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前,四周皆是彼此糾纏的高大古木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偶爾還有一些尚未沒被歲月徹底風化的異獸殘骨隨處散落著,如同一幅怪誕而蒼涼的流動畫卷,他走到哪裏,這幅畫卷便舒展到哪裏,杳杳而不知盡頭。


    沒有了那迷陣的雲遮霧籠,這片遠古林地似乎少了幾分神秘,卻多了幾分森然。


    也不知這般過了多少天,前方的路依然幽深得讓人頭皮發麻,但那依稀可見的盡頭之處,似乎隱隱有一點光亮透出來,林辰緩唿一口氣,定了定心神,加快了腳步,穿過了這片靜謐得讓人生畏的古道山林,前方視野終於開闊起來。


    隻是林辰此時此刻,卻是對眼前所見目瞪口呆,這條神秘的山脈深處,竟是中空的!


    前方這片豁然開闊的天地中,四麵雖仍是群山索繞,其中卻是一個神奇的呈壺口之勢所形成的天然山穀,裏麵正有一些獨特的房屋竹舍聳立著,或依山而築,或結廬而起,如同外麵某些隱匿的古老山村部落一般,從這裏遠遠看去,更有一條不知源頭在何方的驚天瀑布,從一座山川的峰巔飛流直下,衝天落到下麵一個巨大的湖泊中,濺起無數的浪花,如同一條從天塹中探出頭的巨龍一般,氣勢萬鈞!


    而此時此刻在這裏似乎臨近外界的夜幕時分,許多屋舍門前都亮著大大小小的燈籠,不少屋舍甚至還升起了炊煙的痕跡。


    驚歎於這驟然出現的景致,過得些許時候,林辰方從這般極大的反差中適應過來,即便如此,他心中還是有幾分匪夷所思,劍塚,被世人諱莫如是的大兇之地,竟有著如此一個人煙居住的地方!


    這等荒謬之事,若傳了出去,不知會讓多少人驚掉了下巴!


    林辰目光緩緩迴轉,在略過地上的血痕時卻皺了皺眉,來到這裏,那頭兇獸一路所留下的血跡便漸小,但氣息似乎尚在,難不成那頭兇獸竟是這山村之人所豢養之獸?林辰暗忖道,轉念間卻是為這個想法搖了搖頭,苦笑一聲,之前的大戰中,他早便辨出了那頭異獸,乃早已絕跡世間的上古兇物麅鴞,昔年所熟讀的《荒誕經》中《奇獸篇》有雲:


    大荒西南之鉤吾地域,有獸焉,其狀如羊身人麵,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麅鴞”,乃一種貪吃的怪物,又注:


    該獸為物貪惏,食人未盡,還害其身,世人驚懼,所謂其“饕餮”是也。


    剛開始認出這頭兇獸的來曆,林辰還是不敢置信的,畢竟比起麅鴞這一名諱,似乎這異獸的另一個名字更讓世人所敬畏,饕餮之名,可是有著多不勝數的傳說——


    有相傳該獸乃是當年大戰中魔帝頭顱被斬落地所化而成,乃與渾沌窮奇檮杌齊名的荒古四大兇獸之一!


    更有民間傳說,饕餮能遇水化龍,乃龍生九子之一,神通廣大,卻因貪婪好吃造下了無數罪孽而被天神所滅,從此絕跡世間。


    如今,卻有一頭麅鴞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怎能不讓他大驚失色?


    之所以苦笑,乃因為麅鴞這等桀驁的上古奇獸,又豈是人力所能馴服的?若沒有幽煌在手,想起之前的兇險,此刻林辰心中竟有種心有餘悸的感覺,隻是轉念間又想到,那異獸負傷而去,似是為那陣奇特的清音所引,奇獸通靈,若非對清音所發之人有親近之心,絕不會在負傷的情況下不蟄伏起來而去找尋其人,那又會是誰呢?


    一時之間,種種疑惑浮上心頭。


    既來之即安之,林辰輕唿一口氣,容色漸定,他順著山村的方向緩步走去,走進了這座不知名的山穀之中,山風吹來,帶著淡淡的濕氣,讓人更感寒冷,身後的幽煌豪光流轉,似乎是感到主人的心意,無形中透出淡淡的暖意。


    一路之上的地勢並不平坦,時有崎嶇起伏,或巨石落木,在沒弄清這是非之地的情況前,林辰倒是打消了禦劍而行的念頭,好在他的身體本就強壯異於常人,對這些難行的山道倒是走的輕輕鬆鬆,沒過多久,他便走到了那村落前的不遠之處,然後停住了腳步。


    一座簡陋的小院映入眼前,小院四周用木柵欄圍著,裏麵可見幾間木屋並排而列,還有一些說不出花名的花圃,雖占地不廣,但坐落於在村子之外,透出一種淡淡的超然和孤獨之感。


    真正讓林辰在意的,卻並非它的特立獨行,而是他清楚地感受到那頭妖獸的氣息正在其中。


    林辰想了想,向小院走去。


    尚未踏入木屋的三尺之內,忽聽的一陣低低的咆哮聲從中傳來,聲音低沉,又略帶一絲委屈之意。


    門內,受傷的妖獸正躺在那裏,一個婉約而修長的身影正彎著腰,淡淡的綠光從她貼近獸軀傷口的手中發出,看樣子似是以某種法術為牠療傷。


    聽到腳步聲傳來,妖獸猛然抬起頭顱,那雙巨大的血色眼睛一閃一閃地盯著林辰,似是極為警惕他的到來。


    “看來這家夥還在忌恨我,若非忌憚幽煌的鋒芒,此刻沒準早就撲上來撕咬……”


    林辰心中暗道一聲,也不再向前,就這樣停在門前,看著那個綽約的背影,道:“在下冒昧來訪,敢問姑娘此地是何處?”


