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斜陽漸沉。趙澈喬裝成侍衛站在養心苑門口。行醫站在左側,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壯著膽子走上前微微提醒道:“三爺,快入夜了。”


    趙澈仰天長歎:“事到如今,竟需要一名女人來護我周全,嗬!”


    行醫自是知道趙澈內心所想。趙澈對李錦然本就比一般女人上心,但凡李錦然有了傷痛必會出手相救,如今卻要讓她一人孤身犯險。行醫抬頭見趙澈眉間緊蹙,正想要說些什麽,便見李錦然從不遠處緩緩走來,不覺間鬆了口氣。


    李錦然滿眼笑意,直直地走向他:“三爺,我來送你走。”


    趙澈眼色複雜地看向李錦然,似有千言萬語想要對她講,卻終究一句話未說,與三個侍衛向外走,行醫緊跟其後。待趙澈快要走出宅子時,忽聽見李錦然在身後喊他。他緩緩地轉過頭,隻見她目光閃爍著別樣的光芒。


    李錦然疾步走向他,語氣沉著堅定:“錦然有一句話一直沒對你說……”


    “那就等到下次見麵時再說吧!”趙澈毫不猶豫地將她的話打斷,頭也不迴地向外麵走去。他心間隻覺隱隱不安,李錦然要說什麽此刻他一點兒也不想聽,竟有種她似是要做臨別遺言的錯覺。他緊緊地握住泛白的指尖,倘若李錦然真出了什麽事,那些新仇舊恨他要一並算個清楚。他重重地唿出幾口氣,加快步子往前方走去。他怕自己反悔已作好的決定,幾個侍衛立刻跟了上去。行醫迴頭又看了李錦然幾眼,示意她安心,才跟了上去。


    待趙澈走後不久,宅子裏所有的侍衛便立刻起程,護送著一輛車帷掛著五彩琉璃珠的馬車向相反的方向駛去。馬車裏坐著穿深紫色花繭綢袍、頭帶羊脂玉發簪的男人,身旁坐著一個領口繡柳葉素白衣裳的女人。


    馬車的簾子微微地掀起卷角,男人虛弱無力地靠在女人身上,從外麵看隱隱地像是受了重傷。侍衛似是為了照顧馬車裏的人,刻意放慢了行進的步調,直至出了宅院約有五裏路,才漸漸加快了步子。


    齊雲感到馬車比先前快了許多,立刻離開李錦然,坐直了身體,滿臉尷尬之色:“姑娘……”


    李錦然看著齊雲漲紅的臉,自是知道他要說什麽,笑道:“無妨,這不過是權宜之計。”


    齊雲似是有些不放心,問道:“會中計嗎?”


    李錦然十分自信地說道:“自然會!”


    齊雲還想再問什麽,便見外麵有侍衛稟報道:“前麵就是紫竹林了。”


    如今夜色已徹底暗沉了下去,一路走來都相安無事,而紫竹林中紫竹長勢茂盛,此處若是埋伏有暗衛,定能將他們殺個措手不及。何況出了這紫竹林,前方二裏處便是燈火通明、治安良好的安榮街。那些暗衛還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敢明目張膽地殺人,是以李錦然讓侍衛在經過紫竹林前通報一聲。


    馬車停了下來,李錦然下車向紫竹林看去。一陣風吹過,紫竹林沙沙作響。幾個侍衛不自主地發著顫,李錦然餘光一瞥,幾個侍衛都羞愧地低下了頭。李錦然隻是輕聲一歎,徑直往最後一個侍衛走去。


    最後一個侍衛見到李錦然立刻跪了下去,李錦然將其扶起,笑道:“怎還行如此大禮。”


    那侍衛似是激動不已:“大小姐肯讓我辦事,榮成萬分榮幸!”


    榮成能變成趙澈的侍衛也出乎她的意料。當年母親孫氏身體尚好,榮成隻是母親院子裏的一個仆役。後來母親得了重病,院子裏的丫鬟仆人大多數都分散到其他的院裏。這榮成當年大概十五六歲,一心想伺候孫氏,奈何孫氏衣食住行哪一樣都得女人貼身照顧,榮成自然毫無用處。李錦然年紀尚小,卻也明白他不想再跟著其他主子,便偷偷地將他送出李府,又給他拿了些銀兩做盤纏。


