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


    “謝謝光臨”


    半夜兩點,在清冷的街道上。


    剛踏出零售店一步的沐雲峰看著門口木訥又熱情的歡迎玩偶機,又瞥了眼櫃台前因他來付款而輸了一局比賽、正悶悶不樂的老板,好笑地搖搖頭。


    “嗬,這家店到底誰是主人,哎……算了算了”


    當他正準備擰開礦泉水瓶時,他突然注意到,街道的黃線突然出現了扭曲和延伸,自身的重力也在左傾右斜,耳邊甚至出現了一陣陣聽不清楚的呢喃囈語。


    同時,胃部不消化的脹痛感,腦袋強烈的眩暈感同時襲來,令他非常難受,難以支持身體的平衡。


    當終於抵抗不住後,沐雲峰手中剛打開的塑料瓶“咚”的一聲沉重落地。


    咕嘟咕嘟冒出的水打濕了他的左臉,卻沒能叫醒這個為工作鏖戰三天三夜、早已疲憊不堪的年輕人。


    “這水……真……涼,我……要死了嗎?”


    “哎,你這臭小子,別死我家門口啊!”


    ……


    阿嚏!


    好冷……啊……


    這鬼天氣……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冷了……


    我不會還躺在街道上吧?


    那一瓶礦泉水收了我5塊的黑心老板竟然沒把我送醫院?


    就在斑駁陸離、囈語循循的幻覺以及身體的不適感消失後,未清醒的沐雲峰隻覺得頭腦乃至全身輕鬆了不少,但肢體冰涼,手腳更甚。


    咦?我在哪?


    迷迷糊糊間,沐雲峰雙腿縮起的同時,如蜘蛛爬行般的雙手摸索著周圍。


    待到實在忍受不了加劇的寒冷時,他陡然半坐起,可一不注意,酸麻到吃不上力的手肘忽然滑出了冰涼的床沿。


    隨之而來整個身子被翻出床鋪,咚的一聲,沐雲峰以俯麵的姿勢,重重摔在了地上。


    疼疼疼……


    但趴在地上像隻蛤蟆的沐雲峰實在抵擋不住襲來的困意,他沒有在意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竟在冰涼的地上四仰八叉地睡了起來。


    看來我還沒清醒,再睡一會,再睡一會……


    沐雲峰自知半夢半醒時,飄忽的思維最難以控製,難以約束,夢境如同磁鐵般吸引著他所有的思維和意識。


    他想讓冰涼的地麵刺激一下自己的靈魂,好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


    等下,現在不是八月份嗎?怎麽會這麽冷?


    被這陣冰涼凍到手腳幾乎失去知覺時,沐雲峰終於試著憋住一口氣,像做俯臥撐般支撐起上半身,再次爬上了床鋪。


    朦朦朧朧間,他哆嗦著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睛,算是徹底擺脫了半夢半醒的狀態。


    映入棕眸的首先是桌上影影綽綽的昏暗燭光,接著是蒙上床沿以及地板的,同樣在晃動的層層緋紅。


    這是哪,是……醫院的房間嗎?


    蹙著眉頭、滿腹狐疑的沐雲峰抓了抓後腦勺,環視房間一圈。


    目光所及之處,他發現被緋紅蒙蓋的牆邊是一張布滿溝壑的腐朽桌板,大約十英寸的長寬,正中央插著小半截即將燃盡的蠟燭。


    微風劃過,搖曳的微弱燭光在牆上閃動出一隻隻舞動的黑影。


    在蠟燭座下的老舊桌板上,是一圈用暗紅色液體塗抹的奇怪字符,看起來像是某種儀式魔法,十分詭異,扭扭曲曲的筆畫首尾相連,像是一筆勾勒。


    而在這蠟燭上方,是一麵從中間開始粉碎的鏡子,呈利刃狀的碎片稀落地鋪灑在青黑石地上,有些甚至掉進了腳邊的木桶之中。


    木桶緊挨著桌板,同樣攀上了微弱的燭光,質地也和桌板一樣,早已腐朽到即將崩潰。


    雖然有著兩圈布滿紅鏽的鐵圈上下固定著,桶腳處依舊漏出了點惡臭的液體,有些甚至流到了緊靠木桶的鐵杆外。


    鐵杆?哪來這麽多鐵杆?這看起來不像醫院啊……


    沐雲峰愣住了,如同一尊石雕般坐在床上,冰冷的床鋪、詭異的儀式圖案、碎裂的銅鏡、腐朽的木桌木桶、泛著青黑色的鐵欄杆,眼前陌生的一切,顯然不是醫院的房間。


    更是像一間牢房?


