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一口煙,認真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坐在圈椅裏低著頭絞手指的少女。我問:“你爸他……”

    她抬起眼望著我,說:“你是不是想問我我爸是怎麽坐牢的?”

    我點了點頭,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很想聽。”

    她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站起來走到門口,輕輕地把房門關上。

    她坐迴圈椅裏,眼神很茫然地望著我,說:“我該從哪裏說起呢?”

    我說:“你如果不介意的話就從你的小時候說起吧。”

    她“嗯”了一聲說她小時候也有過幸福,有爸有媽那是一個很溫暖的家,但那是她一歲之前的幸福,隻可惜她沒有記住那些幸福現在隻能偶爾在夢裏夢一迴。她說到這兒止不住地歎一口氣,說:“這都是我爸害的。”

    我驚訝地問:“你爸害的?”

    她點了點頭,說:“嗯。”

    我見她說完沉默起來,便接著問她:“你爸做了什麽?”

    她說她爸在她一歲後的那年夏天跟人在賭博時出了事,她爸當時發現對手出老千,便一怒之下用菜刀把對手的兩隻手掌全剁了。她爸被警察抓住,數罪並罰被判了十八年的有期徒刑。

    我說:“你爸出事後,你是不是就一直跟你媽生活在一起。”

    她說:“我爸出事後,我媽沒能力養我就把我丟給我奶奶然後改嫁了。”

    我說:“你媽沒能力養你,難道你奶奶就有能力養你嗎?”

    她突然提高聲音,說:“養貓養狗一樣養唄,窮人家的孩子命硬你難道不知道。”

    我被她這句話給堵住了,我以為她會說到這裏就不肯繼續講下去了,但她冷靜下來後卻又接著說她兩歲起就跟著年邁的奶奶過日子。她奶奶很窮,六十多歲了身子骨也不好,她奶奶唯一的經濟來源就是靠種點菜賣和一年養一頭豬,糧食都是她兩個伯伯供的。

    她說她奶奶別說供她讀書,就是平時供她一口有肉的菜都很艱難。她隻讀了一年半小學,然後跟村裏在長沙賣花的老板去賣花。她從九歲開始替賣花的老板賣花,開始三年每月兩百塊,後來每月三百,她一直替那個賣花老板賣到十四歲,年紀大了再賣花一是不好意了二是也沒人要了。

    我問她:“那你不賣花了是不是就到這裏來打工了?”

    她說:“嗯。”

    我說:“是不是光仔跟你爸認識才把你叫到他這裏來做事的?”

    她說:“他們不認識,我來這裏工作是我爸的一個朋友介紹的,我爸的朋友跟光仔認識,他們都是賭徒。”

    交談到這裏,我突然想起她剛才說她爸被判了十八年有期徒刑,她後來又說她爸今年六月底出來,我覺得她這話有點自相矛盾,沒準她在編一個悲情的故事騙我,現在有不少女孩喜歡編一些悲情的故事騙取他人的同情,這是一種渴望他人憐憫的心理疾病,這種病人一般都是因為看多了悲情小說或影視作品沉迷其中的故事所致。我為了弄清這裏麵的真相,我繼續問:“你剛才說你爸今年六月出來是吧?”

    她點頭,說:“嗯。”

    我小心地說:“你開頭不是說你爸被判了十八年刑嗎,今年六月底他怎麽會出來呢?”

    “我爸開始是被判了十八年刑,但我爸這兩年多來因為有我每個月去看他,他便改造積極了,已經減了兩年刑。他再過九天就要出來了,不對,過了今晚再過八天,對,我爸還有八天就要出來了!”她說到這兒蒼白而又木訥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幸福笑容。

    我把手裏吸到頭的香煙在床頭櫃的煙灰缸裏掐滅,然後對她笑著說:“噢,那我在這裏祝福你們。”

    她望著我笑道:“謝謝你!”

    我笑著說:“不用謝!”

    但我們說完這些,在片刻的沉默後她的臉色卻又恢複了蒼白與木訥的愁苦神色,這也許是這個少女的習慣性表情吧。

    我見她臉上還殘留著光仔打她的手指印,便小心地問:“光仔是不是經常打你?”

    她木訥地說:“他沒有經常打我,他隻是脾氣大經常動不動就罵我。”

    我來氣地說:“他有病啊,怎麽動不動就罵你呢。”

    她說:“因為這裏經常有一些男客人很討厭,我常得罪那些男客人,所以老板就常罵我不會做事。”

    她這麽一說,我明白了。我說:“你既然在這裏做事這麽受氣,為什麽不另外去找工作呢。”

    她說:“在這裏你以為找工作有那麽容易啊,我要是沒有我爸的朋友幫忙我在這裏根本找不到工作的。”

    我說:“那你離開這裏嘛。你要是願意我帶你到深圳那邊去打工,那邊有大把的工作做。”

    她搖了搖頭,說:“我不能離開這裏。”

    我不解地問:“為什麽?”

    她歎一口氣,說:“因為我爸在這裏坐牢。”

    我問:“難道你去廣東打工了,你爸在牢裏就會出什麽事嗎?”

    她撩了撩垂落下來的頭發,說:“不是。”

    “那又是為什麽?”我無法弄明白她的想法。

    她平靜地說:“我在這裏打工就可以方便每個月去監獄看我爸一次,如果我去了很遠的地方打工我就不能每個月見我爸了。”

    我仍然無法理解小青這種想法,她的痛苦應該說是被她爸因為賭博而害的;她爸當年假如沒有因為賭博出那些事情,她現在應該跟所有生活在完整家庭的少女一樣會生活得快快樂樂。

    我說:“你難道不恨你爸嗎?”

    她愣了愣,然後站起來,說:“我該走了。”說完就徑直去拉開門,但在門口時她卻突然迴頭對我說:“我勸你也別賭了。”說完掉頭匆匆離去,把一個瘦小的背影留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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