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外小鎮夜靜更闌,小溪汩汩,水麵映月,明亮無缺。


    三宗弟子已經進入林中曆練,鎮裏隻有少數隨行的人留守,故此寧靜如常。


    一間小屋裏,李申與盧林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修仙問道,終究是身處世間,即便有仙氣縈繞,道韻加身,卻也難脫紅塵,割舍不下這七情六欲、口腹之歡。


    一旁,徐浩初身邊的黑衣老者盤膝打坐,對兩人充耳不聞,一門心思修煉。


    盧林見黑衣老者如此,失聲笑道:“墨翁,我等道心已是不淨,失了機緣,再無大的進境。人生苦短,你又何必苦求呢?”


    尋覓大道,要的是本心直指,機緣加身。可他們三人為家族驅使,終日奔波於煩冗的事務當中,已然逐漸喪失了進取之心,在修為境界上難有提升。


    李申卻也是不解道:“墨翁,你與我二人不同,你非是徐家宗族之人,又不曾得徐家所付好處,卻甘願護在徐浩初身邊,這是為何?”


    黑衣老者姓墨,隻是無人知曉他的名字,就以墨翁相稱,漸漸的,連他自己也忘記了原名。


    墨翁默然不答,心思沉於久不開啟的記憶之中。


    ……


    那夜月色如新,光明如晝,似故意降下天作良辰。


    墨翁正當意氣風發之年,方才踏足青幽境,便急匆匆去尋心上人徐亦初,偷偷幽會。


    徐家是雍州第一修士世家,族中有一位盈衝境的老人坐鎮,連州府也要看徐家臉色行事。


    徐亦初是徐家家主的女兒,自身天資有限,能修到匯靈境已經是大造化,再無進境的可能。因此小時便與另一世家公子定有婚約。


    不過因緣自有天定,徐亦初與墨翁相識相戀,私定終身。可礙於徐家勢力,徐亦初不敢公之於眾,二人隻好偷偷相會。


    墨翁為能娶得徐亦初,一心修行,不敢浪費絲毫時間。他唯有到了淩虛境甚至盈衝境的修為,才有與徐家攤牌的實力。


    城外槐樹林中,墨翁興奮的抱起徐亦初:“你知道嗎,我已經踏足青幽境。再給我十年,我一定能步入淩虛,法道騰雲!”


    徐亦初撫著墨淵的臉龐,笑而不語。


    韶華易逝,匯靈境壽終於三百載,不知我是否能等到那天,你來提親的那天。


    想到此處,徐亦初含情脈脈,吐氣如蘭,朱唇向前一迎,印在墨翁唇上,貪婪的獲取他的味道。


    墨翁微一愣神,旋即熱烈的迴應著徐亦初的訴求。


    月色如瀑,清輝籠罩著一對玉人的胴、體,卻感覺不到一絲夜寒。縱使諸天萬道,也難以阻止此刻最原始的情感交流。


    但自此夜之後,徐亦初再沒有與墨翁相見。


    一年之後,徐家仍是將徐亦初嫁給婚約之人。


    出嫁那日,徐亦初不曾哭鬧,這麽長時間她也倦了,一個女子的心意終究敵不過整個家族的利益。


    “蓋頭掀開後的第一眼,我隻想見到你!生生世世,我會一直等下去!”


    徐亦初就在花轎中自斷心脈,無聲無息,更無人知曉緣由。


    噩耗傳來,墨翁心神不穩,修煉時走火入魔,險些喪命,九死一生。可惜他經脈受損,經此一生,恐怕修為就要止步於此了


    悲痛欲絕,失魂落魄的他來到徐家,見到了隻有幾個月大的徐浩初。徐浩初俱稱是家主的兒子,但墨翁見他的第一眼便請求留下,作徐浩初的護衛。


    求仙問道,有時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徐家上下以為是二人有緣,更何況白得一位青幽境的修士,自然不曾反對。


    可卻無人見到抱著徐浩初時,墨翁眼底打轉的水滴!


    ……


    思緒混亂嘈雜,墨翁已經不願再憶起往事,每次都恍若隔世,蒼老三分。


    墨翁低陳:“我已是行將就木之人,本就無望更進一步。入得徐家作客卿,不過是找些事情做,虛度此生罷了。”


    “哦?”李申眉間一挑:“既如此,墨翁你不如來我王家。我王家願出天材地寶為你續壽至少二十年,如何?”


