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階狼人的種族當中,統帥能力和智慧才是最突出的天賦,在達到一定的年齡前,貴族很難擁有超越同類的戰鬥能力。】


    弗拉梅爾確實展現出了一部分令他感興趣的品格。


    肯恩的腳步沒有聽,卻用邊走邊談的方式將對方留在身邊:“你留下來是想跟我談談嗎?”


    “或許是的,”它的語氣有些不確定。“但我沒有想好應該說什麽,或許處於尊重,我在離開前應該跟自己的朋友告別。”


    肯恩沒有否認對方定下的關係。


    他示意躲藏在暗處中的【奎瑪】停止跟隨,在路過【洛嘉】和【朗茲】的時候,也沒有讓兩個忠誠的部下跟著自己離開。


    弗拉梅爾跟著肯恩沿著月岩礫子鋪成的道路前進。


    洛嘉在後麵感慨高階狼人的好運氣。


    他知道戰旌的本事,也知道戰旌的性格——隻要珍惜機會靠上去,足夠尊重,展現優勢,就能夠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甚至會變成那位大人布局中的某個環節。


    肯恩會下意識地將周圍人納入自己的計劃。


    他盯著高階狼人,思索著它可能出現的身份,然後開口說道:“你們的種族是否缺乏資源,我是說包括武器,耗材,煉金原料,還有拉博敖的其他肉類……”


    弗拉梅爾想要說話,喉嚨卻被分泌的唾液給堵死,變成了突兀的咕噥聲。


    肯恩就當自己聽到了迴答罷。


    他心中的計劃似乎扣上了關鍵的一環,便心滿意足地說道:“雖然我很可能命不久矣,但我給你個能夠幫到高階狼人種族的機會。”


    肯恩踩著漆黑的石頭登上高處,用手肘撐著自己的膝蓋,掃過下麵的城池。


    弗拉梅爾跟隨著他在闌珊中找到了酒館街,對於拉博敖的老朋友來說,這片區域還經營著其他更加危險的生意。


    肯恩指著下麵說了些安排,具體到時間,人物,還有值得注意的細節。


    弗拉梅爾臉上的疑惑越來越多。


    它依稀能夠捕捉到一絲苗頭,卻始終抓不住最關鍵的部分。


    肯恩露出了微笑,能看出他真的開心,是那種安排好了事情,將所有環節全部打通的暢快。


    他對弗拉梅爾說:


    “趁著夜色啟程吧,祝你順利,不用糾結我的安排,等你曆盡磨難迴到你的故鄉以後,會通過商販和冒險家的傳聞聽到我的故事,隨後你就明白那些安排的用意了。”


    ……


    肯恩率領的傭兵部隊開始探索這座被雪原和風暴包裹的城池。


    他們都是從【紅楓高地】上存活下來的士兵,個個戰功卓著,兌換了豐厚的財富。


    獸人執法官分發下來的資源足以令任何一個傭兵在南疆諸國過上一段好日子。


    大家都很興奮,紮營以後,就開始在附近的攤位和城市深處的酒館、秘密交易所、地下娼館之類的地方尋找屬於自己的快樂。


    拉博敖並沒有那種非常著名的美食,所以罕見的魔物肉類就成為了各個檔口的招牌。


    柯林斯坐在名叫【濕潤羽毛】的酒館,這家店開在偏移主幹道的位置,掛滿了粗糙的繩索,上麵像是風鈴一樣串著完全無法使用的殘損武器。


    風吹起來有種危險的嘩嘩聲。


    柯林斯環顧周圍,聽著逐漸高昂的下注聲,還有壓抑過後逐漸釋放的野獸。


    那些圍著妖精喘粗氣的漢子當中,就有他麾下的雇傭兵,大家都是從紅楓高地過命的兄弟,倒也不至於在這種場合掃興。


    但就像洛嘉跟他說的:


    誰都分得了財富,傭兵裏個個發財,沒必要再跟著肯恩去送死,那場戰爭風暴正在北方醞釀,隻待合適的時間就會燒過來。


    “相信我,大家走到這裏,交情也好、敬畏也罷,等到了桑頓卡亞,又會留下幾個人呢?”


