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村?!

    這正是季念許幼時生活過的那個村子!

    他懷疑自己看錯了,又一字一字看了許多遍,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禁欣喜若狂,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得趕緊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裴爹爹!

    “裴爹爹!裴爹爹!”季念許高喊著衝進禦書房。

    他已經許多年不曾這麽喚過裴懿,仿佛沒了沈爹爹,便也沒了裴爹爹,隻剩下皇上。

    他幾乎要將好消息脫口而出,驀地瞧見魏衍,這才生生止住了,道:“皇上,我有件事必須現在同你說,一刻也等不得。”

    裴懿瞧他滿臉喜色,便有了一點預感,登時心跳如鼓,卻又不敢置信,強令自己鎮定下來,淡淡道:“魏卿,今日便先說到這裏,餘下的改日再議。”

    “是,臣告退。”魏衍躬身後退,到門口時才轉身離開。

    裴懿目光沉沉地看向季念許,強自鎮定道:“最好是要緊事,否則看我怎麽罰你。”

    季念許快步走到他身邊,將那張信紙鋪展在他麵前,高興道:“裴爹爹,沈爹爹找到了!”

    裴懿登時如遭雷擊,雙目死死盯著那兩行小字,卻讀不懂它們的意思。

    經曆了成百上千次的失望,當希望來敲門的時候,他已經失去了相信的勇氣。

    “這、這上麵寫的什麽?你念給我聽!”裴懿的聲音在發抖。

    季念許鏗鏘有力地念道:“啟稟皇上,沈嘉禾已找到,他在白頭村。”

    裴懿顫聲道:“再念一遍!”

    季念許便更加大聲地念了一遍。

    “白頭村……白頭村……”裴懿低聲重複。

    “就是我小時候住的那個村子呀!”季念許提醒道。

    “他在白頭村……”裴懿猛地站起來,疾步往外走,剛走到門口,他又猛地站住,伸手扶住門框,怔怔地站立許久,突然喚道:“劉庚!劉庚!”

    侍奉兩代君主的老太監劉庚兩步到他近前,道:“皇上,奴才就在您跟前兒呢。”

    裴懿道:“你快去將魏衍給我叫迴來!”

    劉庚答應一聲,急忙去了。

    裴懿轉身,緩步迴到禦案後坐下,表情變幻莫測。

    季念許在旁看著,道:“裴爹爹,沈爹爹找到了,你不打算將他帶迴來麽?”

    “不,我不能將他帶迴來,”裴懿低聲道,“我不能再將他關進籠子裏,我要讓他自由自在地活在這世上。”

    季念許心頭一震。

    他驀地跪到裴懿腳邊,將手放在他膝頭上,仰臉望著他,眼泛淚光,道:“裴爹爹,我也不想住在籠子裏,求你放我出去罷,放我去找沈爹爹,好不好?”

    裴懿微微搖頭,道:“不,還不是時候,再等等,待時機成熟了,我帶你一起離開這裏,去找他……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去見他一麵……”

    正說著,劉庚帶著魏衍迴來了。

    裴懿低聲對季念許道:“你先下去。”

    季念許起身,快步出了禦書房。

    他高興極了,他已經許久不曾如此高興過了。

    他在腦海中勾勒沈嘉禾的模樣,想象著將來重逢的情景,忍不住笑出聲來,卻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第二天,宮裏突然傳出皇上抱恙,由丞相暫代朝政的消息。