    背影沒有立刻停止手中動作,而是依然專注著手中法術,過了良久,待妖獸那被幽煌所創的巨大傷痕慢慢愈合,這才慢慢站起,轉過身來。


    一個身著他從未見過的奇異服飾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他的麵前。


    縱然那衣衫看上去有些簡樸陳舊,卻依然遮蓋不住她美好的身材,那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膚,在幽暗的屋子中,仿佛蕩漾著幽幽的柔情。


    她的容貌極為精巧秀美,一顰一蹙間散發出的柔媚之意,無不有讓人傾醉的韻味,一雙清澈的明眸眼波如水,盈盈的像是要流露出來一般,縱然此刻她臉上怒容顯現,卻另有一種說不出風情萬種。


    林辰愣住了,顯然沒想到這替妖獸療傷的女子,竟貌美如此,沉默一會,轉過了頭,正要開口,卻聽到一把柔媚中帶著冷意的聲音傳來:


    “可是你打傷了小黑?”


    林辰一怔,指著那伏在地上身形突然化為尋常貓兒大小的異獸,道:“厄,小黑……?莫非姑娘指的是這麅鴞之獸?”


    “噫?”


    隻聽女子發出一聲輕輕的驚訝,眉頭挑了挑,上下打量了林辰幾眼,疑惑道:“你倒有幾分見識,看你的裝束,似乎不是村落中的人,你從何而來?”


    林辰忍不住笑了笑,想起昔日在冰嵐雲閣上,冰靈兒也是把那尊上古異獸貔貅稱作小白,而這女子則把這麅鴞喚作小黑,看來女子為這獸類取名倒是一樣的心思。


    看到眼前人沒有迴答她,女子皺了皺眉,目光中略過一絲不悅,淡淡道:“你笑什麽?”


    “沒什麽,想起一些往事,在下乃外界之人,因……”說到這來,林辰頓了一下,苦笑道:“因一些特別的緣由流落到此處,傷了牠也是為求自保,情非得已,還望姑娘見諒。”


    女子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流轉,有些迷離,似乎在追溯什麽,半晌,她別過頭去,輕輕彎腰,伸出玉一般的手掌,輕輕把那頭化作貓兒大小的異獸抱在懷裏,芊芊柔荑輕輕拂過小獸的皮毛。


    但見得那頭曾兇惡的不可一世的妖獸,一下子安靜下來,閉上眼睛,那神態竟如尋常貓兒享受著主人的親近一般,林辰忽有種又好氣又好笑的感覺。


    隻是看著這一人一獸,又似乎有種淡淡的莫名的暖意浮上心頭。


    過的好一會,方聽得女子慢慢地,似乎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你可是蜀山中人?”


    話方落下,氣氛瞬間凝結到冰點,鋪天蓋地的肅殺冷意,刹那間掩蓋了這片小小的天地。


    林辰心中一驚,直直地向女子望去,隻見她微微笑著,顰笑間仿佛有說不盡的入骨柔媚,隻是那種刻骨的冷意卻是不減反增,直讓人寒毛卓豎。


    還未等他有所動作,身後的幽煌卻似是感應到這危險的氣息,忽的神光大盛,如蟄龍忽醒,發出一聲尖銳清嘯,竟一下子衝破了那漫天的肅殺之意,就這般遠遠地迴蕩開去。


    女子臉色微變,尚未看清眼前之人所負著的劍,直覺一股兇煞氣息竟是凜然而生,撲麵而來,令她身子一顫,竟是連退了幾步。


    就在這時,卻聽得眼前年輕男子忽的輕聲,又似是喃喃自語道:“蜀中人……再也不是了。”


    聲音低沉沙啞,仿佛也有著幾分淡淡的哀傷。


    女子怔住了,神色不定地看著林辰,此刻方真正認真打量起這個男子來,但見他劍眉星目,一身簡樸的裟黑衣衫,挺拔玉立,神色間略帶淡然,不經意間卻流露著幾分冷酷清狂的飄逸,仔細看上去,竟依稀有幾分熟悉之感。


    雖知道這個女子並非常人,從先前她的反應來看,似乎她與蜀山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舊怨,但此刻林辰卻是意興索然,搖了搖頭,也不多說,默默地轉身離去。


    看著林辰有些蕭索的背影,女子目光流轉,似乎又有些迷離,也不知在想著什麽,片刻後正要張口說話,忽的悚然一驚,死死地盯著林辰所負著的那柄古樸無奇的長劍,竟是倒吸一口涼氣,再也說不出話來,直到林辰的背影遠去,方用隻有她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道:


    “九幽玄刹……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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