    “他沒有刻意為誰去付出什麽,隻是在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


    讚比第一次注意到水痕的時候,她剛剛跑贏了一場沙暴。一開始痕跡很澹,當她從沙層深處舉起岩石時,隻感覺到一片潮濕的涼意。隨著她越來越接近古老的北境深處,一塊塊石頭上的水痕開始變成濕漉漉的水滴,彷佛是在哭泣。讚比飛快地掠過沙漠,心中明白這些石塊有很多故事要向她傾訴,但她沒有時間聆聽,以分辨那淚水究竟來自喜悅,或是憂傷。


    翻起的濕潤土層已經變得水花淋漓,細小的河流從她踩著的岩石上汩汩而出。讚比終於來到了城門前,她聽到岩床上奔騰的水聲震耳欲聾。黎明綠洲,生命之母,在黃沙下雄健地咆孝著。


    過去的幾百年裏,她的部落一直跟隨著季節性變化的水源而遷徙。所以,隻要循著水流,就很有可能找到她的家人。然而令讚比沮喪的是,如今北境深處的水源僅剩下最為古老的一處。帝國都城的殘垣斷壁已經是人們避之不及的悲傷之地,就好像躲避著大塞荒漠和徘迴其間的獵食者。


    讚比勒住腳下的岩石,一個急停,險些讓她踉蹌摔倒。她飛快地把石頭摁進沙中掩藏起來。讚比四處觀察著——維考拉的那個女人說的沒錯,這裏已經不再是隻有鬼魂和沙土的遺忘廢墟了。城牆外臨時搭建的營地滿是人群,忙碌的景象好比是洪水來臨前的蟻丘。因為看不出這些人的身份,她決定如果沒有必要的話最好低調一些。


    看起來北境深處各個部落的人都來了,但是讚比仔細地打量著他們,卻沒有一個熟悉的麵孔。這些人各有目的,他們爭論著到底是該留在營地,還是進入舊城尋找庇護。有人擔心,既然這座城能夠升起,那也會再度沉陷,把所有呆在裏麵的人活埋掉。有些人則看著天邊風暴那不自然的閃光,認為城牆是更好的防禦,即使這些城牆已經在沙中掩埋了數個世紀。每個人都急匆匆地跑來跑去,稀裏湖塗地收拾著行李,臉上掛著憂慮,偶爾抬頭望望天色。讚比雖然早前就甩開了風暴,但用不了多久,沙塵就會撞上這裏的城門。


    “趕快決定吧,”一個女人對她大喊,聲音幾乎要被攪動的綠洲和漸近的狂風蓋過去。“你要進城還是留在外麵,姑娘?”


    讚比轉過去,看到一張北境深處人的典型臉孔,但除此之外,完全是陌生人。


    “我在找我的家人。”讚比指著自己的短衣:“他們是織匠。”


    “鷹父承諾會保護所有城裏的人。”婦人說。


    “鷹父?”


    婦人看著讚比疑惑的臉,微笑著抓起了她的手。“黎明綠洲重新開始流淌。北境深處有希望了。”


    讚比看看四周的人群。看來是真的。雖然他們還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入偉大都城的深處,但他們臉上的恐懼更多是來自詭異的風暴,而不是這座城市或是迴歸的皇帝。


    婦人繼續道:“今天早上這裏是有一群織匠。他們打算在城裏等待風暴過去。”她指著擠擠挨挨的人群,他們正推搡著湧進北境深處新生的心髒。“我們要快點兒了,他們要關門了。”


    讚比被婦人拉著擠向首都的一處城門,身後靠過來一群陌生人,他們在最後時刻放棄了硬扛風暴的想法。然而,還是有幾撮人聚在他們圍成圈的牲畜旁邊,打算在城外捱過風暴,這是北境深處的商隊常年習慣的做法。遠處,風暴的外緣劈過幾道古怪的閃電——北境深處的古老傳統恐怕頂不住這場災難。


    讚比和婦人被推擠著跨過了金色的門檻,意味著她們已經進入了真正的北境深處。沉重的巨門在她們身後緩緩合攏,發出一聲低沉的轟鳴。北境深處舊日的偉大榮光在她們眼前徐徐展開。人們緊挨著渾厚的城牆,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就好像他們感覺到,這些空蕩的街道隻屬於某個人。


    “我敢說你的族人就在城裏的某個角落。大多數人都會呆在城門附近,很少人能勇敢到走進城內。但願你能找到他們吧。”婦人放開讚比的手,又笑了起來:“予你水和陰涼,姐妹。”


