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愛在西元前(三)

    **

    等天色徹底暗下來,他們在一條河流邊落下腳。

    亞瑟將車停穩下車後便不知去向,鄭庭和鄭飲從軍用車上拿下來一些工具用於生火,她幫著忙打下手,柯輕滕則獨自坐在一邊的岩石上。

    “碧玠姐,你有沒有想過,我和哥剛剛是怎麽混進swat的特工隊裏的?”鄭飲一邊做著手上的事,一邊找著話題和她說話。

    “嗯?”她對這個倒是真的有點好奇,此時便抬頭看鄭飲。

    “他們從蘇丹的拍賣會追你們追丟之後,就和南蘇丹的武裝交火,弄得灰頭土臉才到南蘇丹,然後走走停停,我和哥一直跟著他們,找到機會,就拖走其中兩個身形和我們差不多的易容便裝,所幸羅賓遜也焦頭爛額的,沒發現什麽異常。”

    鄭飲說著這個離奇的過程,表情還是相當驕傲的,“聯邦自詡世界級特工,也不過就是被我們反綁丟進河流的程度嘛……”

    “等一下。”她此時很快聽出了一些異常,“小飲,你和鄭庭從埃及的沙塵暴和我們分散開來後,做了點什麽?”

    “我要聽實話。”她鄭重補充道。

    “……其實我們一直在你們的身邊。”鄭飲實話實說。

    她的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小飲。”鄭庭此時忍不住,抬頭看了鄭飲一眼,神色有些無奈。

    “小飲,你繼續說。”她停了手裏的動作,臉色冷冷的,“我必須要知道。”

    “……好,”鄭飲終於意識到自己剛剛的找話題,是又在給這兩位的關係火上澆油的行為,說話也開始變得戰戰兢兢起來,“在埃及遇到沙塵暴的時候,柯先生說他知道你在哪裏,讓我和哥在沙塵暴結束之後和你們岔開走,按照之前布置的nb,在城裏找到車和設備,一邊跟進你們、一邊監控聯邦那邊的情況,戴爾則單獨先行一步去索馬裏。”

    “並且,柯先生中間和我們取得過聯絡,但是沒有提到他和你的具體情況,你們在沙漠裏耽擱的時間有些久,我和哥就先到蘇丹了。”鄭飲絞盡腦汁地想著措辭,想著怎樣說話不會激怒她。

    聽到‘在沙漠裏耽擱的時間有些久’,尹碧玠的眉毛無可抑製地抬了抬,臉頰上還有些幾不可見的暗紅。

    “後來你們到了蘇丹,柯先生之前就有料到赫達會叛變,但是沒想到赫達不僅叛變、還聯合sw

    at下毒讓他失明,我和哥那次在拍賣會現場已經忍不住想出來保護你們,但是柯先生從來對我們的命令說一不二,我們隻能按照他的計劃走、繼續在暗處。”

    “也就是說,再後來連我們到南蘇丹的難民營,也是事先計劃好的?”她這時打斷了鄭飲的話,“swat在難民營攔截追上我們,也是意料之中的?”

    “是。”鄭飲無可奈何地點頭,“雖然我和哥都很奇怪柯先生為什麽要選擇這樣一條大費周章的路,還要以身犯險引誘swat的人,但是我們通常都不會去質疑他的安排。”

    這一長段的話信息量太大,她一時半會聽完,竟然也不知道該怎麽迴應。

    隻是,她隻知道,她依舊在這一整個龐大的係列安排中,充當著一個被他蒙在鼓裏的角色。

    “碧玠姐……”鄭飲說完,幾乎是眼淚汪汪的,看看她、再看看不遠處坐如鍾的柯輕滕、又迴過頭看看一臉無奈的鄭庭,“我……”

    “你沒有錯。”她抬了抬手,“你隻是告訴了我事實真相,說真話的人,永遠不會有錯。”

    不像他,永遠不說真話、也不說假話,隻是讓她在他的布局中,不斷地去猜、去殘酷地領受。

    …

    亞瑟雙手拎著很多東西迴來的時候,他們已經生起了火。

    鄭飲絲毫不掩飾對這位可男可女的奇葩殺手的興趣,主動上前接過亞瑟手裏的東西,看了具體東西後,十分驚奇,“你這些是從哪裏弄來的?”

