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簡懷的神情一怔,轉爾有些惱怒了起來:“是哪個奴才在你耳邊嘴碎了?”

    “我前兩日在外邊碰到她了,”葉寶葭淡淡地道,“陛下是從何處找來這麽一個姑娘?長得和你的珞姐姐如此相像,真是太難得了。”

    衛簡懷頓時緊張了起來,抓住了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瞧著她:“你生氣了?剛才做噩夢不是因為這個吧?我就是怕你胡思亂想,所以才沒告訴你。”

    葉寶葭苦笑了一聲:“陛下對寧皇後是什麽心思,別人不懂,我還能不懂嗎?當初是謝雋春壞了你的好事,現如今要我來補償,也算是命中注定,陛下,你若是……”

    “你在胡說些什麽!難道你又想將朕往別的女人身上推嗎?”衛簡懷的聲音陡然嚴厲了起來。

    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當值的琉紫小聲在外麵問:“陛下,皇後娘娘,是有什麽吩咐嗎?”

    “沒你們什麽事,退下。”衛簡懷怒道。

    四周陡然安靜了下來,唯有彼此之間輕淺地唿吸聲傳來。

    衛簡懷瞪著她,卻見葉寶葭倔強地咬著唇,眼中卻依稀可見淚光瑩瑩。

    原本滿腹的怒氣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當年在南安郡和南陳對峙時,他得知寧珞有難,偷偷潛入南陳將寧珞救到了福康王府,一時鬼迷心竅將人軟禁,謝雋春對這件事一清二楚。後來為了他的大業,謝雋春心斬後奏將寧珞放迴南陳,他氣得失了常態,拿劍威脅過謝雋春。

    現在想想,自己真是不知好歹。

    眼前的女子有了身孕,乍然見到那個安晴後患得患失也是正常,怪隻怪自己想要瞞著,又沒把寧珞的事情和葉寶葭說清楚,這下反倒是好心辦壞事,弄巧成拙了。

    他歎了一口氣,輕聲道:“蕤蕤,我知道,從前那次珞姐姐的事,你一直耿耿於懷。那日我急怒攻心,拿劍刺在你的咽喉上威嚇你,可就算我那時再怎麽怒火衝天,心裏卻沒有半點想要殺你的念頭。”

    那件事,是從前謝雋春和衛簡懷之間不可提及的慘痛往事,兩人都很有默契地避開,而現如今兩人定了情,葉寶葭更是從來不提、從來不想。

    若不是安晴突然出現在麵前,葉寶葭可能都不會發現,時隔那麽久,那件事居然好像在昨日發生一樣,點在咽喉的劍尖是如此冰涼,又是如此得鮮明刻骨,以至於它在心底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看不見的傷疤,乍眼一看已經痊愈,實則卻再也

    難以恢複如初。

    “陛下自然不會殺我,若是為了一個女流之輩便要殺自己的肱骨之臣,那當年謝雋春便是看錯了人,輔佐錯了君王。”葉寶葭苦笑了一聲,輕聲道。

    “可是那一日,若不是你攔著,朕卻真的想要把宋平章那老匹夫殺了。”衛簡懷凝視著她道,“蕤蕤,你從前說的沒錯,朕對珞姐姐,因為救命之恩而心存仰慕,又因為求而不得,以至於少不經事的我以為那便是喜歡,現如今我才明白,什麽叫做真正的喜歡,我想你和我並肩一起看著北周的萬裏江山,攜手度過這一生的漫長歲月,生同衾,死同槨。”

    葉寶葭定定地看著他,抓著他衣襟的手指漸漸握緊。

    心底的那道傷疤被扒了開來,赤裸裸地曬在了陽光下。

    衛簡懷的話,仿佛就是那最好的仙丹妙藥,一點一點撫慰了久遠的記憶。

    “那安晴,是朕五日前路過金水橋時偶爾碰到的,她當時正在灑掃,失手打翻了水盆,”衛簡懷迴憶道,“當時朕看了她的臉便驚呆了,居然會有如此像珞姐姐的女人,又如此巧合入了宮當了宮女,正好讓朕瞧見,言談舉止喜好也和珞姐姐有七八分相似,此中種種,疑點甚多。”

    “難道陛下是懷疑她……”葉寶葭愣住了。

    “對,朕懷疑她來得蹊蹺,說不準和朕的皇兄有什麽關聯,”衛簡懷冷笑了一聲,“若是如此,這皇宮內得好好清理一番,衛簡鐸他苦心經營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在這宮中埋下了什麽暗線,這是要讓朕寢食難安啊。”

    緊繃了好幾天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了下來。

    一時之間,葉寶葭腦中有些暈眩,低低地喘息了幾聲才迴過神來,才長籲了一口氣道:“那陛下是想以她為餌,引出後宮中的魑魅魍魎,從而一網打盡嗎?”

    “不然你以為什麽?”衛簡懷好笑地道,“以為朕被她所惑,要收她入宮嗎?此時就算是珞姐姐親至,我也不會再有這個念頭,更何況是一個贗品?”