    這麽多年過去,她早已忘記當年的事,卻在今日從養心苑出來時見到了榮成。榮成當時就要下跪,表示願意留在宅子裏,讓她隨趙澈一起離開。她細細盤問才知榮成的來曆。感歎重遇故人時,不忘要他準備一些她一直想要找的東西。好在榮成經常來此,對周遭的環境不陌生,便立刻應了下來。


    李錦然見榮成滿麵自信,笑道:“看樣子你都準備好了。”


    榮成將身上的包袱取了下來遞給李錦然,李錦然將包袱打開,見到厚厚幾包硫黃粉,笑意更深。她將硫黃粉又分成幾包,讓榮成分給每個侍衛一份。侍衛接過硫黃包不知是何用意,皆是疑惑地看向李錦然。


    李錦然看向前方紫竹林,高聲說道:“想必此時情形不必我多說,大家心裏都已明了。我李錦然手無縛雞之力尚且還想活下去,你們呢?”


    那些侍衛互相看了看彼此,異口同聲地說道:“自然想活!”


    李錦然點了點頭,沉著冷靜地說道:“好!如今敵在暗我在明,我們毫無勝算可能。”李錦然掃了一眼士氣低落的侍衛,見他們的頭低的比先前更甚,又道:“倘若我有法子讓這種情況改變,大夥兒會不會拚死一搏!”


    侍衛們原先認為此刻已是死路一條,卻沒想到李錦然說能夠改變當前的情況。這些侍衛原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死在敵人陰險的算計上自然都心有不甘。若是能看得清敵軍形勢,他們未必就會輸的慘敗。因此李錦然話一落音,他們都抬起了頭,眼裏燃著熊熊火焰。


    李錦然見之心中便有了數,高舉手中的硫黃粉包,說道:“此乃硫黃粉,待靠近紫竹林時,將其撒在紫竹上,再以火把點燃。等會你們將衣袖用水沾濕捂住口鼻,待大火燃起之後,立刻離開十丈遠,過後再慢慢地靠近紫竹林!將敵人逼出紫竹林,倘若他們要在紫竹林決一死戰……”


    “我等必齊心協力將其斬殺!”侍衛們士氣高漲,有些已躍躍欲試向紫竹林靠近。有大火助陣,燈火通明下他們便有信心一決高下。


    紫竹林長年未有人修剪,老朽紫竹一撒上硫黃粉點燃,頃刻間便劈裏啪啦地燃了起來。所有侍衛手舉火把,紛紛投向硫黃粉,不消片刻,紫竹林外圍已燃起熊熊大火,將夜空照得大亮。李錦然站在馬車外靜靜地看著,齊雲在馬車內疑惑地問道:“李小姐有此妙計,何不早些提出,好讓我等放心。”


    李錦然歎道:“你怎知再沒別的奸細!”


    齊雲稍稍一頓,很快又道:“能留在此地的人,必然都是忠心之輩。”


    “小心駛得萬年船。”她說完這句話,便頭也不迴地向宅子的方向走去。


    齊雲見之,恨不得從馬車裏出來,卻想到現在不方便現身。他在馬車裏高聲喊道:“李小姐,既然能安全迴府,你何不跟我們一起走?”


    李錦然頭也不迴地說道:“我最多隻能送你們走,後麵還有人要來,我得為三爺爭取更多的時間。”


    齊雲從簾內見著李錦然步履決絕地走向宅子時,竟然老淚縱橫。他不喜歡李錦然,總覺得她接近趙澈別有用心,甚至一度懷疑趙澈受傷乃是她精心設計的。可今天她的一舉一動都表明並非是他所想的那樣。枉他口口聲聲一切為了趙澈,卻在趙澈真正危機四伏時,能救他的人卻是一個女人……


    “殺!”馬車外侍衛忽然奮起發出強勁有力的呐喊,打斷了齊雲的思緒。他將簾子放了下來,隔斷外麵的一切。


    原來馬車已漸漸行至紫竹林內,一切都如李錦然所料。這場大火果真引導著他們慢慢地往前走。眼看就要走過一半時,紫竹林內忽然出現一批身著黑衣蒙麵之人。這些人個個手執長劍,目露殺氣。


    侍衛隊見到黑衣人頓時怒紅了眼。趙澈平日待人友善,對跟隨自己的侍衛更是好上加好,是以跟他來宅子的侍衛都願意為他出生入死。侍衛隊無不使出渾身解數跟黑衣人拚殺。黑衣人似是沒料到侍衛隊會這樣鬥誌昂揚,一時間竟無法分出勝負。刀光劍影間,隻見一黑衣人腳一跺地,離地約有一丈高,在空中一個翻轉,手中銀劍便向馬車內刺去。


    齊雲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在馬車內感到一陣殺氣向他襲來,卻不動聲色。劍快刺入他的心髒時,一個閃身躲開,又迅速抬手掐住馬車外黑衣人的咽喉。那黑衣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齊雲走下馬車,將那黑衣人的蒙麵揭開,目光凜冽:“陳良,你好大的狗膽!”


