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六年,九月十二。

    帝王出行,群臣擁簇,旌旗招展,氣勢萬千。

    秋風颯颯,迎著破雲而出的第一縷日光,聲勢浩大的秋獮隊伍於宮中出發。

    楚妤作為中心人物,享受著這般的待遇,卻無法視作稀疏平常。

    雖然心態上不能做到和姬恆一模一樣,但麵上端得住便也無礙。

    從鄴京出發抵達獵場須花費將近兩天的時間。

    為了能在天黑前趕到行宮,待出得城郊,秋獮隊伍的行進速度便拔了起來。

    楚妤的座駕由禦輦改為了馬車,而姬恆作為皇後娘娘,依然同她待在一處。

    不過,姬恆難得安分,沒有折騰什麽,上得馬車不多時便枕在楚妤的大腿上睡覺休息。他是真的疲累,一會便睡著了,神色輕鬆,唿吸平穩,是安逸舒服的樣子。

    見他如此,楚妤端坐著不動,未免影響姬恆睡覺,隻拿得本閑書隨意看看打發時間。馬車裏麵沒有一絲動靜,隻有馬蹄聲、車轍前進的響動不停清晰傳入耳中。

    姬恆一覺睡到晌午附近方醒。

    因恰巧是這個時間,楚妤吩咐隊伍停下,姑且休息片刻順便用午膳。

    聽到姬恆說頭疼,楚妤又吩咐宮人打了水過來讓姬恆洗麵淨手。

    他們簡單用過午膳,在馬車附近稍微走動了一下。

    休息過一陣之後,隊伍重新上路了。

    之前睡了半天的姬恆,這個時候比誰都更清醒,見楚妤臉上顯出疲態,便湊到她的跟前,悄悄說,“困不困?我也借你靠靠,你枕在我身上也睡一會吧。”

    先前被姬恆枕了半天的腿,等到他睡醒,楚妤已是兩腿發麻。

    即便姬恆主動說出這種話,知道那有多辛苦,她也不會應承。更不提,她不抗拒姬恆的行為卻不代表她願意做一樣的事情……要那樣躺著,她恐怕沒法休息了。

    楚妤沒有應姬恆的話,搖了搖頭,而後自個靠著馬車車壁,閉目養神。

    姬恆覺得自己好似被嫌棄了一般,他枕著她睡覺,她再靠著他休息,多麽溫馨的畫麵!怎麽輪到她了,偏偏就不需要了呢?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感覺衣袖被人扯了扯,楚妤睜開眼,稍微偏頭去看姬恆,卻見他臉上正掛著委屈和控訴。隨即,楚妤聽到姬恆埋怨,“你是不是嫌棄我,才不肯靠著我休息?”

    困意湧上來的楚妤被打斷休息,還是因為這樣的原因,當下隻想一臉“……”看著姬恆。但她仍舊耐著脾氣說,“不是,是不想累著你,才覺得不必如此的。”

    姬恆聽言,怔了怔,轉而滿臉嬌羞,“沒關係,我不怕,你還是累一累我罷。”

    楚妤:“……”

    ·

    酷暑盡消,秋高氣爽,所過之處秋色宜人,唯獨路途奔波,無心賞玩。

    緊趕慢趕,傍晚時分,隊伍順利到達行宮。

    他們準備在行宮好好休整一夜,待第二天再去往獵場。

    此次秋獮出行,隨行朝臣由譽王領頭,以鬱淩峰、蘇茂之流的年輕文武官員為主。至於後宮妃嬪,除去抱病稱恙的徐嬪和盛才人,賢妃、良妃等六名妃嬪均在列。

    楚妤和姬恆從馬車上下來,眾人便已齊齊站好,恭迎他們。

    免了眾人的禮,楚妤又讓他們都下去好好休息。

    行宮的一切均有人提前安排打理,楚妤和姬恆去往主殿,眾人陸續便都散了。

    看著帝後相攜而去的背影,賢妃馮蕊眼中越清晰可見一抹不甘之色。

    立在她身側的良妃杜寒竹看她一眼,笑了笑,便和充媛蔣薇往偏殿去了。

    順容蘇凝和美人鄧碧煙各自沉默去住處休息,唯有昭儀魏思筠上前搭話。

    “陛下和皇後娘娘的感情當真是越來越好了。”耳邊聽到魏思筠的聲音,馮蕊瞥向她,又聽得她說,“或許真的人各有命,隻怕我一輩子也羨慕不來這樣的福氣。”

    從七夕到而今,滿打滿算僅僅兩個月的時間。

    可這兩個月來,她們看得到的是皇帝陛下將皇後娘娘疼得和眼珠子一樣。

    過去那麽些年,她們何曾有人享受到過如此恩寵?

    也是最近的這兩個月時間,曾經的修儀楊依依、貴嬪金雁安可謂落到個說不清、道不明的下場。尤其是金雁安,好端端的卻喪了命……

    皇帝陛下厚待皇後娘娘,底下的妃嬪一個比一個不好過。說是人各有命,卻又是說楚妤出身門第不如她們、樣貌才情不如她們,偏狠狠壓她們一頭,越不過去。

    魏思筠的話聽似簡單,卻暗藏深意。

    “我不信命。”馮蕊壓了壓嘴角,“更何況,魏昭儀可是鄴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又何須這般妄自菲薄?由來世事變化,盛衰無常

    ,何曾有什麽是亙古不變的?”