    “予你水和陰涼。”讚比低聲迴應,然後看著婦人消失在躁動的人群中。


    沉寂了千年的城市如今充滿了生命的脈動氣息。戴著頭盔的守衛,身上披著金紅色的鬥篷,沉默地注視著北境深處的新來者。雖然眼下一切太平,讚比還是覺得這個地方有什麽不對勁。


    讚比伸出手,放在厚厚的城牆上想要安慰自己,卻忍不住低唿了一聲。從她手掌內傳來了岩石的搏動——痛。一陣沒來由的可怕疼痛吞沒了她。成千上萬的聲音被鐫刻在石頭內。他們的生命被生生斬斷,燒焦的影子深印在岩石裏,彌留之際的恐懼和痛苦在她的腦海裏尖叫。讚比把手抽離石牆,踉蹌跌倒。她在石頭裏感到過振動,那是久遠記憶所留下的迴響,但從未有過今次的體驗。這座城裏曾經發生的事情讓她幾乎崩潰。她站起來,雙眼圓睜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城市。巨大的厭惡從她心底升起。這不是一座重生的城市,而是沙地裏凸起的一座空墳。


    “我必須找到我的家人。”她喘息道。


    ……


    他們的速度很快,哈拉·含冰魄定下了不容怠慢的節奏,不過他們也沒有冒不該冒的風險。他們每次隻有一個人向下爬,首先是哈拉,然後是奧拉爾,然後是西格瓦,每次移動的距離幾乎等同繩索的長度。這樣,他們始終都有穩定的錨點防止掉落,而且每個人停留的間歇也可以讓他們穩速下降,不需要專門花時間休息。


    悲傷之橋並不是唯一一座跨越鴻溝的橋。大裂口的兩壁之間還有數十座橋,但同時可見的隻有少數幾座,距離、霧氣以及黑暗全都想裹屍布一樣緊緊纏繞。除了最頂端的那一座以外,其餘的全都被遺棄廢用了,通向這些橋的條條隧道和通路也都被雪崩堵塞或被霜衛自己封住,以此限製主堡入口的數量。


    距離最近的兩座橋之間也有數百尺相隔,隨著他們的深入,橋之間的距離也更遠了。有的橋已經被完全摧毀隻剩下橋墩的骨架從冰槍兩側伸出,標記著橋梁曾經存在的位置。


    光線很暗,但並非冬至時吞沒一切的完全黑暗;更像是黃昏時分的餘暉。冰本身似乎也在散發出一種昏暗的縹緲的光,反射在厚重的霧裏,所以三人並不需要攜帶火把或木柴。


    尖嘯著的風依然在山穀之間抽打,如同幽靈的手在拉扯他他們,企圖將他們從冰麵上撬下來。


    他們沒有任何辦法判斷時間。不同的時段全都模湖地連在一起,構成不可分辨的一團。攀爬,等待,攀爬,等待。在攀爬的時候,西格瓦找到了自己的節奏,沉浸在反反複複的鑿冰鎬、踢趾刺、提冰鎬循環之中。在等待哈拉和奧拉爾下降的時候,他就默念真言禱詞,讓自己保持警醒。


    不要抗拒寒冷的擁抱,因為其中蘊含真相。與冰結為一體,自然會理解真諦。“


    他們不斷爬向下、向下、再向下,速度穩健。可能過去了數小時,或者一整天。看不到天空,西格瓦無法分辨時間。


    忍耐,不抱怨。冰從不乞求仁慈,也不給與仁慈。我當如冰。


    沒有任何次等生物能夠趕得上他們的節奏。他們是冰裔,是神的孩子,他們不同於其他凡人。冰裔能夠連續行軍數個日夜不需睡眠,隨後還能與任何敵人僵持不倒,他們不屈的忍耐力遠超任何爐戶的生命極限。


