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日照過皇城,午門緩緩開啟,甬道上一眾太監正灑掃除塵。


    自內庭當中,走出來五個身著紅袍的太監,為首一人看著麵容蒼老:“束發在後腦,麵慈身不老;逢麵開口笑,殺人不用刀。執掌內廷千萬事,不負祖上傳姓高。”


    此人便是皇城大內總管,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有“內相”之稱的高和。


    在其背後,是同為司禮監秉筆太監的張漠、趙煜、陳珪、王錦。


    五人走在甬道上,兩旁小太監盡都急忙俯身問安:“老祖宗!”


    高和笑著點頭,不論何時,高和總待人謙和,令人如沐春風。


    來在玉熙宮前,高和等五人推門而入。此地便是今日內閣集會之所。


    ……


    皇城以外,葉淩隨同王文進自午門進入,沿著青石路往玉熙宮來。葉淩手中捧著一堆案卷,俱是戶部整理出來的賬單。


    一路上,葉淩四處觀望,卻看不出什麽,隻不過尋常宮殿罷了。


    拾階而上,走進了玉熙宮。


    葉淩舉目觀瞧,但隻見:“大殿一片幽寂,八根雕木盤龍。台上高設禦座,兩邊香爐紅燈。座下一排條案,紅布鋪蓋遮蒙。正是內閣集會,朝政匯在此中。”


    王文進一進門,高和便拱手笑道:“王大人來的早!”


    王文進還禮道:“高公公更早!”


    “王大人日理萬機,這些天倒是憔悴了幾分,”高和看向葉淩:“不知這位是?”


    王文進介紹道:“這是我戶部新來的主事葉淩,此番賬目紛亂,多虧了他幫下官梳理計算。”


    葉淩眉頭一挑,隨即衝高和拱手一禮:“見過高公公!”


    高和笑著點點頭:“年輕有為,日後必成大器,國家人才輩出,實乃朝廷之幸,大乾之福啊!”


    幾句對話後,王文進便拉著葉淩站到右邊去,靜立等候。


    不多時,自門外便走進來一位老者,身著大紅官服,頭戴官帽,須發皆白,正是:“一身凜然正氣,腹內自懷乾坤。便是身老誌不疑,隻為王佐輔政,苦辛不論。”


    高和等幾個太監與王文進趕緊拱手施禮:“王丞相!”


    葉淩昨夜聽百裏瀚然說過,此人正是大乾王朝右丞相,王元忠。也就是王文進的父親。


    王元忠微微額首,便站到桌子後麵,閉目不語。


    隨後,又是兩位老者聯袂而來,這兩個人,左邊一位:“須發根根整齊,白若寒日飛霜,長相清奇古貌,逢人便把笑揚。正是一位和事佬,可惜官居在朝堂。”


    右邊一位:“一縷青髯飄灑,眉間英氣逼人;好似崖間青鬆,原在縫隙紮根;縱有雨打風吹,我自清高潔身。”


    葉淩聽過百裏瀚然介紹,這左邊一位,是亞相左逢源,人稱“左右逢源,八麵宰相”。右邊一位是輔相賀蘭屹,人如其名,在朝堂上自成一脈,屹立不倒。


    未多時,又是數位老者,頭前一人:“一身蟒袍如雪,腰間玉帶橫空。臉上溫文與慈容,說話聞者輕鬆。”


    左側一人:“邁虎步,似龍行。身著朱紫鬼,眉眼若堅貞。”


    後頭又是兩人,一個手拄著拐杖,須發皆白;一個中年模樣,鷹視狼顧,眉間有陰鬱之色。


    葉淩眉頭一沉,這頭前一人,是當朝太師,內閣首輔梁敬一。左側之人,是左相周擎。後頭的兩人,老者是吏部尚書賈成道,中年人是工部尚書趙呈祥。


    這些人還有一個名稱,是二皇子百裏清風的黨羽後台。


    梁敬一剛到,高和便笑著迎上去攙扶:“閣老慢些。”


    梁閣老笑著道:“老了,不中用了,該到向聖上告老還鄉,頤養天年的時候嘍!”


    “閣老說的哪裏話,”高和亦笑道:“聖上與朝廷都需要閣老的幫襯,眼下正是危難的時候,更賴我等同心協力啊!”


    “這心,這力,總歸是不能往一處使。”一旁的周擎望著殿內,突然開口。


    高和與梁敬一都未接話,好在左逢源走過來迎接,把話茬接過去了。


    又過了些時候,太子百裏長空來到,幾個小太監便點燃了香爐,小步退出去,關上大門,內閣會議正式開始。


    眾人衝著空蕩蕩的禦座長施一禮,禦座閃過一絲異光,說明皇上已經知曉,廷議開始。


    高和領著司禮監的太監站在左側桌子後頭,右相王元忠領著左相周擎、亞相左逢源、輔相賀蘭屹,吏部尚書賈成道、戶部尚書王文進、工部尚書趙呈祥站在右側。


    玉階下麵,設兩個椅子,百裏長空與梁敬一分坐左右。


    輔相賀蘭屹率先出言道:“陳尚書告病在家,此次廷議,他便不能過來了。”


    百裏長空點點頭,隨後站起身道:“各位都該明白,如今正是我大乾生死存亡之時,昨日本宮剛接到戰報,由於糧草不濟,大柱國被諸葛策大敗一陣,已經退到渭河東側,若是再不能籌集糧草送去,隻怕東線便要全線潰敗了!”