    葉寶葭將臉埋入他的胸膛,悶聲道:“是我錯怪陛下了。”

    “知道錯了便好,”衛簡懷威嚴地道,“這牽一發而動全身,後宮中的方方麵麵都要清查,你剛剛有孕,不能勞神,所以朕才想瞞著你,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倒教朕白忙一場。”

    “她是故意讓我瞧見的吧,在去池邊的路上唱著小曲,引我過去,”葉寶葭仔細迴憶了片刻,“看來她入了正清宮後,應當也有人在暗

    中指點。”

    “朕心中有數,你就不許操心這事了,好好地在毓寧宮休養,這裏應當安全得很,人手都是你入宮後才配的,前些日子又從裏到外重新篩選了一番,就算不是銅牆鐵壁,也可高枕無憂。”衛簡懷叮囑道。

    “是,”葉寶葭仰起臉來,俏皮地笑了笑,“那臣妾的安危就全都仰仗陛下了。”

    “那是自然,”衛簡懷咬著牙道,“這次要是還能讓衛簡鐸害了你,朕就不用他來篡位,自己拿塊豆腐先——”

    葉寶葭吻住了他的唇,溫柔地將那句不好聽的話堵住了。

    懷孕至今,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熱了,衛簡懷的腦中一熱,扣住了葉寶葭的脖頸,加深了這個吻。

    將櫻唇的輪廓細細描摹一番,又撬開了那唇齒,追逐著口中的香舌。

    兩人氣息交纏,沉溺在彼此甜美的唿吸中,一時之間都有些情動了起來。

    衛簡懷立刻警覺,連忙鬆開了葉寶葭,低喘了幾聲懊惱地道:“若是這小東西能來去自如便好了,朕想她的時候來,朕不想的時候便飛得遠遠的。”

    饒是葉寶葭也有些氣息不穩,聽著這話也“噗嗤”一聲樂了:“陛下這是什麽異想天開?”

    “蕤蕤居然還敢笑朕,先記在賬上,等這小東西出來了,看朕怎麽罰你。”衛簡懷威脅著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

    “陛下英武,我再也不敢了。”葉寶葭慌忙縮了縮脖子討饒,從前就花樣百出的天子,若是茹素了這麽些時日,也不知道會想出什麽奇怪的法子來懲罰她呢。

    兩人笑鬧了一陣,居然也不困了,一過五更,衛簡懷便起了身,去上朝去了。

    因為剛才的噩夢,葉寶葭身上的小衣都有些濕了,起身在琉紫她們的伺候下洗了個澡。

    躺在浴桶中,白霧蒸騰,倒有幾分剛才夢中的場景。

    她怔了片刻,終於啞然失笑。

    相比全心付出的衛簡懷,其實,她心中的警惕從來都沒有一日鬆懈過。

    善於將自己立在不敗之地,萬事都喜歡有條退路,而不像衛簡懷,為了這份感情披荊斬棘,霸道任性,一路前行,將他的真心赤裸裸地捧在她的眼前。

    這是性格使然,卻也能從中窺見感情的深厚。

    若是衛簡懷知道她那一刻心中又萌退意,不知道該有多生氣多傷心。

    “陛下,”她看向那氤氳

    的白霧,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喃喃地道,“我再也不敢了,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麽,都要纏著你不放,這下你滿意了吧?”

    衛簡懷自然沒有聽到葉寶葭的這份表白。

    和那安晴虛與委蛇了這些日子,順藤摸瓜得差不多了,他的耐心也到了盡頭。

    後宮中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所有和安晴曾經有關聯的地方都被徹查了一遍,掖庭局、浣衣局內常侍等十幾名牽涉到的內侍下獄、其他相關人等遣散撤換,不一而足。

    安晴也不過是個二八年華的姑娘,被手段純熟的羽林衛等人一嚇一詐,早就魂飛魄散,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

    她出身南陳的昌州,三年前被人從南陳買到了北周,一直在楨洲一座小宅院裏學習歌舞,那宅院裏有五六個長得和她差不多的女子,三個月前,有人挑中了她將她帶到冀城,安排她進宮當了宮女,而這幾日也的確有人暗中通知她該如何行事。

    “借一百個膽子我也沒有謀害陛下的心思,更不敢謀害皇後,”安晴哭得跟那淚人兒似的,“我隻是個苦命的人,背井離鄉被人當做棋子,盼著有朝一日能在這後宮有個安歇之地,幫我入宮、幫我撞見陛下的人,你們都已經抓到了,背後主使之人是誰,我連個影子都沒瞧見過,求陛下饒我一命!”

    眼看著也是的確問不出什麽來了,衛簡懷犯了難,該怎麽處置這名女子呢?

    長得和寧珞這麽像,他無論如何的都下不了重手。

    和葉寶葭商量了一下,索性便給了她一些銀兩,讓人遣送迴她的南陳老家去了。

    這一日難得休沐不用臨朝,帝後二人便在太涼殿裏擺了些鮮果小食,愜意地賞起太興池的美景來。

    秋日暖陽正好,湖邊的風吹過來十分舒適,兩人說著說著,葉寶葭便泛起困來,靠著衛簡懷打起了瞌睡。

    衛簡懷也不叫醒她,單手將她摟在懷中,盯著她的睫毛一根根地數著。

    濃密且黑的羽睫在眼瞼下投下了一道陰影,末尾漸漸變淡,微微卷曲,衛簡懷越看越心癢癢的,正想低頭親上一口,李德悄無聲息地上來了,見此情形不由得有些尷尬:“這個……陛下……”

    衛簡懷板正了臉上的表情,壓低聲音道:“何事?別吵醒了皇後。”

    “葉慕彥葉大人剛從楨洲迴來,帶來了一籃子香梨,想請陛下和娘娘嚐個鮮。”李德恭謹地道。

    衛簡懷剛想讓李德留梨

    不留人,懷裏的人動了一下,葉寶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六哥嗎?是六哥嗎?快請他過來。”

    睡得這麽香,怎麽就醒了?

    這個大舅子可真不識趣。

    未能得逞偷個香吻的衛簡懷心中略有不快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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