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越先生沒來公司,說是直接去程,嗯,小程先生自購的龍柏原小區那裏。”劉助理清晰明確地向美人老大匯報。程小姐人雖美,作為公司ceo手段也厲害,跟不上她節奏的,分分鍾就是滾蛋的下場。她作為私人秘書,身家都在老大身上,又比公務秘書們多知道了些東西,更是整日崩著神經辦事。

    程柔微微一怔,一滴墨汁滴落在紙上,美目微凝,筆鋒一舔,順勢將墨點洇成一朵含苞待放的墨梅。她擱下筆,拿過紅木桌台上雪白的毛巾,慢慢地,將纖白如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擦淨。

    “是啊!越家子孫出息了,能寫靈書了,到得再晚那也是血濃於水。”

    可是,這又與她何幹?生了他,養了他,已是為難自己,委屈不過。

    程柔拿起自己畫的古樹墨梅,輕輕自語。看著那點意料之外的瑕疵,哪怕已經被改得與畫融為一體,意趣妙曼,她仍是無法忍受,“嘶拉”一聲,隨手撕去。

    “幫我燒了。”

    “是。”

    麵對既成的現實,她向來不會逃避,能做的,就要因勢利導,爭取對自己最有益的結果,又有什麽錯呢?但是她賭輸了,山南越氏的男人,果然心如磐石,冷如寒冰。

    一個她自小陪伴,全心全意勤學苦練,隻為能跟上他的步伐,最終也不過讓她發配離州,丟給她一家公司美其名曰“打理”。

    一個自詡情深如海,轉頭也不過另娶門當戶對的如花美眷,往日種種不過付諸談笑間。

    更有冷心冷肺冷眼相看的,看她一步步爬出深坑,再輕輕一腳把她踹落萬丈深淵。

    一天一天的熬,程塵十六了,她程柔居然也在這窮鄉僻壤熬了十六載,熬幹心血,熬冷一腔不知該賦誰的情。

    ※

    閑雜人等,包括水表工都被迅速請出,山南越氏的強勢可見一斑。

    至於阿郎,在程塵的堅持下,總算沒被掃地出門,和兩個越氏的護衛一塊守在大門邊。

    能看得到小肉包,阿郎強忍著躁意,全神貫注地守著。那個越長安很強,而且他們人多,如果隻有自己一人,也許能夠一拚,但想要護著小肉包不受傷,很難很難。

    必須要忍,要更多更多的力量和……為了以後不必再忍。

    越家主事說話的居然是那個自稱武從的越長安,被稱作少爺的越老三也完全沒有搶奪話語權的意思,

    一個坐如鍾,一個在沙發上軟軟灘成一坨。

    程塵默默地觀察著,並不開口,沒有實力在身,再多的言語也不過是軟弱的叫囂。

    “你不錯。”越長安端坐片刻,微笑著說。

    “謝謝?”十幾年不管不顧,這時候上門來表揚一句?程塵覺得,除了禮貌地謝一句,也無話可說。

    “啟靈雖晚,天賜文賦,隻是心腸太綿軟了些,格局不大。”越長安點點頭,程塵身上那點大大小小的事,隨口點過,“小孩子熱血心腸是好事,太過軟善卻無益。仆從為我越氏從事所獲非淺,盡忠職守是理所當然,你卻因為連喜樂而放縱朱家的偷竊、背叛,失之過慈。”

    “我沒把她當仆從,我醒來之後,舉目無親,就把她當作了唯一的親人。”程塵輕聲說,“背叛雖然有些痛,該割舍的我也不會心軟。”

    “舉目無親,你這是有怨。”越長安望著孩子平靜的眼,心中漸漸有些欣賞,更多的是遺憾。

    “父母生我,還給足夠的金錢養我到成年,而不是一丟了事,讓我自生自滅,我十分感激他們的生養之恩。怨?確實沒有。有所求,有所企望才會因為得不到而怨恨,所以我沒有怨。”

    “你這腔調倒有些像木頭老二,小叔我可不愛聽,人這輩子要是沒指望沒追求的,還活個什麽勁兒?”越老三轉眼望望門邊的阿郎,上下一打量,曖昧地挑挑眉,“大侄子眼光不錯麽,隨手就撿了這麽寶的貨色,你這小小年紀不愛美人愛英雄啊?哈哈哈哈……嗝!”

    越長安冷冷掃了一眼,把他輕浮的笑聲給驚得噎住。

    “那一家子我料理了,你歸宗後要跟著‘先生’多看多學,這些事務也該上心。”

    程塵一驚,霍地站起,大聲問:“你把連姨怎麽了?”

    “不過是個仆婦,你太過在意了。”越長安語氣微有些不耐,似笑非笑地說,“隻不過讓那一家子吐出不該拿的,自尋生路而已,你以為呢?”

