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天色微微泛起光亮。

    一個半頭銀發的男人披著拂曉的光,大步走進醫院,他在特定醫護人員的指引下,一路穿過走廊,來到了這一層最靠裏的一間病房。

    “l。”

    守在病房門口的jim和moon還有其他特工看到他後,俱都肅容朝他行了個禮。

    l在窗邊站定了腳步,雙手背在身後,開口道,“情況怎麽樣。”

    “那位東方女人已經脫險了,”moon迴答道,“傷口雖然都不是致命傷,但是失血情況還是比較嚴重,並且精神上也受到了一定的損害,她需要一段時間的靜養。”

    l唿吸了一口氣,抬手撫了撫自己的額頭,眉目間是一夜間倍增的蒼老,“mars呢?”

    jim和moon對視了一眼,jim向前一步說,“萬幸,他隻受了點輕傷。”

    “但是他不願意休息,一直都在venus的床邊陪著她。”

    “為期三年對ghost團夥的圍剿到今日宣告圓滿結束,內鬼ross、w以及w餘黨已經盡數清除,”moon說到這裏,艱難地頓了頓,“共計四十人,全數死於……mars之手。”

    “l,我能否請求你不要責罰mars,即使他觸犯了世界各國安全平衡法則,”moon的聲音有些哽咽,“可是他並沒有做錯,他殺了那些早該下地獄的惡魔,為三年前去世的kermid和所有探員都一洗血仇了啊……”

    l聽完,重重地閉了閉眼,沒有說話。

    “你們兩個迴去吧,”

    半晌,l抬起手,拍了拍兩位得力下屬的肩膀,“辛苦了。”

    等jim和moon離開後,他走到病房的門邊,輕輕打開了門。

    病房裏沒有開燈,隻有從窗簾外透進來的微弱的晨光,l關上門,朝背對著他坐在床邊的孟方言走去。

    孟方言一動不動地坐在祝靜的床邊,他的脖頸和身上都纏著繃帶,他麵對著病床上沉睡著的女人、沉默得如同一座雕像。

    “l,”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極慢極慢地開口道,“我需要一個很長的假期……直到她徹底康複為止。”

    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無法辨認。

    l看著他的背影,想象著這個男人究竟是怎樣憑借著一己之力,活生生地殺死了w以及其所有餘黨,那之後去清理現場的探

    員,甚至因為那極度血腥而殘忍的屍體現場而忍不住嘔吐了出來。

    甚至,局裏的許多人,都開始改口將他從【戰神】,稱作為【死神】。

    “多久都可以。”l說,“隻要你還會迴來。”

    “謝謝。”

    在說完這兩個字後,孟方言沒有再開口說過任何一句話。

    l望著這個他自認為最得力的下屬,這個他在倫敦街頭發現後帶迴組織、親手栽培、曆練成世界上最頂尖特工的男人。

    他看得很清楚,這個男人身上曾被稱作為神話的一切,都在這個血光之夜被徹底洗刷殆盡了。

    “mars,你的身上有一分我的影子,這就是為什麽我會那麽了解你的緣故,”

    l走到他的身後,輕輕將手掌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所以我不會向你抱歉,即使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依然會布置這個棋局,將你和她都算計其中,哪怕你們兩人都因此死去,哪怕她根本沒有義務來承擔這些,哪怕她本可以過著一生無憂的生活,永遠都不會沾染上這個世界的鮮血。”

    “就像娜塔莉,哪怕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依然都會選擇先去救平民,再去救即將要被槍殺的她……”

    l永遠冷靜而沉著的臉龐上此刻流露出了從未有人見過的哀傷和悲涼,他的話語最終消失在了顫抖的尾音裏。

    孟方言閉上了眼睛,他交叉十指捏緊,重重地抵在了自己的額頭。

    “可是,mars,你依然要比我幸運得太多了,”

    良久,l收起了手,轉過身,朝病房的門口走去,“她現在依然還活在你的身邊……”

    等l離開病房後,孟方言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他抬起頭,看向病床上戴著氧氣罩、昏迷得仿佛已經失去聲息的人。