    原本在喝水的尹碧玠聽了鄭飲的驚叫,也迴過頭看了一眼。

    隻見亞瑟不僅帶迴來了一些野味,還拿了幾條幹淨的毯子和布,以及一些用於野外的工具。

    “亞瑟,我覺得你簡直就像哆啦a夢。”鄭飲將野味交給鄭庭後,轉過身,對亞瑟豎起了大拇指。

    亞瑟對這個評價倒是有些興趣,還挺耐心地問,“什麽是哆啦a夢?”

    鄭飲邊和他說話,一雙大眼睛一邊賊溜溜地、也毫不掩飾地觀察著他的胸部以及□部位,“就是一個神奇的百寶箱,想要什麽都能到手。”

    “不好意思。”亞瑟顯然不滿意這個評價,走到一邊的岩石旁躺下,懶洋洋地道,“我不是神偷,是殺手。”

    鄭飲倒也不貧嘴,繼續專心致誌地觀察他的身體構造。

    尹碧玠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此時洗幹淨手,走到亞瑟身邊,居高臨下地

    冷冷道,“你說你自己可男可女,究竟是什麽意思,那晚那四個南蘇丹士兵,難道不知道嗎?”

    “我知道了,你是人妖!”鄭飲觀察許久,終於給出了結論。

    亞瑟漂亮的臉龐上青筋疊起,過了幾秒,才有些不耐煩地看著她們,“我為什麽要給你們解釋這些?”

    “為什麽?很簡單。”鄭飲又開始充分發揮自己的腦袋瓜的智慧,“首先,我是你boss的心腹下屬,而她……”

    鄭飲趾高氣昂地指了指身邊的尹碧玠,“是你boss的未來夫人。”

    亞瑟的目光在她們兩個身上打了打轉,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我不是人妖,我的一切生理特征都屬於男人,那晚上那四個士兵脫了我衣服後知道我是男的,但還是要上……”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特意看向尹碧玠,“你後來沒看到罷了,我也上他們了。”

    “噗……”鄭飲接受不了如此重口,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可能是我之前的表達有些失誤,”亞瑟聳了聳肩,“並非可男可女,我是雙性戀罷了。”

    尹碧玠素來冷靜,聽完後,倒也沒覺得什麽,留下鄭飲再繼續和亞瑟你來我往地討論重口的部分,她轉過身、想去幫鄭庭一起烤野味。

    可轉身的那一刻,她便看到了柯輕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這裏相隔並不遠,夜色裏,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沉靜、卻又隱約帶著些其他的含義。

    **

    等吃完野味,男女分隔在河流的一端清洗完身體,所有人都迴到車邊準備休息。

    車裏可以睡三個人,亞瑟首先提出要獨自睡外麵,鄭庭也表示要留在車外守夜。

    鄭飲坐在駕駛座上,很快便睡熟了,柯輕滕坐在副駕駛座,而尹碧玠則一人睡在最寬敞的後排。

    這是最寬敞的位置,也是他默許留給她的,她這樣平躺著,卻怎麽也睡不著。

    他們逐漸在遠離危險,逐漸在踏進目的地索馬裏,可是她的心卻越來越難以平靜下來。

    這樣閉著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忍不住,要打開車門下車。

    在河邊靜靜站了一會,她在心裏默默地做了一個決定。

    現在正是深夜,也是人睡眠最深的時候,她步履輕輕的,腦中努力迴憶著今天車子行駛的路線,計算著自己該怎樣走迴埃塞的首都。

    “你想離開?”

    正當她剛剛往前方的道路走了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住了她。

    迴過頭,是亞瑟俊逸卻又警覺的臉龐。

    “和你沒有太大的關係。”她看了一眼後,依舊背對著亞瑟,淡淡地迴應。

    “和我是沒有關係,”亞瑟不依不撓,“但和柯先生有關,鄭飲下午的時候剛說過,你是柯先生未來的夫人。”

    “她不了解真實的情況,”因為夜裏風涼,她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衣服,“我不會泄露你們的任何行蹤,我隻是要獨自離開,也同樣的,不會傷及你要保護的人。”

    “那你也應該親口告訴他們,你要離開。”亞瑟敏銳地眯了眯眼。

    這個奇葩的雙性戀殺手,是真的難纏,尹碧玠不想再多和他說話將其他人吵醒,剛想要說什麽,卻聽到另一個漠然的嗓音,“讓她離開。”