    即便如此,西格瓦的小臂還是在酸痛,他的毛皮衣物下麵出透了汗。所以當他腳下的冰脫落的時候,他的反應太慢了。他鑿出一把冰鎬,但吃冰太淺,隻是從冰牆上拽下了一大塊冰。


    然後他開始墜落。


    不要懼怕痛苦,也不要逃避痛苦的賜福。沒有痛苦,就不能有生命。


    他在空中轉身,再次嚐試阻止自己的墜落,將冰鎬重重鑿進冰麵,但是冰鎬脫手了,要不是有腕帶係在一起,這把冰鎬就丟了。


    當死亡來臨,不要在它麵前退縮。


    他墜落了四十尺,飛速掠過奧拉爾。他的前輩燧石般的眼睛瞪得渾圓。


    我們生於冰,歸於冰。


    “抓穩!”年邁的冰裔戰士一邊吼道,一邊抓緊冰鎬,屈膝以待。


    他看到哈拉抬起頭,嘴型是一聲咒罵,因為她意識到他即將正正好好掉到自己頭上。她立刻快速穩健地將冰鎬劈進冰麵,向側麵轉移,這樣他才沒有把她撞落山崖。


    然後他被繩索拉住了,突然的停頓讓他渾身骨頭散架。他重重地撞到冰牆上,猛烈的撞擊壓出了他肺裏的空氣。


    奧拉爾咆孝著吃下了西格瓦的重量。不過石拳的雙手穩穩握緊,牢牢抓在冰麵上,他的雙手堅硬如鐵。


    西格瓦很快就恢複姿態,立刻將冰鎬砸進牆麵,趾刺也深深踢了進去。他抬頭望了一眼哈拉·含冰魄,她正在瞪著他,一雙刺穿靈魂的雙眼——一隻湛藍,一隻灰白——和她額頭上畫出的獨眼一樣一眨不眨。


    她的雙眼在無聲地進行評判。


    “我們在暗影之橋稍事休息,”她終於開口說道,然後繼續向下爬進暮色般的昏暗中。西格瓦咒罵自己,他的臉頰在冷風中熱得發燙。


    當奧拉爾經過他的時候,又對他露出了一排牙齒的微笑。


    “你個小雜種還挺沉的,半筒箭,”他說。“娘的差點就連我一起帶下去了。”


    “冰脫落了,”西格瓦的聲音十分微弱。“我會做得更好。”


    “務必。下次沒準就割你繩子了。”


    西格瓦看著那位老戰士,目光疑惑。奧拉爾之前三次遠征深淵都是獨自迴來的。這就是原因嗎?


    到了暗影之橋,他們卸下了行囊,解開了繩索,折迴冰鎬。之所以叫暗影之橋,是因為即使在太陽始終不降下地平線的仲夏,這裏也從未見過陽光。


    奧拉爾躺倒在石板上,誇張地伸了個懶腰,靠在橋邊的欄杆上。哈拉離開這二人,從脖子上摘下一尊黑色的小凋像,將它放在地上。她跪在凋像前,虔誠地深吸一口氣。西格瓦像木樁一樣立在那裏,他在想自己要不要也用這個時間祈禱,但奧拉爾把他招唿過去,催促他坐下。


    這位前輩究竟年長他多少,他不知道,但奧拉爾肯定已經超過六十了——他不知從哪變出一個小皮囊。擰開了塞子,悶了一大口,滿意地長籲一口氣,然後交給了西格瓦。年輕的戰士點頭致謝,結果了皮囊,仰頭灌了一口。


    “神的眼淚,”奧拉爾說。“脊背山的這一側隻有我這一份。”


    瓊漿燒著他的嗓子,讓他眼眶濕潤。溢出來的眼淚立刻在他的臉上凍成冰。他點頭讚許,然後將皮囊還給奧拉爾,他又悶了一大口,然後把皮囊藏迴自己的皮毛坎肩裏麵。


    如果是水袋,在他們踏過主堡大門的時候就會凍結了。他們可以不用喝水,但烈酒卻是西格瓦喉嚨求之不得的潤澤。


    奧拉爾布滿紋身的雙臂依然樓在外麵,西格瓦抖了抖頭,將皮毛衣物裹緊了一些。


    “你不冷嗎,老家夥?”他說。


    “冷的在後麵呢,孩子,”奧拉爾不懷好意地咧嘴笑道。“和即將迎來的冷相比,這簡直是夏日的暖風。”


    西格瓦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說笑。他將行囊挪到旁邊,拿出一小條醃肉,打開蠟封的外皮,掰下來一塊凍硬的部分,遞給奧拉爾,然後又被自己掰了一塊。他在嘴裏含來含去,把它化凍到可以咀嚼的程度。肉質粗硬柔韌,但此刻這是奢侈的味道。


    西格瓦也靠著石橋的矮牆坐在奧拉爾旁邊,他避開了嚎哭的凜冽狂風,雖然冷風本身也是賜福。風在他們頭頂尖叫,發出恐怖的哀嚎,將淩亂的冰雪掃過橋麵。有人說著風聲是那場最終大戰中死去的數千名冰裔的尖叫,從那久遠的英雄年代開始,他們的靈魂就永遠被困在這深穀中。


    “聲音可挺嚇人的,是不,小鬼?”奧拉爾說。“一段時間以後就會進入你的腦海。”


    “一路下去都是這樣嗎?”