    此言一出,大庭裏寂靜非常,無人說話。


    百裏長空掃視一眼,隨後對王文進道:“王先之,你先將戶部的賬單給各位大人說一下!”


    “是!”


    王文進一伸手,葉淩趕緊將折子遞過去。王文進道:“如今戶部以及各處糧倉幾乎無糧可調,戶部庫房裏的錢,全拿出去買糧,恐怕也隻夠大軍一個月的用度!還有呂州的賑災,梁州的募兵,就是把我大乾的國庫賣了,也無法滿足各處所需!”


    此言一出,梁敬一便接口道:“前線不易,不能讓將士們餓著肚子打仗。還有呂州的賑災,梁州的募兵,三件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一樣也不能耽擱。”


    工部尚書趙呈祥悠悠說道:“下官記得,數月之前,前線的軍糧都已調撥妥當,卻為何如今又無糧了呢?”


    此言一出,眾人臉上盡有些變化。誰都知道,前線的軍糧被戶部侍郎曲義分發給了災民,可趙呈祥此刻故意提起,卻是給了別人話頭。


    左相周擎接口道:“曲義私放軍糧,令我大乾入此險境,實是罪大惡極,為何到今日還不定案?莫非其中仍有人保薦不成?”


    說著話,周擎卻轉頭看向王元忠。


    曲義正是王元忠的門生,當初他出京押運糧草去前線,正是王元忠所保薦。


    王元忠無話可說,百裏長空趕緊出言道:“今日廷議,要說的是如何籌措糧草,而非曲義之事,周大人莫要扯去其他地方。”


    周擎聞言一笑,道:“太子殿下,這識人之明,還是要有的,不然即便是湊齊了糧草,再用一個曲義這樣的人,萬般努力,皆要付之東流了!”


    百裏長空默然不語,王元忠兼任太子太傅,是百裏長空的授業恩師,朝廷上,自然也就將王元忠與和王元忠有關係的人歸為太子一黨。


    高和等五個太監默默注視,並無神色變化。閣老梁敬一老神在在,仿佛睡著一般。


    好在亞相左逢源適時出言道:“曲義一案,有戶部、刑部、吏部三堂會審,早晚查個水落石出。隻不過此案事關重大,審明查實的確需要時間。當下之急,在錢糧。”


    左逢源說罷,百裏長空臉色稍稍緩和。


    高和也接口道:“左閣老所言不錯,我們今日要議的是錢糧之事,而非是什麽曲義,還請各位大人先以大局為重!”


    梁敬一睜開眼,手指了指王文進,問道:“先之,你先說說戶部有什麽辦法應對眼下困境?”


    王文進拱手道:“啟稟閣老,下官已經命人聯係了雲州等幾個州府,令他們將今年收上來的糧食全部運往齊山大營。”


    此言一出,百裏長空眉頭微微皺起,旋又舒展開來。


    葉淩在王文進身後更是詫異,昨日傍晚他可在場。王文進對百裏長空口口聲聲無計可施,而今卻早就想好了對策。


    梁敬一點點頭,又問道:“可是那些州府離的太遠,有些鞭長莫及啊!”


    “閣老不必擔心,”王文進道:“下官昨夜便接到消息,糧草已經起運,十日之後,便能夠抵達齊山軍營,供大軍三個月的用度。”


    梁敬一聞言,衝著王元忠笑道:“墨生啊,你有這麽一個精明能幹的兒子,老夫替你高興啊!”


    王元忠看著百裏長空麵無表情,心中大概知曉,便拱手道:“犬子還差的遠呢!”


    百裏長空出言道:“既然前線的軍糧解決了,就來說說呂州的賑災與梁州的募兵吧,即便是現有的錢糧,也難以兩頭兼顧。”


    梁敬一點點頭,又似自語的說道:“不知能不能從別的地方省下些錢糧?”


    此言一出,王元忠便道:“戶部的賬冊上,有工部的一筆大的開支,據說是要給皇宮的用度,不知是要做些什麽?”


    梁敬一微微抬起頭,看了王元忠一眼,旋又低下,並未發言。


    趙呈祥便出言道:“迴稟王閣老,這一筆支出,是給聖上建造修煉用的殿宇和陣法等的費用,此番需要從神器城聘請墨家,公輸家的神工天匠來做,因此這開支就大了很多。不過工匠還未到,因此這筆錢一直留在工部的庫房當中。”


    高和麵無表情,挑著眉毛道:“聖上修煉,是為我大乾江山永固,因此這每一筆的花銷,還是一分錢都不能減的。”


    王元忠卻不以為然,反駁道:“如今我大乾正處在內憂外患之時,凡事都要講求個輕重緩急,聖上是聖明的天子,豈會不理解臣下的一片苦心?”


    周擎聞言一笑:“聖上自然是愛民如子,仁慈之君。可是這臣下又是如何對待聖上的,恐怕說出來就不是那麽好聽的了!”


    王元忠轉過身,看著周擎道:“周大人,有什麽話,你不妨就此挑明了說,沒必要藏著掖著!”


    周擎朗聲一笑:“你做賊心虛了?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麽可藏的,就明說了吧,曲義膽敢私自將軍糧給散了,難道沒有人在後台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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