    陳良見馬車裏的人是齊雲,頓時明白中計了,正要咬舌自盡。齊雲一記手刀便劈昏了他。那些黑衣人死的死傷的傷,又眼見陳良已落入齊雲手中,隻覺大勢已去。侍衛隊卻恰恰相反,又有齊雲親自上陣,很快地,黑衣人便漸漸開始向後撤退。齊雲右手有傷,左手拿劍卻又快又狠地將他們一一刺殺。


    這一場仗贏得十分漂亮,待黑衣人盡數被滅之後,侍衛隊隻有幾人傷得較重。齊雲看了下侍衛隊,眼底閃著勝利的喜悅。他指了指榮成,說道:“陳良交給你押送,加快速度迴府!”


    榮成有片刻的驚訝,押送陳良迴府算功勞一件。他方才在打鬥中因不勝武力一直站在最後,不料想齊雲會將陳良交給他看押。


    齊雲似是看出榮成所想,不作掩飾地說道:“你與錦然小姐是舊識,又暗助姑娘尋得硫黃,乃是大功,想必今日之後必將飛黃騰達,走吧!”


    榮成從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夠出頭,隻將昏死過去的陳良五花大綁扔進馬車,與侍衛隊一起繼續前行。


    這些侍衛隊往前麵走了一陣,便見到一些黑衣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齊雲讓侍衛退後,上前探了探。見那些黑衣人都是斷氣不久,便揮了揮手示意身後的人跟上。待走出紫竹林時,他迴頭看了眼仍舊燃燒著熊熊大火的紫竹林,映照著前方華燈初上的安榮街。他們勝利了,可這場惡戰若是沒有李錦然出謀劃策,想贏簡直是天方夜譚。他在出紫竹林的路上估計了下未戰便死去的黑衣人,大約是方才侍衛隊的三倍還要多,這全都歸功於李錦然。硫黃隻是尋常人家用以助燃的東西,但大規模的使用釋放出的煙霧卻容易讓人中毒。李錦然心思細膩縝密,算到夜晚作戰需要燈火大亮,又算得黑衣人數眾多。她隻一招便讓大部分黑衣人死去,又讓侍衛隊擺脫了敵暗我明的危險境地。他暗道,這姑娘如此機敏聰慧,迴到宅子必定會有萬全之策。


    過了安榮街,他絲毫不敢多做停留,刻不容緩地迴了三王爺的府上。鄭辰早早地就在門口等待,見齊雲率著侍衛隊歸來,心下大喜,急忙就要向趙澈去稟報。齊雲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鄭辰臉色有些不好看,卻也沒多說什麽,往怡心閣走去。


    待鄭辰再迴到怡心閣時,便見院內站著幾位陌生的麵孔。那幾位男人見他打量的目光顯得十分不悅,身穿青色衣衫的男人欲要翻轉手腕,被旁邊褐色衣衫男人製止住。那褐色衣衫男人沉聲地說道:“秋風,忘記三爺交代了?”


    鄭辰聽力極佳,心道眼前這幾位既然喊三爺,自然是自己人。他正要問他們來此目的,卻見趙澈的門從裏麵打開。行醫與那幾位點了點頭,便又看向他。他壓下滿心的疑問走到行醫跟前,行醫示意他趕緊進去。他才想起趙澈昏睡過去之前給自己的交代,務必在大門口將齊雲等來,要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去稟告。他本就是來稟報消息的,卻因見了這幾位陌生人而誤了時辰。


    他暗罵了自己兩句,急急忙忙地往門內走去。他聽見那褐色衣衫的男人又道:“他能進三爺的房門,必是三爺的親信,你若誤傷了他,豈不是枉費了三爺的悉心栽培?”鄭辰忍不住迴頭又看了一眼秋風。隻見秋風低頭誠懇地說道:“屬下知錯。”在門關上的那一刻,那褐色衣衫男人的聲音毫無溫度地傳了過來:“既是知道錯了,便下去領五十棍!”鄭辰眼底露出驚訝,暗道那褐色衣衫男人倒是下手毫不留情,五十棍下去人都要殘的!