    奧拉爾搖了搖頭。“是就好了。不是的,快到底的時候靜的像墓地。”


    “那肯定比這強……”


    “你當然會這麽想了,可不是嗎?但是寂靜更糟糕。那種寂靜,很沉。沉得像是讓你穿上全身的鏈甲。不,我到任何時候都選擇現在這樣。”


    哈拉結束了祈禱,迴到二人這邊,挨著奧拉爾坐下。她對著奧拉爾的皮囊嘬了長長的一口,然後用手套背抹了把嘴。


    “怎麽你那總是有最上等貨,石拳?”她的話讓奧拉爾哼笑了一聲。


    “一定是因為我迷人的魅力,”他答道。


    “這一點我可以充分否認。”她麵無表情地說,奧拉爾又哼笑了一聲。


    西格瓦湊過來,戰戰兢兢地向她呈上一塊肉,他依然因為自己的跌落而羞愧。她看了一小會兒,讓西格瓦以為她要拒絕他的好意,但最後她還是接了過去,點頭致謝。


    “你是怎麽贏得你的名字的,半筒箭?”她一邊嚼一邊問道。


    “一次襲擊。我當時是個新手,跟著護送一個車隊,往主堡運物資。我們在開闊的冰原上遭到攻擊。一場暴雪掩蓋了他們的靠近。齒鴉部族。”


    哈拉滴咕了一聲。“險惡的戰士。專割人頭。”


    西格瓦點了點頭。“我在混戰中吃了幾箭。不過堅持打了下去。當最後一個齒鴉部落的人逃走,剩下的都瀕死或已死在冰上,石拳就賜給了我現在的名字,”


    “你這輩子是學不會講故事了,小子,”奧拉爾說。“少說了一半的事。一點也不懂製造氣氛。”


    “不像你,老家夥,”哈拉說。“我敢發誓你的故事每講出來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離譜。”


    “我給你講過我關於熊的故事嗎,小鬼?”奧拉爾擠了擠眼睛問向西格瓦。


    “別,”哈拉一邊說一邊對那位霜衛老前輩抬起一根手指。“我可不想再聽一遍了。”


    “那下次吧,”奧拉爾無奈地聳聳肩。“不過,齒鴉的人在這小夥身上插了至少十多支箭。當時你,多少,十四冬?他當時就已經是個大個子了。雖然還沒長成現在這個大塊頭,但依然很壯。他盾牌上插了四支箭,一條腿上中了兩支,一條小臂上橫穿過一支。胸口上兩支,肩膀上一支,後背上還有更多。但他一直堅持打到最後,像一頭被卡住的厄紐克尥蹶子一樣。他打趴了三個齒鴉的人,然後又中了一箭,丟掉了手中的劍。但他沒有停下。他從自己身上拔出來一支箭,用這隻箭又殺了兩個齒鴉!這鳥蛋是我見過最樂嗬的事了!純冰裔。足以讓賽瑞爾達本尊感到驕傲。”


    “無畏之母,”哈拉立刻說出口,同時抓住賽瑞爾達的蒼白護身符,它和阿瓦羅薩、麗桑卓的護符一起掛在她脖子上。


    “無畏之母,”西格瓦也低聲念到。他的臉頰發燙,低下了頭,奧拉爾的讚美之詞讓他感到不自在。


    “你的幽默感真奇怪,石拳。”哈拉說著站了起來。“來吧。該繼續了。”


    “抱歉我剛才摔了,”西格瓦說,他也站起來準備迎接下一段攀爬。“我在此立誓,我不會再讓二位失望。”


    “如果你摔了,那是三姐妹的意誌,”哈拉說。“如果你摔了還把我們一起帶下去,那這也是我們的命運。你的誓言無關緊要。”


    她從他身旁經過,視線搜尋著最佳的出發點。奧拉爾笑著在西格瓦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沒事兒,小鬼,”他說。“最強的冰裔也有失足的時候,如果這就是最險的難關,我們就要跪拜感謝三姐妹了。”


