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天宗九峰安泰,一派清淨。


    太虛峰此刻重又陷入沉寂,再無人居留。隻不過蹉跎道人留下禁製,斷去宗門他人的心思。


    護宗大陣被青鵬妖王摧毀後,顧寧遠急召一眾長老聯手施為,重又修補好,照耀穹蒼。


    大陣可防不滅境修士全力一擊,隻是天象以上,便無能為力。


    宗外數千裏瀚海之上,有一青年儒生踏步疾馳,但見他眉目緊皺,手裏折扇也無心搖動,好似心事重重。


    好容易來在問天宗宗門以外,正巧偶遇兩名尋宗弟子開口問道:“你是何人?來我問天宗何事?”


    “在下逸仙書院學子徐弘,不知貴宗弟子葉淩可在宗門?”徐弘在外遊學一載,卻因為有事,前來尋找葉淩。


    兩弟子一聽,立刻變了臉色,隻因葉淩數日前引得青鵬妖王闖宗,後自行逐出宗門,已成問天罪人,九脈仇敵。故而聽得葉淩之名,不悅之色盡浮顏麵:


    “你要找葉淩?你與他什麽關係,為何前來?”


    徐弘抬眼一瞧二人神色,立刻明白些什麽。心思急轉直下,臉上變顏變色,冷聲道:“我與葉淩有些過節,他在何處?”


    聞聽此言,這兩名弟子方神色稍緩,道:“他已自行逐出宗門,再不是問天弟子!”


    徐弘心中一震,臉上卻盡是氣憤之色:“縱是去到天邊,我也要將他碎屍萬段!既然他已不是問天弟子,在下便走了,多謝二位出言相告!”


    言罷,徐弘飛也似的迅速離開。


    兩名弟子相視一眼,出言道:“真想不到葉淩入宗門不到三載,竟惹下如此多的仇家,此子果然不可留!”


    “宗主與各位峰主、長老還是英明,不將其趕走,日後必是我問天宗的禍患!”


    瀚海之上,徐弘麵色低沉,身形急掠。心中暗道:“葉子啊葉子,你怎麽連宗門也迴不去了。你現在無人庇護,怕是又會有殺身之禍啊!”


    ……


    東域之地,幅員遼闊,廣袤無垠。中有仙山林立,兆億生民。九大王朝統攝疆土,超然其上,鼎足而立。


    大乾王朝立朝不過萬餘年,卻經幾代聖君勵精圖治,開疆拓土,而成今日之強盛。可惜水滿則溢,月滿則虧。當今皇帝百裏龍騰,傳聞壽元將盡,久不臨朝。


    因此這王朝以內,暗流湧動,危機四伏,難保太平。


    一片晴空之上,白無禦載著葉淩與吳情迎風而翔,徑往東而行。


    大乾王朝皇都太嶽城,設在王朝以東,他三人出離宗門,一時不知何往,便生出前往太嶽城,去尋大哥徐錚的心思。


    白無禦落下雲頭,看向大地,卻見得一條黑色長龍,於大道上緩慢前行,遠遠往一座大城而去。


    “這是什麽?”


    三人不明所以,再貼近看時,卻見這原來是千萬難民,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骨瘦如柴,舉步艱難,更不知前方何路,該向何處。


    葉淩心中一震,兩世為人,可此番卻是第一次見得難民逃荒,淒涼景象。


    這些皆是平凡百姓,雖生於這靈衍之世,卻無仙途之緣。終究要經曆生老病死,短暫一世,受控於人。


    三人尋了遠處落下,吳情遙望前方,問道:“他們這是要去哪兒?”


    葉淩道:“我們去問問!”


    於是,三人去到路邊,正巧有一老翁,頭發披散,灰頭土臉,拄著一根木丈,顫顫巍巍著往前走。


    身背後,跟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牽著老翁破碎衣角,已然有氣無力,隨時便要摔倒。


    “老人家有禮!”葉淩上前拱手道:“請問你們是哪裏的人?要去何處?”


    老翁拄著木丈,連喘了幾口氣,才輕聲言道:“老朽是濟州人士,隻因哪裏連年荒旱,地裏顆粒無收。這戰火不斷,是匪盜橫行啊!我們沒有了活路,隻好逃荒出來,為求個活命。”


    白無禦看著躲在老翁身後的小姑娘,問道:“這是老人家的孫女?”


    “是老朽孫女鈴兒,”老翁歎息道:“她的父母都餓死在路上了,就剩下我們這一老一小,還苟延殘喘的。”


    說到此,老翁臉色並無傷感,已然麻木。


    “爺爺,我餓!”小姑娘靠在老翁腿上,有氣無力。


    葉淩急忙翻找碧玉扳指,取出一個顏色鮮紅的果子,遞給鈴兒道:“給,快吃吧!”


    鈴兒目光微微一亮,卻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方才接過來,藏在懷裏啃咬。


    吳情不解的問道:“為何這般小心?”


    老翁解釋道:“我們好多人,已經數天水米未盡,若是被人見到,必來搶奪啊!”


    葉淩點點頭,道:“既如此,老人家與鈴兒跟我們走,我們送你們去前方的大城。”


    說著,葉淩便伸手將老翁背起,吳情也抱起鈴兒,二人腳步踏動,迅速奔往遠處山峰。


    老翁目露驚色:“幾位小兄弟是修士?”


    吳情笑道:“我們修為尚淺,不然就能直接帶你們飛過去了!”