    咳咳咳……趙澈躺在床上,咳嗽聲讓鄭辰立刻收迴了目光,將放在桌上的茶急忙端到了趙澈的麵前。趙澈卻微微地搖了搖頭,喘了幾口氣後複又問道:“死傷多少?”


    鄭辰如實地答道:“無一人死去,隻有五個受了重傷。”


    趙澈有幾分驚訝,還未問出口鄭辰便將齊雲對他所說的話,毫無隱瞞地稟告給趙澈。趙澈的眼睛變得十分明亮,氣色仿佛也比先前好了許多,鄭辰不覺間舒了口氣。


    “那……她也迴來了嗎?”趙澈輕聲問道。她既然能出謀劃策,又贏得這樣漂亮,必是跟著一起迴來了吧。


    鄭辰隻覺剛緩過來的氣此刻又被提了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道:“還……還沒有,齊大人說她迴了宅子裏!”


    趙澈剛接過鄭辰手上的茶,因是聽見她未迴來不覺間手一鬆,茶杯掉在地上砰的一聲碎裂開來。她明明可以迴來,卻偏要迴去宅子裏做什麽,難道他不知道要殺他的人絕不止趙灝與趙漳嗎?連他此刻都不計較了,她還計較那些做什麽。她一人留在宅子裏可如何是好?她能擺脫趙漳的埋伏,怎敵得過那狡猾如狐狸一般的趙翰。他從未如此刻這般緊張過,欲要從床榻上坐起來,卻試了幾次無果。


    鄭辰站在一旁嚇得連話都不敢再說,壯著膽子壓住他的肩膀發著顫音:“三爺,使不得……使不得啊!”他眼睜睜地看著趙澈身上的紗布,因掙紮著起來而染個紅透,急得不知所措,隨口道:“李小姐冒死迴去宅子裏,定然是希望您能平安健康。李小姐用命換您迴府,您卻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要是她有天知道了,必定會生你的氣。”


    鄭辰的一番話點醒了趙澈,是啊,現在自己能活著,是她冒死換來的,可自己現在做什麽?他安靜地躺迴床上,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他看著滿目焦急之色的鄭辰,歎道:“出去吧,將外麵的幾個人叫進來。”


    鄭辰恭恭敬敬地答了句是,退了出去。


    不多時,那幾位男人便進了門,見趙澈一臉蒼白,心下大驚。他們隻聽行醫說趙澈受了傷,卻不知如此嚴重。秋風忍了又忍,終究沒能咽下這口氣,提著劍欲要往外麵走去。卻被身後的趙澈喝道:“站住!”


    秋風站在門口,看著那褐色衣衫的男人,仿佛隻要那男人開口允了他出門,便手持長劍去殺了那幫人。


    褐色衣衫男人難得沒有訓斥秋風,卻也見不得趙澈受這份罪,隻背對著他說:“任憑三爺差遣。”


    趙澈喘息地說道:“秋雷,召集長陽城周邊城市的所有兵馬,若是李錦然今夜命歸西天,待天一大亮,我便將欠我的、欠她的賬,一並都討迴來!”


    秋雷渾身一震,目光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這麽些年來,趙澈將他與秋風、秋雨、秋雪分散在大慶的天南地北,暗中培植勢力。他們一直認為趙澈的目的是為了太子之位。可這麽些年過去,他們不過做著正經的商貿往來,隻在私下裏養著兵力。若不是每隔一段時日,趙澈會與他們接頭會麵,他們都要認為趙澈已忘記他們的存在了……


    如今趙澈令他們召集四方兵馬,讓他們的目中閃現一絲興奮的光芒。此刻已是入夜,突然召集兵馬必定會招來他人注意,是以趙澈給他們一夜,這樣時間足夠。在進來之前,行醫已告訴他們李錦然對趙澈來說舉足輕重。他們內心擔憂趙澈會為了李錦然失去理智,而今看來他依舊能保持著冷靜。


    秋雷、秋風、秋雨、秋雪四人跪在地上深深一拜,高聲說道:“三爺放心,我等定不辱命。”


    趙澈將身上所戴的銅牌從腰間解下,冷靜地說道:“秋雷上前接令牌!”