    他們繼續降入深淵,逼人的寒風一如既往地用嚎哭追趕他們。


    它的出現就像霧中的鬼魂。上一刻他們下方還什麽都沒有,下一刻它就出現了。


    失落之橋。


    從遠處看,橋上似乎長滿了某種貪婪的野草或者荊棘。但這是無稽之談,顯然,沒有任何生命能在這深淵中生長繁衍,這裏的寒冷似乎是從下向上照射出來的。


    不,這野草模樣的東西絕非平日見到的植物生命。這是生命的反麵。西格瓦感到肚子裏一陣抽搐,他咽了一下口水,胃裏的東西似乎在往上返。曾經下到過這裏的集會所成員給西格瓦講述過關於這裏的爐邊故事,但即便有所準備,這番景象依然令人不安。


    他跳下了最後十尺距離,蹲伏著陸。他的肌肉因勞累而燒灼,他的雙手由於緊握冰鎬而扭曲成爪子模樣。雖然他筋疲力盡,但還是警惕地盯著周圍,幾乎不敢喘氣,不敢眨眼。


    “什麽也別碰,”哈拉警告他。


    “如果我碰了什麽東西,那也是三姐妹的意誌,對吧?”奧拉爾說。麵對這位老戰士的打趣,西格瓦沒法升起笑意。


    哈拉轉過身,搖了搖頭。“喘口氣。這是最後一座橋了。到最下麵之前不會再停下——下一段是最長的一段。願三姐妹注視我們。”


    西格瓦卸下了多餘的負擔,走到橋中間,恐懼而又驚奇地凝望四周。這裏的風已經不再猛烈,伴著哨鳴吹過奇怪的石頭結構,它們如同扭曲的柵欄環繞在橋的周圍。


    他難以揣測自己看到的是什麽東西,但即便隻是看著,也讓他感到難受。


    巨大的拱形岩石環繞在橋的上方,就如同一柱岩漿越過橋的全長,然後突然在半空中凝固。


    他當然知道這座橋的曆史。被囚禁在下麵的東西很久之前就開始嚐試逃離它的監牢,而那個時候三姐妹的時代早已過去。


    在這裏,霜衛的人曾對抗過那黑暗,在這裏,他們死去。每一個人的死亡,都讓棲於下之物獲得成長。它吃進死者的屍體,將其吸收、轉化、成為爆發生長的燃料。這就是它的本性。或許它已經沉睡了數千年,看上去死氣沉沉、毫無生機,但隻要一滴血就能讓它突然活起來,展露暴虐本性。


    西格瓦正在看著的東西,那些外形奇怪、令人反胃的環形拱石和畸形碎屑的混合物,都是棲於下之物生長的路徑,它從一個霜衛屍體跳向另一個霜衛屍體,占據他們的全部。


    它吃進去的物質,生出了別的東西。


    西格瓦的頭腦中有一種不安的、令人瘋狂的壓力,似乎是從下方散發來的壓力。他用指節按壓太陽穴,想要緩解這頭痛。


    毫無征兆地,一段早已被遺忘的迴憶湧了上來,如同山洞中飛出的蝙蝠群。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個時候他還沒被霜衛部族收納。他想起了自己部族的冰拱門,還有流線型的三桅帆船,立在銳利的刀鋒之上,飛馳於冰封的水麵。他想起了那一夜他們的船來到宏偉塔尖麵前。帶著黑色頭盔的霜衛戰士等在那裏。西格瓦和他部落裏另外六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被挑了出來。這是莫大的光榮。而他就在那裏,迎著午夜的陽光,看著他的部落駕船離開。那是他最後一次看到自己的家人。


    他被帶到了主堡,並在那裏接受考驗,被迫參與血腥殘忍的試煉。與他來自同一部族的其他孩子一個接一個熄滅了,最後隻剩他獨自一人。


    到那個時候,他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的部族。他已經有了新的家。新的信仰。


    他是霜衛。


    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一個激靈拉迴到了現實。他正坐在地上,背靠碎裂的著遠古守衛石像。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坐下的。奧拉爾正在彎腰看著他。


    “別睡,”那位老戰士說。“噩夢,這裏隻有噩夢。”


    西格瓦爬了起來。他已經許多年都沒想起過自己的舊部族了。夢境的殘影逐漸褪下,但西格瓦依然感到深深的不安。


    “時間到了,”哈拉說。


    於是他們開始最後一段下降。他們下方什麽也沒有,隻有瘋狂、寒冷、黑暗和絕望。


    棲於下之物在等待,它已等待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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