    她聽得身體一顫,用餘光去看。

    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車上下來的柯輕滕,他就這樣站在離他們不遠的距離,看著他們對話。

    亞瑟沒有說話,見到他,便十分識趣地迴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留下他們兩人。

    “這一次,我不會再強迫你留下。”他看著她的背影,說道。

    她的眼睛落在天際的月上,聽著他的話,隻是覺得心底最深處,像被人用手,輕輕掐住。

    不是很疼,至少,這一刻,她沒感覺到疼。

    突然想到,在尼斯機場的時候,他拉著她的手腕將她推進車裏,還在千鈞一發的時候告訴她,如果她再選擇留下,他就永遠不會再放她走。

    但是現在,他不再追究當時的諾言了,所以,她是自由了,對嗎?

    她終於可以迴到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家人、朋友身邊,做她的尹氏集團副董事長,做她的天之驕女,在白色的世界,過得平安又愜意,對嗎?

    可是她為什麽,覺得沒有任何的解脫、釋放的感覺,哪怕剛剛在河邊靜立時做出離開的決定,都並不理智,更像是匆匆忙忙地在逼迫自己逃開。

    “明天早晨七點,我們會離開這裏,大約半天的時間不到,我們就可以到達索馬裏。”

    趁她心亂如麻,他卻已經又在她的身後,繼續說話,“到了那裏之後,我會將我手裏的東西,平展地放在桌麵上,和所有到場的其他各方進行議價。”

    “而這一整個和

    swat你追我趕的逃亡之旅,也宣告結束,swat元氣大傷,根本無法進入索馬裏的最終談判桌,等在索馬裏將手裏的東西轉賣後,休息幾天、我就會迴到紐約。”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好心地告訴她接下去他的計劃,隻是聽著他漠然的字句,覺得心中剛剛那股被掐住的感覺,漸漸開始鮮明起來。

    遲來的疼,慢性的疼。

    是啊,他的人生,就是這樣驚險又可怕、聽在普通人耳裏像是玄幻故事,可是他卻能生活地格外肆意、如履平地,並且也隻有他,能夠把強大如聯邦,都玩弄在鼓掌之間。

    “我會保證你平安地迴到中國,知道你平安落地後,我便會撤去所有在你身邊的人。”

    “從此以後,你不用再擔心、你的身邊會有我的監控,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再次出現在你的世界裏。”

    他依舊在他黑洞般的世界裏,而她,也會迴到她的既定人生軌跡裏,毫無交集。

    “如果我做的一切,讓你感到壓抑,讓你感到被欺騙,讓你感到憤怒,那都是我的過失。”他的眼睛裏、倒映著這個安靜的夜晚,“但是我不會道歉,因為我不後悔。”

    她的嘴唇微有些發顫。

    誰知這時,他突然猛地將話鋒一轉,

    “四年前,尹氏集團因為當時資金周轉的問題,急需注資,美國聯邦以一家境外注冊公司的名義找到了你——當時的尹氏總經理,提出可以給你豐厚的資金注入,但前提是,希望你來到紐約、接近我,獲取我手中的東西。”

    “後來,很順利的,按照他們的計劃,你和我遇見,讓我對你產生興趣,成為我身邊一個獨特的存在,在我身邊呆了兩年。”

    她聽著他的話,忽而眉眼閃爍加快,再過幾秒,轉過身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當年聯邦找到她的時候,她始終覺得很奇怪,雖然她因為家庭背景的某些原因、的確與黑色的世界有一絲牽連,可她畢竟這二十多年還是活在白色的世界裏的。

    “所以,你有沒有想過,既然聯邦一直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們當年找到你、讓你來到我的身邊,我會不知情麽?”

    尹碧玠的手指開始微有些發顫。

    她原本以為,他所謂的知道她當年的接近,是後來才察覺到的,可今天,他卻告訴她,在她還沒有接近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她會為他而來。

    她當年的蓄意接近,

    竟是來自他的默許。

    “為什麽?”她望著他,“是為了利用我、作為一記耳光還給聯邦,讓他們如同笑話一般自作自受嗎?”