    墨翁畢竟有青幽境巔峰的修為,雖然體內有暗疾,但未嚐沒可能得了機緣,步入淩虛境。更何況墨翁在徐家多年,久經殺伐之事,經驗老道,戰力不是宗門世家裏養尊處優之輩可比。


    李申拋出橄欖枝,盧林亦不甘示弱:“我盧家也願給你續命,還可想辦法助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墨翁不答,轉而望向窗外。夜涼如水,月滿乾坤;景色倒是如常,卻早已物是人非。


    “大道非我意,恨不再相逢!”


    ……


    夜幕之下,紅袍破碎的陳炎,背著李炎年踏空來到鎮子裏。


    陳炎兩腳邁動,點在虛空。不緊不慢,看似如閑庭信步,可一步邁出倒有十丈之遙,速度極快。


    “鎮東的一家酒樓,我宗門師兄留守在那兒。”李炎年出言道。三宗除了外門弟子與長老外,還會有一些隨行之人,幫忙照應。而兆陽山留守在此的是一位青幽境修為的內門弟子賀齊光。


    陳炎應了一聲,隨即便踏步來在酒樓之上。


    屋裏的賀齊光早就探知到陳炎氣息,出言道:“深夜到訪,卻不知來者何人?”


    陳炎也不答言,閃身一躍,從窗戶進入房中。


    屋子裏,立於桌前的賀齊光道袍舞動,手中一隻蔚藍色小鍾道韻流轉,燦燦生輝。


    “師兄,是我!”李炎年探出頭,示意賀齊光莫要衝動。


    陳炎將李炎年放躺在榻上,便閃身一旁。賀齊光見狀,收了小鍾,急忙上前查看李炎年的傷勢。


    “誰人把你傷成這樣!”賀齊光勃然大怒。李炎年碎了數根筋骨,連丹田氣海都受了不小的震動;體內靈力枯竭,好在暫時沒有性命之危。


    賀齊光額頭冷汗直流。李炎年是兆陽山外門魁首,根骨奇佳,福運在身,連掌門都十分看重。此番臨行前,李炎年的師父特意關照要自己保護他的徒弟。但眼前李炎年深受重傷,差點喪命,估計自己迴宗門後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李炎年苦笑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時疏忽大意,被宵小得逞。此仇我必然會報!倒是多虧這位前輩救我逃脫,前……”


    李炎年二目搜尋,可陳炎早已不知去向。


    “先別管這些了,我先為你療傷。”賀齊光此時隻想著趕緊讓李炎年恢複傷勢,迴去以後自己也能少挨些罵。


    ……


    青石小路上,陳炎沒有施展步法,隻是尋常走路,如老翁閑遊。身上破碎的紅袍也已經換成一件幹淨的白色道袍。


    “這兩個小子,到底跑哪兒去了?”


    陳炎自從被百裏長空請去,就一直是糊裏糊塗。直到現在,他也看不透接二連三的古怪之事。


    他隻是覺得有趣,才與葉淩、吳情攪在一起,哪怕差點身死道消,也並未後悔。畢竟他已經好久未經曆過如此的驚心動魄了。


    “一定得把這兩個小子帶迴太虛林給師父看看。”


    正此時,陳炎突然止住腳步,冷聲道:“窺探了我這麽久,不如現身一敘。”


    話音剛落,一襲黑袍的墨翁邁步走出,看著陳炎,語氣不溫不寒:“偏遠小鎮,突然有修士蹤跡,老朽自然好奇。若有得罪,還請見諒。”


    墨翁能明顯感覺出陳炎修為高出自己太多,因而不敢輕舉妄動。


    陳炎有傷在身,也不願招惹是非,便道:“既是萍水相逢,便無需多言了。隻不過我今夜要宿於此地,算不得有礙於你吧?”


    “請便!”墨翁轉身離去。既然不是敵人,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陳炎歎息一聲,失了修為,卻是處處兇險,時時危機,多了太多不必要的麻煩。


    再行幾步,不遠處的小屋酒味彌漫,甘香酣醇。


    陳炎雖修為高深,卻總玩世不恭,貪享口舌之欲。今時酒味一出,便同倒掛金鉤,牽著他尋際而來。


    叩響房門,李申從裏打開。


    “何事?”


    陳炎向裏探頭,瞥見李申身後桌上的酒菜,直咽口水:“深夜趕路,腹中饑餓,不知可否一嚐酒飯?”


    陳炎此時沒有遮掩修為,倒是鎮住了李申。


    前輩到此,哪有拒絕之禮?


    李申急忙閃身請入:“若前輩不嫌棄,可與我們同飲。”


    “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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