    茫然的同時,他注意到了木桌、木桶、鋪著一層呢絨的小木床以及灰黃色亞麻衣上,都蓋上了一層晃動的緋紅,那是從鐵窗處照進來的曜光。


    他順著鐵窗的方向,抬頭望去。


    就在層層疊疊的灰蒙中,那輪朦朧之月中如同住著一尾來迴遊動的大魚,不斷散發出耀眼奪目、如水般動態盎然的緋紅光芒。


    什麽!這肯定不是我的房間!


    沐雲峰心裏突然驚慌起來,噌得一下站起,再次不敢相信地環視周圍,差點因為沒站穩而撞上麵前咫尺距離的石牆。


    這個石頭堆砌而成的房間十分狹窄,塞進這具身高隻有一米七七的身體都顯得有點費力。


    房間裏僅僅擺放著沐雲峰方才所見的事物,便沒有其他的家具,堆砌的石牆十分規整,縫隙間連刀片都難以插入。


    沐雲峰急忙跳上木床,不顧其發出嗚咽般的咯吱響聲,半跪在破裂的鏡子前,審視起了自己。


    淡金發色,棕色眼眸,高鼻梁,還算健碩的身體因長期缺乏維生素而皮膚泛黃,身上髒兮兮、還散發著汗臭味與腐臭味的亞麻布衣上印著大大的三個規整數字。


    “666”


    這……沐雲峰嘴角一陣抽搐,在捏了捏臉,發現有實在的痛覺後,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雙手不停抓著淩亂的金發,腦海裏浮現出種種猜測,最終在驚恐的眼神中確定下來。


    我他娘的竟然穿越了!


    沐雲峰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但周遭種種觸之可及的陌生物件以及臉上的疼痛感、肚子的饑餓感,腿腳的酸痛感以及皮膚的冰冷觸感都是如此真實清晰。


    這絕對不是在做夢!……沐雲峰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一番……這也太倒黴了,穿誰不行,非得穿個蹲號子的,並且看這環境,死在這都不會有人注意到!


    說不定原主就是被凍死的或者是熏死的……沐雲峰產生了一個個自覺可靠的猜測,並穩健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褲襠內有沒有穢物。


    確定其依舊幹淨,沐雲峰恢複了冷靜,就在這時,一段段無序的、混亂的、模糊的記憶逐漸浮現在沐雲峰腦海裏。


    卡洛斯·埃爾維斯,這應該是原主的名字,今年二十歲,出生於聖卡爾帝國加裏郡蒙特羅市北區,為人善良但又過於執拗。


    雖然沒有住在窮人聚集的東區,但家境並不好,甚至可以說十分糟糕。


    父親在參加第二次與阿朗索王國爭奪迷羧山脈控製權的克裏爾戰爭中陣亡,母親因在牡蠣灣搬重物時壓壞脊椎,沒有條件醫治而死去。


    幸虧卡洛斯自身足夠努力,依靠父親的撫恤金加上《伊麗莎白濟貧法》的援助,借著星期日學校最終考上了《政府雇傭法》頒布以來的第一批政府雇員,成為了名副其實的中產階級,並獲得機會接觸市政府下會議員的女兒們。


    另外,似乎還有一個尚未完成的婚約等待著卡洛斯。


    除了這些,其餘的記憶支離破碎,混亂到了極點,充斥著海水、尖叫、迷霧、逃生與鮮血的畫麵。


    這些毫無邏輯、閃動不斷的記憶剛一出現,便像刀子捅進了腦袋般引起陣陣絞痛,令感到莫名恐懼的沐雲峰不得不背靠冷硬的石壁,不停捶打著太陽穴,試圖緩和這突如其來的痛楚。


    一個不出遠門的政府雇員怎麽會出現海上冒險的記憶畫麵?


    出去度蜜月船翻了?還是執行公務遇到海盜了?