    他頓了頓,又說:“《野天鵝》寫得不錯,副冊我已經讓人送給先生鑒賞,折家與我越家有舊,正冊倒有些為難。你下次不要再隨意奉出靈書,更不要輕待首靈,越家人的靈書自然要入藏越氏書閣。你身邊的那本……”

    程塵聽到連姨的消息,放了大半的心,這種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家夥,視仆從如螻蟻,倒還不於騙他,但他本身豈不也隻是個越氏的武從?有機會還是要去查探下。朱琦珊下場怎樣,他完

    全不關心,但他並不希望連姨過得太糟。

    耳聽這位越先生端嚴肅穆地吩咐下一連串事宜,程塵實在忍不住笑出聲,打斷了那些該當如何——有些人實在是不能對他們太過客氣,他說:“越家人的靈書要入藏越氏書閣,我無權置喙,可我姓程,父不詳,母不知。我會感恩生養我的父母,也僅此而已,他們為養我而付出的金錢,來日我會加倍奉還。

    至於其他,什麽‘山南越氏’,什麽先生小姐,和我有什麽關係?我有手有腳,能寫靈書,離成年也不過就兩年時間,監護權除了養育義務和財產監督之外,也就那麽迴事。如果‘越先生’大人大量能繼續當我不存在,讓我在離州安穩求學,我會非常感激他的大度,也願在這兩年間奉上兩部‘州聞’以上的靈書,報答越氏,您看這筆生意劃得來吧?”

    越三聽得瞪大了眼,看看向來從容自製的越長安,難得一見的臉色發青,再瞅瞅敢和老越家賣靈書換自由的大侄子,憋笑憋得臉都扭曲了。連忙把頭扭過一邊,吭哧吭哧好一陣,才繼續旁聽這可笑之極的對話。

    “你當‘山南越氏’是什麽?缺你幾本靈書嗎?”越長安森然立起,沉聲道:“你無怨,就想買斷自身的血脈?哈,哈哈哈!”

    他仰天長笑,輕輕看了程塵一眼,“‘越血岑肉’,幾千年的傳承,是你輕飄飄一句‘無怨’就能抹煞的?果然天真。你能不能姓越,還要等拜了祖靈才知,歸宗領姓,才有資格稱越家人。如果不能姓越,你以為你身上的血脈是能隨意傳承下去的?”

    越長安死死盯著程塵的眼,俯身低聲道:“隻有得祖靈承認,溶入越血的魂,才是真正的越家人。若成年之前,不能認祖歸宗,越氏的血脈越嫡純,血逆魂消越慘烈。

    你身上流的,是千年越氏嫡係主宗的血,越先生就是當世的越家宗主。”

    他說完,起身就往門外走,一步不留,身形挺得更直。

    越三連忙從沙發上爬起,跟在越長安身後,擠眉弄眼地和程塵告別,他倒是挺喜歡這個長得和自己一樣帥,又倔頭倔腦敢和小安子討價還價的大侄子。可惜這次把小安子弄毛了,估計近期都見不到他了。

    快步走至門邊,越長安頓住腳步,頭也不迴,說:“今年八月十五,是我越氏北宗宗祭,到時我會來接你。多寫靈書,多曆練,靈足神備,祖靈才會親睞。越氏血脈珍貴,英年早逝就太過可惜。

    自你出生,身旁就一直跟著人。隻不過到現在,你

    才有了祭祖歸宗的資格。越氏的血脈並不如你想像的那般輕賤!

    言盡於此,好自為之。”

    程塵怔怔地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裏,耳邊仿佛聽到阿郎在叫什麽,但是越長安的那句話,實在震懾了他——“溶入越血的魂,才是真正的越家人。”

    “你別吵,讓我靜一下。”他揮揮手,勉強一笑,讓阿郎保持安靜。

    越長安說的是“魂”!而非“靈”。

    他都已經習慣這個世界,把靈魂入體稱作“啟靈”了。那究竟是越家傳統而古怪的表述,還是真的對穿越的靈魂有所感應?!

    按越長安的說法,他這樣純粹的越氏血脈,如果不在成年歸宗,血逆魂消就是死路一條!

    看來,越氏並不是將這個身體棄之不顧,而是冷眼旁觀。如果一直不能啟靈,當然就自生自滅。就算是啟靈了,如果不能自強自立,達到越氏血脈的某種要求,估計也是莫名其妙、無聲無息地消失的下場,甚至連個原因都不會知道。

    越家人的血和心,果然都是冷的。

    為了保命,為了探察,無論如何,他這個“溶入越血”的“地球魂靈”,也必須去參加那個越氏北宗的宗祭。

    阿郎看著小肉包緊皺眉頭的樣子,握緊了自己的雙拳,心頭鬱火雄雄,是對自己無力無奈的厭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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