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長公主白她一眼,目光又迴到那幅畫上,拿著放大鏡的手,一直沒有放下。


    “小雪的眼睛裏有我的影子,那姓苗的書生如何能畫得出來?”


    “啥?”華靜瑤大吃一驚,雖說她爹畫畫的時候,她中途打瞌睡了,可是這幅畫完工以後,她是看過的啊,她怎麽沒有看到那貓眼裏還有公主娘?


    “您……您能肯定那畫的是您?”此話出口,華靜瑤又後悔了,忍不住朝自己的嘴巴上拍了一下。


    “你這個臭丫頭,就是會氣我。”昭陽長公主一個軟綿綿的眼刀子扔過來,華靜瑤覺得半邊骨頭都酥了。


    娘啊,我是你閨女啊,我受不了這個。


    華靜瑤離開錦園的時候,她娘還拿著那隻西洋放大鏡,在研究那幅畫。


    華靜瑤好心提醒;“娘啊,這畫還沒有裝裱,您小心一點,別把畫弄皺了。”


    沒人理她!


    玉梨同情地衝她笑笑,雙手遞過一隻裝糖果的盒子。


    華靜瑤捧著那隻糖果盒子,施施然迴了繡園。


    珍瓏館坐落在玉帶河邊,左鄰倚紅樓,右邊則是妙音坊。


    倚紅樓裏有京城裏最貴的頭牌,妙音坊裏有京城裏最紅的戲子,而珍瓏館卻有京城裏最舍得花錢的客人。


    倚紅樓是花樓,妙音坊是戲園,而珍瓏館卻不是棋館,而是賭坊。


    大周朝不禁賭,但這隻是針對普通百姓的,有功名有官身的不行。


    而普通百姓即使進了珍瓏館,也下不起賭注。


    據說,珍瓏館的賭局,動輒就是上萬兩銀子。


    即使如此,珍瓏館的客人卻並不少,京城裏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


    珍瓏館的後麵,有一座小湖,小湖裏是活水,這水是從玉帶河裏引過來的,水下有道鐵絲網的小門,濾去了水中的落葉和汙物,隻留清亮的河水流入湖中。


    湖心有個小巧玲瓏的八角亭,八角亭四周垂了軟煙羅,映在粼粼波光中,宛若籠在輕煙中。


    此時在八角亭裏,有兩人正在對弈。年長的二十出頭,眉目清雅,氣度雍容,穿一襲月白色的錦袍,唇邊一抹淡淡的笑容。


    年幼的隻有十七八歲,麵龐清秀,隻是麵色蒼白,沒有血色,穿一件鴨蛋青的道袍,越發顯得身材瘦削,他的注意力都在棋局上,全神貫注,心無旁鶩。


    這時,軟煙羅的簾子從外麵挑起,走進一條娉娉婷婷的人影。


    “公子。”進來的人穿著淡綠色的比甲,身材苗條,聲音輕柔,聽不出喜怒。


    麵帶病容的少年轉過頭來,輕聲問道:“湘竹,有事嗎?”


    “公子,派去的人迴來了,說奴婢的娘從昨天出去,直到現在也沒有迴來,奴婢擔心……”湘竹臉上的神情卻很平淡,看不出像是擔心的。


    聶正琪微微一笑,重又看向桌上的棋局,說道:“也是,她一個女子,孤身一人,身上又有金銀,被人盯上也有可能,要不你迴家看看吧。”


    湘竹的語氣和她的神情一樣平靜:“從六歲開始,公子在哪裏,哪裏就是奴婢的家,除此以外,奴婢沒有別的家了。”


    聶正琪頷首,顯然對她的迴答很是滿意,重又轉過身來,看向湘竹,聲音中多了幾分溫柔:“你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說著,他端起桌上已經冰涼的茶,遞了過去:“夏天要多喝水,尤其是女孩子,我最喜歡你水靈靈的模樣。”


    湘竹眼中現出喜色,連忙跪下,雙手接過茶盞,一飲而盡。


    聶正琪笑著搖搖頭:“你啊,總是這樣心急,外麵湖光正好,你去吧,不用在這裏陪我們下棋了。”


    湘竹再次施禮,起身退了出去,從始至終,也沒有去看坐在聶正琪對麵的那個人。


    見她出去了,坐在對麵的人這才笑著說道:“你這小婢越發可人了,有美相伴,與世無爭,你過得才是神仙般的日子。”


    聶正琪幽幽歎息:“我隻是一個將死之人,無所事事,也隻能與世無爭了。”


    湖麵上蕩起一陣微風,軟煙羅微微搖曳,一隻手伸到聶正琪麵前,掌中是一隻小巧的玉瓶。


    “又煉成了?”聶正琪那平靜無波的眸子裏溢出一絲驚喜。


    “嗯”,對麵的人點點頭,卻又有些無奈,“可惜隻煉出了三顆。”


    聶正琪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接過玉瓶,撥開塞子,倒出一顆丹藥,迫不及待地吞了下去。這才想起什麽,睫毛顫了顫,神色赧然:“我太心急,讓你見笑了。”


    “我怎會笑你,你的病也是我的心病,你一日不好,我的心便放不下。對了,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對麵的人說道。


    “好消息?”聶正琪笑了笑,道,“這三顆丹藥於我而言就已是最好的消息了。”


    對麵的人輕聲笑了,笑聲沒有這個年紀應有的恣意,似乎即使是笑著,也在擔心影響到旁人。


    “試藥的人找到了,他和你是一樣的病症,若他的病能好,你也能。”


    “真的?真的有和我一樣的人?可是我這樣的病,真的還能治好嗎?”聶正琪歎了口氣,他已經不抱希望了,若沒有玉瓶裏的丹藥維持,他可能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


    “你應知道永國公府的四公子迴來了吧,我想關於他的事,你也有所耳聞。”對麵的人說道。


    聶正琪點點頭:“據說他也是胎裏帶的病,未滿月就被怪醫嶽離帶走了……可我的病,當年嶽離……我想沈逍應該另有奇遇,而非藥石所治。”


    那年嶽離來了京城給永國公府剛剛出生的小公子看病,明慧郡主托了江老太醫,請嶽離來了府上。那年他還不到兩歲,嶽離便斷了他的生死。


    “此病老夫無法治愈,若是他能清心寡欲,無悲無喜,能活到十五六歲.可若是像尋常孩子一樣喜怒哀樂,頂多活到七八歲。”


    不久,永國公府傳出消息,繼永國公夫人去世之後,那位剛剛出生的沈四公子,最終也沒能活下來,未滿月就夭折了。


    剛剛出生的孩子能活下來的十之六七,即使是永國公府,死個孩子也不是驚天大事,就如同落入大海的小石子,那件事很快就被人遺忘了,以至於近日聽人說起沈四公子時,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從沈家旁支過繼來的,直到傳出沈四公子是永國公嫡子的消息,人們才隱約記起,當年永國公府好像死過一個孩子的事。


    直到前不久,聶正琪才得到更確切的消息,那年嶽離來京城,判了他的死期,卻暗中帶走了沈逍。


    如今沈逍健健康康迴來了,而他卻還在等待那不知何時就會來臨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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