    他搖了搖頭,再次扔下一枚驚雷,“不,是我引導他們,選上你。”

    “尹碧玠,”他與她四目相對,目光如同最閃耀的黑曜石,“在你還不知道我的時候,我就已經看到了你。”

    她站在原地,注視著他的臉龐,渾身一陣冷一陣熱的交替。

    不久前的剛才,她才為他的一切盡在掌握、為他的監控、為他的蒙騙、為他的圈套而感到憤怒,想要徹底離開他,可如今,這些竟然也都顯得渺小了。

    因為甚至連他們的開始,從頭至尾就早已既定在他的手心裏。

    他千方百計設下天幕,將她全然籠罩,她根本無處可逃。

    “為什麽是我?”她開口的質問聲淩厲、聲音裏還帶著絲顫,卻更像在掩蓋自己心中的滔天情緒,“為什麽不是別人?或者,你為什麽要找到我?”

    他說他很早以前就已經見過她。

    到底是什麽時候,又是在哪裏?

    每次往往他對她揭曉了一個謎題,就會開始引出下一個。

    柯輕滕在她說話的時候,也在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直到她說完,他已經來到了她的麵前。

    “我跟你說過,我不信命,我隻信我自己。”夜風中,他抬手將她額角的碎發挽在她的耳後,“而你,隻需要信我。”

    我就是你的命運,你這一生,注定要與我糾纏同行。

    他都已經自信到了這樣的程度,而可怕的事實是,結果卻也的確隨他所願了。

    在埃塞的這個夜晚,空氣裏是草木自然的氣味,沁人心脾,也能撫平一切的鋒芒,她心中明白,現在她所有的逃脫和掙紮,在他這樣的坦率前,都是徒勞無力。

    她所有的尖銳,都刺進了他平靜的海平麵上,杳無蹤跡。

    不知過了多久,她輕輕勾了勾嘴角,似乎是無奈的語氣,連聲音都放輕了,“你真是集一切不要臉之大成。”

    他都這樣軟硬兼施,甚至連機關都算盡,她如何還能離開?她如何還有辦法能離開?

    柯輕滕看著她,此時輕輕低下了頭。

    “你說你不會對我縱容到毫無原則,”她此時也收斂起了一切情緒,露出了屬於她的強大理智的神情,“那麽也就

    是說,你在麵對我的時候,也始終藏在你的盔甲後,是嗎?”

    他看了她一會,忽而笑了。

    向來毫無生氣的麵容上,顯露的這個淡淡笑容,就像是劃破天際的光芒,讓她的目光都無法多加停留。

    “我這個人,真的沒有什麽耐心。”她不讓他開口,繼續說道,“我猜了那麽久,現在不願意再猜了,任何事情都講究公平,隻有足夠的誠意才能真正折服我,所以,你也應該要有所表示了。”

    “鄭飲不是告訴你,我不太善於表達?”他輕輕揚了揚眉。

    “我倒是覺得,你比任何人都會表達。”她也同樣揚了揚眉。

    就憑他剛剛對她說的一係列收放自如的話,讓她改變決定,便足夠烘托出他有多會運用語言能力了。

    “奸商。”他薄唇輕啟。

    他今晚接連的毫不吝嗇的笑容晃得她心猿意馬,連說話的語速都慢了下來,“……彼此彼此,而且說服我,一向是你的特長,不是嗎?”

    他等她說完,忽然慢慢伸出手將她拉進了懷裏,“索馬裏的海灘,風景非常好,適合慢慢地談心。”

    他身上獨有的清冽氣息鋪天蓋地環繞,她腦袋一嗡,靠在他的胸膛上,在如雷的心跳中,咬準每一個字,“我要聽全部,所有,一字不漏的真相,記得,再也不要企圖欺騙我。”

    “真是個難纏又不知好歹的女人。”他低聲在她耳邊說。

    “那麽,聽好了。”

    這樣靜靜的擁抱,不知持續了多久,他在她隆隆的心跳聲中,終於一字一句地開口,“尹碧玠,你早已經卸下了我的盔甲。”

    “yoeforme.imyours.”

    你早已經卸下了我的盔甲,甚至在你還沒有見到我的時候。

    所以,無論我還剩下什麽,無論我還有什麽,所有的這些,全部都屬於你。

    你是這世間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你為我而來,我引領你走進黑暗。

    我是你的。

    (中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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