    秋雷將令牌接過,雙手有些顫抖。拿此令牌者如趙澈本人親臨,趙澈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要秋雷代他打這一場仗。


    咳咳咳……趙澈忽地又猛烈地咳嗽起來,緊緊握住口中的帕子:“爾等退下吧。”


    四人又拜了幾拜,方才退了下去。他們四人來趙府,本就趁著夜色無人知曉,此刻離去更快如一陣風。站在院內的鄭辰隻覺眼前閃過幾個人影,再看時已空無一物。


    再說李錦然將齊雲與侍衛隊一行人送到紫竹林後,迅速迴到宅子裏換上與趙澈昨夜相同的衣物,又將行醫所拿的藥材都一股腦兒丟在鍋裏煮。趁著藥還沒開時,她將原先所畫的三幅畫卷,一張掛在幽靜小院休憩的屋內,一張掛在正對著大門的屋內,另一張掛在趙澈所住的養心苑內。趙澈一行人走後,宅子裏除了平日生活所用的家具之外再無其他東西。


    她在趙澈的屋裏站了片刻,黃花梨木案幾,雕花鏤空紅木格子窗,紫蟒金線引枕,處處透露著住在屋裏的人地位不凡、身份尊貴。她看了眼微風中搖曳的燭火,走上前打翻了它。在她出去的那一刻,燭火已將黃花梨木案幾燒了起來。


    估摸著湯藥該是煮沸已久,她又走迴廚房,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盒子。盒子裏裝的是甘草、藜蘆,她將這兩味藥材丟入湯罐中繼續熬。腦海中迴憶的是趙澈身上所受的傷,她記得左肩有三道傷痕,接近心髒處有一道劍傷,腹部、左腿皆有深淺不一的傷口。她從袖口裏拿出短劍,照著印象中的模樣,一劍劍地刺向自己的身體。


    直到她身上所受的傷如趙澈一般時,方才停手,又將短劍塞進衣袖中。此刻湯罐裏最後加入的甘草、藜蘆亦已煮好,整個廚房都彌漫著苦澀刺鼻的藥味。她盛了一碗待涼卻後一飲而盡,又走迴幽靜小院。


    她躺在床榻上靜靜地閉上眼睛,迴憶著母親教她念詩寫字、錦繡在梅苑歡快地玩耍……慢慢地她連迴憶都變得吃力起來。隱隱地,她聽見有什麽人破門而入,再有人將她抱在懷裏。她很想睜開眼,卻怎麽也睜不開。她聽見有人在耳邊恨恨地罵道:“李錦然,你真是好樣的!”


    這聲音她十分熟悉,是趙灝。她沒有想到沒等來張蔚然,卻等來了趙灝!


    再次醒來時她看了一眼陌生的環境,又閉上眼。此處的奢華絕不遜色於趙澈的宅子,由此可見便是來到了趙灝的府上,她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如今他沒有要自己死,便是躲過一劫了。


    “想不到二哥竟如此愛美人!”門外忽的有人說道。


    “四弟說的是哪裏話,哪有男人不愛美人啊,哈哈!”這聲音李錦然倒是熟悉,是趙灝的。趙灝口中的四弟自然是四殿下趙翰。她躺在床榻上眸色變得複雜起來。傳聞趙翰隻顧尋歡作樂,可這個時間點來趙灝這裏,怕不是好奇美人的!


    李錦然正這麽想著,門忽地被人打開,繼續假寐。隻聽趙翰又道:“二哥,她怎會受得這一身傷,這麽個妙人,嘖嘖,二哥好情趣啊!”


    趙灝笑道:“她怎的受了傷,待她醒來便知。”


    趙翰唰的一聲將扇子合上,用扇柄將側過頭的李錦然扭過去麵對著他,笑道:“這位小姐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李錚長女。”趙灝的聲音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


    趙翰將扇子收了迴來,別有意味地說道:“原來她就是李錦然。”


    “嗯!”趙灝有些不悅。


    “哈哈,真是巧了,前些日子我聽五妹說,三哥也經常提起她。我早就好奇她長什麽模樣,如今見了,竟也喜歡得緊。二哥,我們可真是好兄弟,連喜歡的女人都一樣!”趙翰兩眼放著精光,伸手就要去摸她的麵頰。


    趙灝陰鷙的眼睛沉了幾分,語氣硬了:“四弟莫要亂來,李錦然性子比尋常人剛烈,你若碰了她……”


    趙翰哈哈大笑起來:“碰了她便納她為妾,豈不正好!”


    李錦然暗道趙翰實在太狡詐,簡單幾句話便加深趙灝與趙澈之間的矛盾,同時又試探了她在趙灝心中的位置。


    真是可笑,趙翰表麵上裝成一個對太子之位毫無念想的人,背地裏卻打著自己的算盤。想必此刻他也是等不及了,便急著來找人合謀!