    景吾貼著人-皮-麵-具躺在龍床上假扮抱恙的皇上,接受著太醫的診治、太後的關心、各宮嬪妃的噓寒問暖,覺得這差事真是越來越難幹了。

    而此時此刻,真正的裴懿正策馬飛馳在路上,懷著滿心熱望與忐忑。

    白頭村離潯陽並不遠。

    裴懿兩個日夜沒合眼,在第三天的清晨抵達了目的地。

    秋日的朝陽不似春日那般懨縮,也不似夏日那般熱烈,溫度與光線皆恰到好處。

    裴懿坐在馬上,沐浴在秋日初升的朝陽裏,望著遠處還未醒來的村莊,卻不敢再靠近一步。

    但他漂泊多年的心已然尋到了歸宿,便是這裏,這個不足百戶人家的小村莊。——不,不是這座村莊,而是住在這座村莊裏的那個人。

    裴懿兀自無聲地笑起來。

    當遠處的村莊升起第一縷炊煙的時候,裴懿調轉馬頭,離開這裏。

    他去到十裏外的白頭鎮,尋一家客棧,要一間上房,倒頭便睡。

    這一覺便睡到黃昏日暮。

    他已經許多年沒有睡過如此香甜安穩的覺,隻覺神清氣爽。

    一想起尋覓多年的人就在十裏之外觸手可及的地方,更是滿心歡喜。

    忽然想起敲門聲。

    “主人,”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屬下翳風。”

    裴懿道:“進來罷。”

    翳風推門進來,反手關門,走到裴懿跟前跪下,道:“參見皇上。”

    裴懿道:“起來說話。”

    翳風拜謝起身。

    “他、他好麽?”

    “他很好。”

    “現住何處?”

    “當年季家的房子被大火燒成了廢墟,他請人在這片廢墟上新建了一座房子,同以前季家的房子一般無二。”

    “他在白頭村住了多久?”

    “今年春天來的,不足半年。”

    “可有查到他之前藏身何處?”

    “屬下無能,還未查到。”

    裴懿沉默片刻,道:“從今往後,你便留在白頭村暗中保護他,千萬不能讓他察覺到你的存在。”

    翳風沉聲道:“屬下遵命!”

    裴懿道:“你即刻去給我弄管迷煙來。”

    翳風領命去了,不出一刻鍾,便將裴懿要的東西交到了他手上。

    裴懿洗了個熱水澡,洗掉一身風塵和汗臭,換上一套尋常百姓的嶄新衣袍,然後披星戴月往十裏之外的白頭村策馬而去。

    離村子還有半裏地的時候,他翻身下馬,將馬拴在荒郊野道旁的一棵樹上,然後運起輕功,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潛進如墨夜色裏。

    他遠遠便望見了幽暗的燈火,待越靠越近,那燈火漸漸明亮起來,他隱約看到了燈火中來迴走動的身影,一顆心立時揪成一團,又是高興又是酸楚,險些掉下淚來。

    他強自忍住,如飛鳥般停落在房前一棵大樹上,隱身在繁茂的枝葉裏,暗暗窺伺著一別經年的愛人。

    因為離得遠,光線又黯淡,裴懿看不清他的麵容,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便教他心潮澎湃,情難自抑。

    這一刻,那些被相思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歲月都有了價值,所有的苦楚都得到了報償。

    他默默地注視著,眼中漸漸浮起淚光,唇邊卻掛著笑。

    廚房的光滅了,臥房的光亮起來。

    窗戶被推開,他坐在窗前,手裏捧著一本書,在燈下讀起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他許是看累了,竟以手支頭打起瞌睡來。

    秋夜的風多涼啊,染了風寒可怎麽好。

    裴懿多想給他披件衣裳,又唯恐驚了他,好容易才忍住了。

    他的頭越垂越低,最終磕在了桌上,猛地驚醒過來。

    似乎是磕疼了,他邊揉著額頭邊站起來,關上了窗子。

    未幾,燈便滅了。

    裴懿又按捺許久才飛身落進院子裏,無聲無息地走到臥房的窗前,在窗紙上捅出一個洞來,將竹管的一端插-進-去,對著另一端輕輕一吹,白色的煙霧逸出來,飄進房裏去。

    又稍待片刻,他輕輕推開窗戶,縱身躍進去,落地時沒發出一點聲音。

    他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垂眸凝望著躺在床上的人,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斷線珠子似的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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