打擾夫子休息,實在罪過。”


    夫子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待葉淩坐好,夫子出言問道:“可後悔卷入朝廷紛爭?”


    葉淩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答道:“悔的是害人,害無辜的人。”


    “仁者,愛人也。”夫子笑道:“你既有此心,我便放心了。要做什麽就去做吧,這鎮子上的人,無需牽掛。”


    葉淩拜謝,又道:“夫子,我做的對嗎?”


    夫子道:“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葉淩默然良久,再拜道:“多謝夫子,葉淩告辭。”言罷,他便轉身離去。


    夫子微微抬頭,看向旁邊那靠窗的桌子上,多出來的一封信和一隻銀簪頭花……


    ……


    九爺家的小院,大門洞開,此時已經是蒙蒙天亮,日光照進小院,如披著一層金輝。


    葉淩立在門口,呆滯的看著院落。


    小院正中央的大槐樹,一夜之間落光了葉,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怎麽也熬不過這一天。


    樹下的槐葉都如這朝霞一般金黃,一片疊著一片的躺在地上,躺在桌上,躺在九爺的身上。


    九爺走的很安詳,悄無聲息,隻有這棵大槐樹知道,陪著他一起離開。


    葉淩在門口愣了好久,直到外邊的街坊四鄰圍上來指指點點,他才走進來,將大門關上。


    一時間,晨風驟起,滿園的樹葉在空中亂舞,不知是離去還是歸來。


    葉淩邁步走到樹下,坐在九爺身邊,默然不語。直到日上三竿,耀目的太陽照下來,樹下沒有了枝葉遮擋,完全曝露。


    葉淩一伸手,自碧玉扳指中取出一壇酒,打開來,對九爺道:“沒有讓你嚐到我師門的醉雲釀,是我差了理。”


    說著,葉淩仰起頭,一口一口灌著酒,自臉上流下的,不知是辣還是鹹。


    酒壇摔在地上,葉淩強擠出一絲笑容:“讓你看著我喝可不成,在這邊嚐不到了,去了那邊喝了!”


    言罷,葉淩將樹下的桌椅移開,反手將木劍抽出,自大槐樹下劈出一個坑穴。


    緊接著,葉淩周身道力激蕩,兩手相招,無形道力引動著滿院的樹葉和九爺,歸葬於坑內,金黃色的槐葉包圍在九爺身邊,或許這便是他早想好的身後事。


    葉淩又削好一塊墓牌,雕刻“陳九爺與愛妻合葬於此”,插於墳塚前。


    葉淩坐好這一切,又取出三壇醉雲釀擺在墓前,自己手拿著一壇,默默的灌著。


    良久後,葉淩站起身,來到了自己那間屋子裏,卻見到秦笑留下的一個儲物戒指和一封信。


    打開信來,葉淩默讀:


    “葉兄弟,本大俠知道你是個能做大事的人,所以我把這東西留給你了。首先聲明,我可不知道裏頭裝了什麽,我不是修士,看不了。其次,誰給的我也不知道,大晚上的一個人硬要塞給我,然後他就死了,真是莫名其妙。不管如何,能讓人付出性命的東西,肯定重要,但也肯定不值錢,不然他肯定不會給我!如果那個人有遺願沒有告訴我,也隻好交托給你了。本大俠可閑不下來,還要去行俠仗義呢,所以就不告而別了,以後有緣,自會相見,到時候你一定得教我幾手,我幫你指點指點,就這麽說定了,不許耍賴皮!反正你也賴不過我,本大俠不怕!言盡於此,我們以後再會!”


    葉淩合上信,伸手拿起桌上的儲物戒指,可上頭有別人所設禁製,雖然被破壞了一部分,但葉淩仍是難以打開,隻好暫時收起來,轉身出去。


    來在院中,葉淩又看向九爺的墳墓,伸出手去拍了拍已經光禿的大槐樹,道:“我要離開了,或許會迴來,或許迴不來。你不能死,你要活下來,給九爺遮風擋雨。我做不到的事,希望你能夠做到。”


    言罷,葉淩邁步出了門,將大門鎖上以後,身影便消失在了街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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