    果然,趙翰又道:“可惜美人再好,若是二哥瞧上的,四弟絕不做奪愛之人。”


    趙灝麵色緩了幾分,說道:“那二哥就先謝過!”


    趙翰微微地搖著扇子:“如此,便不打擾你與美人獨處了。”說罷,一臉笑容地出了門。


    趙灝看著床榻上雙眸緊閉的李錦然,雙手緊緊地握住。若不是念及她身上有重傷,他怎會忍她到這般地步。他咬牙忍了再忍:“他已經走了,就不必再演戲了吧!”


    既然已被識破,她再裝下去也沒多大意思,遂睜開了雙眼眨也不眨地看向他,目光中帶著些諷刺。這讓趙灝心中的怒火迅速燃了起來,一時間再難顧忌她身上有傷,猛地從床上將她拉起來,單手捏住她的脖頸,恨不得將她生吞入腹。


    李錦然冷笑兩聲,身上的傷口再次裂開來,疼得微微地蹙了下眉頭。趙灝以為她不喜自己碰觸,聯想到她這幾日與趙澈多有往來,甚至都願意為他而死,他再也顧不得其他,將她攬進懷中去扯她的褻衣。他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要了她!她是自己先遇上的女人,趙澈憑什麽跟他爭?


    昨夜他抱著李錦然迴來就已看見她身上的傷口,每一處劍傷都讓他想親手殺了她。他知道,李錦然這麽做隻是在替趙澈遮掩。他的暗衛埋伏在那宅子附近,卻叫趙澈逃了出去。若不是李錦然,誰敢冒死獻計讓趙澈喬裝侍衛出了宅子。他當時就在暗衛的身邊,眼睜睜地看著趙澈出了宅子,卻沒有認出!


    昨夜紫竹林那場大火,他就在不遠處觀望。太子趙漳的人傷亡慘重,反倒是趙澈的人相安無事。待大火燃盡,他去了紫竹林才知道其中的玄機。能將硫黃粉當作殺人暗器的計謀,那齊雲是想不出的。月光之下他緊緊地盯住地上殘留的硫黃粉,李錦然啊李錦然,當初你說助我奪得太子之位,可如今有了趙澈的庇護便轉投他的懷抱嗎?當他趙灝是何人,置他顏麵何在?


    思及此趙灝更是用力地撕扯她的衣衫。她掙紮躲閃得身上血跡斑斑,因傷得太重躲閃片刻便再無力氣。她緊緊地握住衣衫,縮在床榻一角:“趙灝,難道你不想要太子之位了?”


    趙灝的眸色已是深沉得緊,聽她這番話反倒是笑了起來:“太子之位,我要。你,我也要!”


    李錦然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虛弱地說道:“不,太子之位與我,你隻能選一樣。”


    趙灝哈哈大笑,手上力道不減,將她從床榻邊撈迴懷中,沉聲地說道:“時至今日,你以為你還能做得了主?”


    原先的傷口早已再次裂開,她隻覺腹部疼痛難忍,低頭去看,竟是染滿了鮮血。她輕歎了一聲,將藏在腹部的地圖拿了出來。她將地圖打開,趙灝看了過去,隻一眼,便再難移開。隻見地圖的長陽城上寫著趙漳二字,他的臉色驀地變了。這地圖他倒是明白的,標注著各個城市間太子與他的勢力範圍。可長陽城明明是他的地盤,怎會……


    李錦然指著長陽城的位置,緩緩地說道:“蘇年老奸巨猾,在你與太子之間周旋,顯而易見,他如今跟了太子!”


    蘇年手中握有長陽城的兵權,天子腳下能得此人才能後方不亂,是以趙灝近些年來與他走的極近。這蘇年平日裏與他相處猶如忘年之交,可暗地裏卻是太子的人。趙灝看著地圖,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李錦然卻笑了出來,毫無血色的麵容微微一笑,卻讓趙灝心亂了片刻。他欲將她攬得更緊,卻聽李錦然開口道:“太子雖有權勢,卻有了正妻。無論他允了那蘇年何種條件,都不及正妃之位更具誘惑力!”