    魏思筠聞言,笑容一滯,臉上閃過落寞之色。

    馮蕊見狀,不覺心情好轉,抿唇也往前走了。

    ·

    此番出宮,除去玉蘿之外,楚妤還另外安排一名宮女青竹到姬恆身邊伺候。

    當下楚妤和姬恆進得殿內,玉蘿立刻領著人整理床鋪,青竹則吩咐宮人準備熱水。

    他們二人各自去沐浴梳洗,待再迴來,晚膳便已準備妥當。

    白天著急趕路,為著方便,他們隻能簡單用些糕點墊墊肚子。

    楚妤掃過滿桌的豐盛食物,食指大動,但等姬恆也坐到桌邊才一起用了起來。

    吃飽喝足,白天的疲累也散去些許,是以姬恆邀請楚妤散步消食,她未拒絕。

    他們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正是宵月當空,行宮四處也掛起六角宮燈用以照亮。清涼晚風徐徐,吹得整個人舒舒服服,不覺白日沉悶,平添愜意。

    行宮裏種著許多的杏樹槐樹,落葉堆積,將鵝卵石小徑也掩去了。

    姬恆和楚妤本並排而走,宮人遠遠跟著,然而這不能令姬恆覺得滿意,因此走出十數丈遠後,他便依偎到了楚妤的身邊,伸手去勾住她的手指又將她的手牽住。

    身後是宮人,不時還有巡邏的侍衛在附近經過,姬恆這幅小鳥依人的模樣,讓楚妤無話可說。她已然是放棄掙紮的心態,任由姬恆眉飛色舞牽著她,並不做反抗。

    和姬恆一起穿過一小片杏樹林,楚妤抬頭便見茶花林旁立著一個人。

    明黃的宮燈光亮照著他的朗目疏眉,一如往昔。

    算起來,她應是將近一年沒有見過蘇茂了,而她偏偏忽略他必也是隨行臣子之一。

    隻是,他們之間也不過如此了。

    一眼之下,楚妤旋即移開視線。

    姬恆心知楚妤頂著他的身子,總會有見到蘇茂的那一天。然而,他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在這裏沒有防備碰麵。下意識的,姬恆看向了楚妤,臉上笑容早已消失。

    蘇茂同樣不曾預想會在這裏碰見楚妤和姬恆,甚至生出錯愕。

    迴過神,他連忙上前行禮,神態恭敬道,“微臣見過陛下,見過皇後娘娘!”

    楚妤沒有看姬恆,卻嗓子一哽,停頓了一下,方如常免了蘇茂的禮。

    通常這樣的情況,或

    者需要寒暄兩句,可楚妤說不出話,也不知該說什麽。

    這一刻間,誰都沒有說話,無言的氣氛蔓延開來,又帶來些許尷尬。

    蘇茂垂首,楚妤緊抿著唇,姬恆目光在兩人中間來迴晃了圈,眼中閃過絲銳利。

    緊緊握住她的手,姬恆故意往楚妤的身後縮了縮。

    他拿捏著語氣,低聲道,“陛下,我累了,我們迴去休息罷。”

    楚妤如蒙大赦,應了姬恆一句,便和他轉身離開。

    無論聲音放得多輕,離得太近,蘇茂字字句句聽入耳中。

    他從沒有想過,再見楚妤,會是這般場景。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他卻是跪伏在她麵前的臣子。

    蘇茂維持恭送姿態,從始至終,目不斜視。

    待楚妤和姬恆走遠,他抬起頭,看到的是帝後交握的雙手,親昵的背影。

    前一刻竭力克製的情緒,再壓抑不住,在蘇茂的心裏噴發,猶如刀絞。

    他立在原處,身體無法控製地發起顫,掩在袖中緊握的雙手指骨發白。

    聽說楚妤即將入宮為後時,他不敢置信卻無能為力。聽說楚妤傷重命懸一線時,他心如刀割卻無能為力。聽說楚妤深得陛下寵愛時,他肝腸寸斷卻也無能為力。

    不想失去她,可是他的父母拿她的性命作為要挾。

    他無法保護得了她,隻能答應同意放棄這門婚事,卻永遠失去這個人。

    楚妤的一切,他早已沒有資格過問關心……

    可是他忘不了他們的過去,忘不了楚妤會陪著他衝他微笑的那些日子。

    又怎麽樣呢?

    她成為了別人的妻,而他一輩子,都再不能喊她一聲阿妤。

    楚妤的身影早消失不見,蘇茂麵色慘白,亦跌跌撞撞,逃離這個地方。

    ·

    離開杏樹林迴住處的路上,楚妤頻頻走神,更一言不發。姬恆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始終注意著楚妤。從見到蘇茂起,姬恆的視線便幾乎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迴到住處,揮退了宮人,姬恆第一件事便是去抱住楚妤。

    他仰頭看著她,語帶哀傷、小心翼翼,“阿妤,對不起,我不應該拉著你去散步……但是難受也好,傷心也好,你說一句話可以嗎?你知道不知道,我很擔心你。”

    楚妤眼中

    一熱,幾欲落淚。

    她搖了搖頭,卻艱難的說,“陛下,我是個俗人。”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蘇茂好可憐,阿妤好可憐,陛下也好可憐t-t

    我是個壞人哭唧唧

    就算這麽可憐,陛下也沒忘記心機一把,愛崗敬業好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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