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那日,沈嘉禾去為季常和許繡心夫婦送寒衣。

    合歡樹的葉子已經落盡了,光禿禿的枝丫縱橫參差,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隨風搖曳。

    沈嘉禾在墳前擺上祭品,攏起一堆落葉,用火折子點燃,然後就著火堆將紙錢和冥衣悉數燒了。

    他席地而坐,對著孤墳絮語:“十年光陰,不過彈指一揮間。想當初,我信誓旦旦,要撫養念念長大成人,但我卻食言了,將他一個人丟在了波詭雲譎的皇宮裏,我對不起他,更對不起你們。可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在十年前死過一次,從此東躲西藏,顛沛流離,我不能讓念念跟著我受苦……有那個人護著他,想來他這些年應當過得很好。隻是不知道他現在是何模樣了,是否已有了心儀的姑娘……我真想他,但願有生之年能再見他一麵……”

    沈嘉禾在冷風中坐了許久才起身離開。

    臨近村口時,天空突然飄起雪粒子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原本鬱鬱的心情突然便好起來。

    迴到家,燃起炭爐,坐到窗前,靜看雪落。

    雪越下越大,雪粒子變成雪花,一片一片將目之所及漸漸妝點成白色。

    一直坐到天黑,簡單弄了些東西果腹,便上床睡覺。

    他想,待雪下一整晚,明早起來便能堆雪人了。

    宮女端著洗漱用具進來,裴懿瞧見她肩頭的雪屑,啞聲道:“下雪了?”

    宮女道:“是,昨夜亥時便開始下了,到現在還沒停呢。”

    裴懿咳嗽兩聲,道:“把窗戶打開。”

    宮女為難道:“皇上,您龍體欠安,受不得風寒……”

    “打開!”裴懿沉聲打斷她。

    宮女驀地一抖,忙應了聲“是”,放下臉盆去開窗。

    風裹狹著雪花飄進來。

    外頭銀裝素裹,白得耀眼。

    裴懿微微笑起來。

    一旁的宮女瞧見,頓時驚愕不已。

    自打前年被調到禦前伺候,她便從未見皇上笑過。他從來都是冷得像冰一樣,教人望而生畏。她今日才知道,原來他也是會笑的,而且笑起來這樣英俊,與平素判若兩人。

    裴懿收了笑,沉聲道:“告訴劉庚,讓他準備準備,朕要出宮。”

    宮女有心想勸一勸,轉念一

    想,勸也是白勸,反惹皇上怪罪,便作罷了,應了聲是,躬身退出去,踏著雪去尋大太監劉庚。

    劉庚聽了宮女的話,歎一口氣,道:“咱家知道了,你自去忙罷。”

    待宮女走了,一旁的小太監問:“師父,皇上不是一直病著麽,怎的突然要出宮?”

    劉庚望著外頭的茫茫大雪,道:“每年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皇上都要去一個地方,雷打不動。”

    小太監納罕道:“什麽地方?”

    劉庚嗔他一眼,道:“問那麽多做什麽?還不快去準備!”

    小太監忙陪著笑答應一聲,自去準備出宮事宜了。

    裴懿簡單用過早飯,乘著煖轎出宮。

    他身穿狐裘,手中抱著手爐,卻依舊覺得冷,咳嗽不止。

    劉庚在外頭聽見了,隔著窗簾勸道:“皇上,要不今兒個便別去了,待您身子大好了再去也不遲啊,這才剛過立冬,冬天還長得很,後頭定還有幾場雪要下的。”

    裴懿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卻沒有答言,靠在轎壁上閉目養神。

    劉庚默默歎了口氣,心知勸不住,便沒再吭聲。

    半個時辰後,煖轎停在沈家荒宅門口。

    裴懿下轎,獨自進去,反身關上大門,其餘人等便立在風雪中。

    劉庚等了一個時辰,身子都凍僵了,卻還不見裴懿出來。

    他便有些心神不安。往年,裴懿頂多待一個時辰便會出來。

    耐著性子又等了半個時辰,劉庚再也等不下去,帶著幾個侍衛衝了進去,待看到院中景象,心中又驚又駭,冷汗瞬間濕了脊背。

    院中立著個一人高的雪人。

    裴懿委頓於地,雙目緊閉,斜靠在雪人身上,頭臉之上落滿了雪,儼然成了另一個雪人,已無半分活氣。

    立冬那場雪下了兩日方歇,又斷斷續續下了幾場小雪,轉眼便到了冬至。

    冬至正趕上是集市日,故而沈嘉禾天將亮便起來了。水缸裏的水結了冰,他廢了好大力氣才將冰砸開,舀了幾瓢水添進鍋裏,便開始生火。就著灶膛裏的火烤了好一會兒,身上才有了暖意。待水沸了,他將昨日包好的餃子下進鍋裏,餃子的香味很快便混著蒸騰的熱氣飄出來。灶膛裏的火還很旺,沈嘉禾停了柴,從後鍋裏舀了一瓢熱水倒進臉盆,又混了些冷水,開始洗臉。洗好臉,餃子也可以出鍋了,剛好盛了一

    碗。他包的薺菜豆腐餡兒,鹹淡正好,十分可口。吃完餃子,刷碗洗鍋,擦一把手,去書房理好字畫,又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聽到邵原的喚聲:“嘉禾!出發了!”

    沈嘉禾答應一聲,拿上包袱出去。

    邵原的驢車在秋天的時候便換了馬車,是杜月娥出的銀子。

    沈嘉禾不知道杜月娥使了什麽法子教邵原接受她的資助的,因為邵原自尊心極強,沈嘉禾曾不止一次提過要幫他換輛好車都被婉拒了。

    馬車有車廂可以擋風雨避寒暑,速度也比驢車快了許多,從白頭村到白頭鎮隻需一刻鍾。

    沈嘉禾和杜月娥在墨客齋門口下了車,邵原便駕車走了。他早已不幫人運貨,找了個新營生——杜月娥的弟弟杜月宸在潯陽做了三年的當鋪學徒,今年初學成歸來,沈嘉禾出銀子幫他在鎮上開了家當鋪,杜月宸當掌櫃,邵原做折貨,負責抵押物的包裹、保管、標記等,兼著做些雜務。

    開了門,杜月娥負責打掃,沈嘉禾則擺放字畫。

    還未擺好,便有兩名男子一同進來,一邊挑選字畫一邊閑聊。

    沈嘉禾初時沒留神聽他們說話,驀然聽到“駕崩”兩個字,頓時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愣住了,等那兩人挑好字畫來找他付錢,他才迴過神來,緊著嗓子問:“二位剛才說‘駕崩’……是說誰?”

    其中一名男子道:“還能是誰,當然是當今皇上。”

    沈嘉禾抓住櫃台邊沿,默了默,又問:“什麽時候的事?”

    “五天前。”男子蹙眉道:“這麽大的事你竟不知麽?”

    沈嘉禾神色木然地搖頭。

    裴懿死了?

    裴懿死了……

    這、這怎麽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get。

    感謝支持,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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