    蘇年膝下無兒,隻有一女名為蘇悅,年方二八,尚未出閣。蘇年對蘇悅疼愛有加,若是贏得蘇悅的心,那蘇年未必就不肯真心實意的投靠。更何況趙灝至今未娶一人,先娶了誰,誰便能坐得正妻之位。蘇年若有心比較,定能看得清形勢。


    李錦然隻略微一提,趙灝便停下解她衣衫的手。但很快地,他便欺身而上將她壓在身下,眯著眼睛笑道:“若是你成了我的人,自然為我辦事。何須擔心你叫趙澈騙了心去。”他再度欲解她的衣衫。


    李錦然卻使出全身的力氣將他推開,身上早已染滿鮮血。她拔下頭上的發釵,指向自己的胸口:“你若再碰我,我便死在你的麵前!”


    趙灝氣急,橫眉冷對:“不過跟了他幾日,便整個心都向著他。你怎就看不到我的好。我待你不好嗎,你要暗衛,我便允了你。你不要我娶你,我便慢慢來。那趙澈有什麽好的,不過是個病秧子,多活一日都是老天恩賜給他的。你這般聰明,怎不知跟著誰才能享榮華富貴?你如此不知好歹,倒不如死了吧!”


    李錦然見他慢慢地靠近自己,握緊簪子向自己的胸口刺了進去。她疼的麵色慘白,卻不吭一聲,雙眼燃著熊熊怒火,喘息地說道:“我若是死了,你以為你能逃得掉?李錚長女死在二殿下的府上,太子想必能利用這個大做文章吧!”


    若是李錦然真的死在他的府上,依趙漳的手段,必然會來一個先發製人,到時治他一個強搶臣女之罪,足以讓他名聲敗壞。而張蔚然又極疼愛李錦然,現如今他正需要善謀之士,更何況……他看了眼被逼到牆角的李錦然,眯著眼睛,看著她因害怕而顫抖的雙手。那簪子隻需再刺進一分便入了心髒。權衡之下他從床榻上起來,退後幾步,將手中的金瘡藥扔到她身邊,轉身朝門外走去。


    門在關上的一刹那,李錦然便如同抽去了筋脈一般倒在床上。她拿起藥瓶,小心翼翼地給自己上藥。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還是想要活下去。


    趙澈府上,怡心閣內,秋雷跪在地上,頭未敢抬起。趙澈沉著麵色半晌未發一言,忽地將床榻上的書卷狠狠地扔在秋雷的臉上。同跪在地上的秋雨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一眼趙澈,見他麵色差到極致,壯著膽子小聲地說道:“三爺……”然話還未落,趙澈便將放置手邊的茶盞也扔了出去。秋雷與秋雨二人互看一眼,再不敢隨意開口。


    “滾出去!”趙澈冷冷地開口,眼睛射出的光芒讓人不寒而栗,“各領五十軍棍迴自己的去處。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踏入長陽一步,違令者,斬!”


    秋雷大驚,從地上爬起來:“三爺,那姑娘是死是活尚且不明,加上不明勢力突然進入,我等貿然發兵必定引起其他勢力猜忌,才隻好靜觀其變。”


    趙澈閉上眼睛,滿腦子想的都是李錦然雙目失明地站在屏風前驚慌失措的模樣。他從未如此疼惜一個女人,可這個在他心間的女人,昨夜為他去死,今日又下落不明,隻留下被她布置得如同隱士高人居住的宅子。他聽行醫來報,宅子每一處都透露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清淡高雅。冉冉檀香、仙人下凡圖,都在暗示他該有怎樣的說辭。她的話他都還記得,她說要他留著青山,所以他活了下來,但可知他更不想她死?


    他自幼失去母妃,長年跟著皇祖母生活。皇祖母雖疼他到骨子裏,可他很早便明了,皇祖母是眾多兄弟姐妹的,他從不願多接近皇祖母一分。皇祖母隻道他性子清冷,不喜與人接近。隻有他自己心裏知道,那是怕,怕將感情越放在一個人身上越容易失去。他親眼目睹五妹趙月嬋的母妃是怎樣由寵愛被打入冷宮。他抱著五妹坐在冷清的宮殿門口,五妹淒慘凝噎:“三哥,母妃說最好的愛便是遠遠的守望,是她的貪心才讓父皇對她不念舊情,是不是這樣?”那時他卻連一句話都迴不上來,隻緊緊地抱著年僅五歲的她。


    一直以來,他都將感情藏得極好,對喜歡的物件,從不表現出過分的在意;對要做的事,也從未讓人看出端倪。他認為在李錦然的身上,自然也能做到更好。可顯然超過了他的意料,所有跟在他身邊的人都知道他在意李錦然。他想細心嗬護的女人如今卻下落不明,隻留下一床的鮮血。行醫說此話時神情雖掩飾得極好,眼中卻慌亂不已。連行醫都認為兇多吉少,那她自然是活不成了!他看著跪在地上的二人,努力忍下心中的煩亂,隻開口道:“退下!”