    最後,快速閃動的記憶到了末端,逐漸放緩,出現了一張深感熟悉卻又陰森無比的模糊笑臉,令沐雲峰下意識揪緊了亞麻布衣,在蒙特羅溫暖的四月起了一身惡寒。


    卡洛斯的死亡充滿了秘密……待記憶中恐怖的畫麵消失後,沐雲峰鬆開了衣角,歎息著看向紅月……麵對著殘酷的現實,死亡對他來說也算是種解脫。


    但這些片段中並未出現卡洛斯在木桌上塗抹液體、開展神秘儀式的場景……看來記憶不僅混亂,還出現了一定的缺失……


    順著思路,沐雲峰繼續推測下去。


    按照卡洛斯的家境以及生活教育背景來看,他並不會接觸到貴族高校所必須修習的神秘學,因此也不可能有觸及儀式魔法等神秘學知識的機會,這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呢……


    待到陣痛緩和,沐雲峰半跪爬行,迴到了不牢靠的木桌前,強忍著從木桶裏湧出的惡臭味,忍不住作嘔幾番後,麵目猙獰地觀察起在緋月照耀下,更為暗沉的深紅印記。


    這組儀式印記筆畫簡單,中間三根長短不一的條紋合歸一點,扭曲的橢圓外書寫著幾串神秘字符,首尾相連,像是一條細長的遊蛇繞了幾個圈銜住了自己的尾巴,光是看著就令人心生悸動。


    等等,這是什麽顏料?這牢裏怎麽會有顏料?不會是……


    沐雲峰心頭一顫,試著伸出手指頭沾上一點尚未凝固的液體,湊在鼻子前聞了聞。


    果真是血!


    濃重的血腥味湧上大腦,皺起眉頭的沐雲峰絲毫不懷疑自己的嗅覺,並在自己的右手中指上找到了‘顏料’的來源。


    沐雲峰心情沉重地收迴視線,轉而察看起‘血陣’中的神秘文字。


    這串神秘文字是……古伊格納茲語……


    不對!是卡薩語……


    這兩種文字長得真像,但明顯卡薩語簡化了很多,字形固定,由繁趨簡,更適用於儀式魔法的快速實現,似乎是由聖卡爾帝國建國後的一位賢者發明。


    但在確定複雜的儀式魔法指向時,還是天生作為祭祀語的、多了很多字形線條符號的古伊格納茲語更加穩定。


    後者的來源源遠流長,但公布的曆史書上卻沒有關於古伊格納茲語的詳細記載,這就有點奇怪了……


    沐雲峰一臉疲倦,唿吸沉重,眉頭緊蹙的同時抵抗著大腦負擔過重的抽痛信號。


    他將視線投向卡薩語寫成的神秘字符,漸漸的,這串陌生的字符在他的眼中逐漸變得簡單,可以理解,甚至達到了解讀的地步。


    他憑著印象裏卡薩語的念法,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印記上的咒文。


    “那永恆長眠的並未亡者,在萬古至臨之際,死亡亦會消逝……”


    話音未落,久違的平和被瞬間打破,本安靜的空氣似乎獲得了生命般凝結出了可視的、令人憎惡的黏稠靈流,並暴躁地發出循循不斷,細密悠長的囈語。


    在這諄諄善誘、刺耳尖銳的可怖囈語不斷迴響間,沐雲峰隻感覺千萬靈魂在耳邊穿梭,千萬個嚎叫怨唱聲拉扯著自己。


    恐懼的靈流又引出了腦海裏或長或短的恐怖記憶碎片,血壓突然的上升導致腦袋漲痛得更加厲害,令沐雲峰幾近昏厥的邊緣。


    啊啊啊……


    虛弱的他立刻後退至牆邊,停止吟念,狠狠拍打著臉頰,一遍遍搖晃著腦袋,試圖甩開這突如其來的異變。


    這時,鐵窗處一陣冰冷的凜風吹來,所有幻覺與不適立刻消散,令他昏沉眩暈的狀態瞬間好轉了很多。


    接著,他拉起衣角,擦拭幹淨額頭正欲滴落的汗水,重新坐起的同時,用喘氣的方式來恢複清醒。


    但不知為何,局促的唿吸會在胸口產生劇烈的疼痛,令他臉部的五官頓時又扭曲在一起。


    “不對勁啊,剛才唿吸還挺正常的……”


    說完,沐雲峰撩起衣服,查看胸口的疼痛處。


    無數道帶著新鮮血跡、與碎鏡前儀式魔法的書寫完全一致的傷口分布在整個胸口。


    傷口嚴重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內髒正在蠕動,更奇怪的是,皮膚正在複原與腐爛的過程中來迴變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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