    來在山巔,葉淩又取出幾個果子給這一老一小,這些都是靈藥,隻不過凡人吃來,倒沒什麽功效,隻是裹腹罷了。


    老翁熱淚盈眶,拉著孫女鈴兒跪倒:“快,快給三位恩公磕頭!”


    三人急忙扶起他們,道:“無需如此,無需如此。”


    隨後,白無禦化身仙鶴,托著四個人往前飛去。葉淩目視下方,黑色長龍一望無邊,不知有多少人。隻不過,他三人救不下這些人。


    再往前,便是一座大城。這裏葉淩等人來過,正是天照城。當時步淩宇問罪西昆山莊夜家,天照城主朱萬全前來勸架。而後葉淩等迴返宗門,也曾用過城中的傳送法陣。


    遠遠望去,天照城牆高有數十丈,大門緊閉,城頭上兵士林立,劍拔弩張。城牆下,無數難民聚集,哀聲不斷,怒聲不絕。


    一偏將咬著牙,眉間露出不忍之色,徑往城樓上的大殿走去。


    進得門來,就見正位之上,坐著體型肥碩,不停擦汗的城主朱萬全。


    偏將拱手道:“大人,城下聚集的難民越來越多,其後還在源源不斷趕來,該如何是好?”


    “知道了,”朱萬全擺擺手道:“你去吧,守好城牆,敢有企圖硬闖入城的,立誅!”


    “大人!”偏將咬咬牙,壯著膽子道:“城外景象,實在慘不忍睹,每時每刻不在死人。末將,末將如何還能對他們舉起刀劍!”


    朱萬全擺擺手道:“你若是不忍,就去甲棄刀,滾迴家去,天照城不養無用之人!”


    “末將……領命!”


    偏將眉目緊鎖,伸手將配刀解下,又脫去甲胄,放入殿中。隨後他拱手道:“生而為將,不能保境安民,愧對天下!”


    言罷,這偏將轉身離去,徑自下了城樓,迴去城中。


    朱萬全看著地上甲胄佩刀,無奈搖頭道:“多大的鍋,下多少的米,長多大屁股,穿多大褲衩,別多管閑事啊!”


    ……


    城牆下,葉淩等人陪著老翁與小姑娘鈴兒坐在一旁。一老一小吃了幾個果子,恢複些體力,臉色倒是好轉幾分。


    老翁對葉淩他們道:“如今這大乾王朝境內,是戰亂不絕,匪盜四起。在外,有大漢王朝與大衍王朝聯合來攻,進犯邊關。在內,四禦王中的南嶽王反叛,又有多處城池響應。再加上天災四起,我們窮苦百姓,實在沒有活路啊!”


    吳情皺眉問道:“這麽大的事情,朝廷難道不管嗎?”


    “朝廷?”老翁搖搖頭,恨聲道:“這時候哪裏能夠指望朝廷。朝廷不僅不管,反而因為要打仗,四處征收糧草賦稅,家裏頭早就被搬空了。本想著逃出來,興許能有個活路,可誰想到,一連幾個城池,都是大門緊閉,對我等不理不睬,就如這天照城一樣,若有人膽敢往裏闖,格殺勿論!”


    葉淩聞言,心中幾經起伏,方才歸於平靜。他們入了仙途,便漸漸遠離凡塵,不理俗世。卻未曾想到天下竟落到如此地步。


    葉淩不言,吳情卻是怒聲道:“真是可惡,這樣的朝廷就該推翻他!”


    “噓!”


    老翁急忙捂住吳情嘴巴,緊張道:“你不要命了!王朝掌一方氣運,連那些仙門中的神仙都不是對手,俯首稱臣,更別說我們這些普通百姓了!”


    幾個人說著話,就見天色漸漸暗下來,難民們無處可去,便隻好席地而眠,保存些體力,或許明日又是長途跋涉。


    老翁靠在一塊石頭上,懷裏摟著已經睡著的小姑娘鈴兒,望著周圍歎息道:“不知明日,還有多少人能夠爬起來!”


    白無禦從遠處的林子那邊走過來,搖頭歎息道:“一大片林子,樹葉、樹皮,草根,能夠塞進肚子裏的,都吃沒了。可後邊還有災民源源不斷。”


    葉淩盤膝閉目,此等慘象,他已不忍再看。


    落日過去,皓月當空。本在打坐的葉淩聞聽耳邊異動,神識外放而出,觀瞧四周。


    隻見一處隱蔽之地,兩家人哭著互換了已經入睡的孩子。隨後狠下心來,舉石便砸。


    “易子而食!”


    百姓甚至無火可用,就這麽手舉著屍體,血肉模糊的往嘴裏送著,嚼著,哭著,恨著……


    ……


    城樓之上,朱萬全挺著一個大肚子,和一個中年文士在城牆上來往巡視,觀望城外景象。


    文士道:“大人,城外難民源源不斷,如此下去,不是個辦法啊!”


    朱萬全手裏拿著手絹擦汗,道:“不妨事,這城外的林子還夠吃幾天?”


    “如此下去,撐不過三天!”


    “三天以後,林子吃光了,城門進不來,他們自然就會離去了。”


    文士點點頭,又道:“可是他們已然奔波了千裏之遙,就算離開,恐怕也要留下遍地屍體,到時候……”


    朱萬全擺手道:“他們死在天照城外,與我朱萬全何幹?本官知道自己的斤兩,朝廷都管不了的事情,也別指望本官能有力挽狂瀾之能。更何況如今局勢,我天照城能不能保住,還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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