    那二人見趙澈態度堅決,隻好跪拜後退了下去。門外站著秋風、秋雪,待二人出了門,立刻迎了上去詢問結果。一聽讓各迴自己的地方,都麵如土色。暗道莫不是因違了三爺的心,便從此再不得重用了?


    四人正揣摩著趙澈是何用意,便見行醫從院外端著湯藥緩緩地進來。這府上,四人隻見過行醫,見三爺去何處身邊都有他的陪伴,猜測三爺的心思行醫該是能懂個八九,於是將他在門邊攔下,把心中的困惑一五一十地道了出來。


    行醫見這四人甚是苦惱,也不賣關子,開口道:“那不明勢力許是衝著三爺來的,倘若你們此時不走,那不明勢力可能會忌憚你們而不肯再動手。若此時你們與三爺弄僵了關係,那不明勢力反而會浮出水麵,倒時三爺便能一網打盡。”


    四人恍然大悟,方才明白趙澈是何用意,當下便與行醫辭別出了府。


    行醫隻見四人身形如閃電一晃而過,歎道:幸好這四人為趙澈所用,否則以這樣的身手若是成了敵人,真是不可小覷。他將湯藥端進屋裏,便見趙澈躺在床榻上愁眉不展。


    趙澈在行醫進來時就有所發覺,故而說道:“我這傷幾時能好?”


    這番話問出口,行醫便知他欲要有所行動,隻是他身上傷口極深,若是此刻再不修養,容易導致舊疾複發。他略微沉思半晌,說道:“最快十日!”


    “不行,我等不了那麽多時日!”想到要在床榻度過這麽久,趙澈不假思索地否決道。


    行醫歎道:“三爺總該為自己考慮!”他跟著趙澈數年,知他這般著急自然與李錦然脫不開幹係。隻是好不容易脫離危險,他實在不願趙澈的身體再有任何閃失。為了讓他安心養傷,他隻好將在宅子裏發現的細節向趙澈如實告之:“三爺,我一個時辰前潛入宅子,在廚房內發現一隻湯碗,碗內裝有殘留藥湯。經我檢查,發現正是我之前給李小姐的藥材,隻是裏麵又加了甘草、藜蘆這兩味藥。”


    李錦然向行醫討要藥材時,他在宅子裏正生她的氣,遂未曾注意是何藥。正欲問出口,行醫便將藥名一一報出。京大戟、海藻、芫花、丹參、玄參、苦參、細辛、芍藥,若單獨用藥可謂滋補,而加入甘草、藜蘆卻成了十八反,輕者暈眩,重者傷亡。她這般聰明,怎會不知其中利害……很快他便反應過來,眉間皆是笑意。他明白床上的血跡是何而來。之前李錦然與他對好了證詞,她在紫竹林被刺客所傷,必然要有傷口,而床上的鮮血必是她刻意留下掩人耳目的。而十八反表麵上看是她為受傷所熬的補藥,實際上卻是演給趙灝看的一出苦肉計。她賭趙灝見她虛弱至極,必不會再嚴加逼問。如此看來,想必她也猜到暗殺他的人並非隻有趙漳與趙灝。


    趙澈忽然想起,在他喬裝成侍衛離開時,她有話未曾說出口便被他打斷,此時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當時要對自己說些什麽。他看向行醫,頗有些急切地說道:“她可向齊雲交代過什麽話?”當時走的匆忙,能捎話的人便隻有齊雲,若是她有心想留下口信,必隻對齊雲說了。


    行醫見他臉色較之前有了些氣色,便放心了不少,想起在為齊雲醫治右手時,齊雲曾提及李錦然所托之詞。本應該齊雲當麵將此話說給趙澈聽,然齊雲因疲勞過度,昨夜躺在床榻後便昏睡至此時還未醒。此刻趙澈提了出來,他便替齊雲開了口說道:“小姐曾留有一言:下月十五,皇宮見!”


    下月十五,正是皇太後的生辰,她曾提過一次。如今再度提起,必是讓他安心養傷,托他人之口讓自己明白,她非但不會死,還會與自己再相見。他隻覺內心溫暖無比,看了眼仍被行醫端在手裏的湯碗,將它拿了過來一飲而盡。此刻起他要養精蓄銳再不想其他。李錦然,我會與你再相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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