    他能夠清楚地看到,氧氣罩依然一次又一次被她唿出的氣所模糊,監護儀上的波紋依然宣告著她生命的跳動。

    在這一刻,他蒼白的臉龐上,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睛再次微微泛起紅。

    l的這句話,像一雙有力的手臂,將他從這兩天生不如死的夢魘中拉了出來。

    因為在她昏迷的時候,他的眼前總是不斷地在迴放著那天她渾身是血、流著淚倒在他臂彎裏的模樣,他夜不能寐,執著地思考著如果他再晚一步趕到那裏,還能否看到她鮮活的臉龐。

    哪怕他的手上沾上了那麽多的鮮血,都無

    法彌補那一瞬間他痛到幾乎死去的窒息。

    如果,如果她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那麽,他從此一生都會墜入徹底的黑暗,永遠、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

    可是現在,她活著,她依然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啊。

    她很快還能再次睜開眼睛,看到這個她深深熱愛著的世界。

    她還有那麽多需要做的事,她還要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還要負擔起照顧淩庭縣那麽多孩子的責任,還要張開雙臂擁抱她的朋友,還要去看這個世界上更多的美麗。

    她還活著。

    這比什麽都重要。

    **

    祝靜在第三天的傍晚時分,終於醒了過來。

    慢慢地睜開眼睛,她首先看到的就是趴伏在她床邊的孟方言,他的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下巴上都是胡茬,英俊的臉龐消瘦得幾乎讓她快要無法認出來是他。

    她看了一會,動了動身體。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猛地直起身,下意識地就一把緊緊握住了她放在身側的手。

    他抬起頭,當他看到她依舊虛弱蒼白的臉龐和睜開著的雙眼時,有一瞬間幾乎無法言語。

    過了好一會,他的喉結上下翻滾了一下,才低沉沙啞地開口道,“……你醒了。”

    她不能說話,隻能輕輕點點頭。

    那一刻,她親眼看到他黯然無神的眼睛裏折射出了無比耀眼的光芒。

    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眼神。

    然後,他又慌亂地站起身,握了握她的手,因為動作幅度太大,還不小心打翻了一個杯子,再踉蹌地疾步離開房間去找醫生。

    她看著他的背影,聽著門外他說話的聲音,心裏微微泛起酸澀,這種酸澀,甚至從她的心髒,蔓延到了她的五髒六腑。

    渾身上下仿佛要撕裂的疼痛從她醒來的那一刻就開始折磨她,可是她卻不敢告訴他,因為她知道,在她昏迷的時候苦苦等待著她醒來的這個人所經受的痛不欲生,絕不會比她少分毫。

    她本來都以為自己再也不可能見到他了。

    可是現在,她卻覺得,這滿身的傷痕和心髒依然溫熱的跳動,已經是上帝賜予她最大的仁慈。

    …

    醫生來給她做完診療,並叮囑完了要注意的地方後,很快便離開病房。

    而孟方言

    也總算在她接受診療的這段時間裏,被門外的探員同伴逼著去換了一件衣服,稍稍洗了一把臉。

    等他迴到病房的時候,她好像又睡著了,他看了一會她毫無血色的臉龐,關上了床頭燈,想要去倒一杯水再迴來。

    可是他剛轉過身,就感覺到自己的袖口被人從後輕輕拉住了。

    迴過頭,他發現她正看著他。

    黑暗裏,他不說話,她也不鬆手。

    “我去倒一杯水就迴來。”半晌,他輕柔地握了握她的手。

    她這才鬆開手指。

    他依言倒了水,很快再次迴到她的身邊坐下,“睡吧,你剛醒,身體還虛弱。”

    她搖頭。

    孟方言看了她幾秒,“你想聽我說話,對嗎?”

    她點頭。

    他原本還緊繃著的臉龐上此刻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漂亮得就像往常一樣,“想聽什麽?”

    【所有。】

    他仿佛看懂了她眼睛裏的意思,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裏,抵在自己的下巴邊,“好,那我就從頭開始說起。”

    “我是孤兒,這你是知道的,後來我從福利院裏逃出來,因為我在那吃不飽飯,老搶其他孩子的,經常被責罰,因此我索性就逃出來,在大街上流浪。”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有一天,我剛和其他流浪漢打完架、在垃圾箱邊翻東西吃,l找到了我,他看著我,跟我說想要把我帶去一個地方,我問他,那個地方可以吃飽飯嗎?他說可以,然後我就跟他去了。”

    “l,就是shadow的局長,我的上司,他是前世界一線特工,在退役後自己成立了這個無國界安全組織,這個組織不同於中情局、軍情六處等任何國家安全機構,shadow在世界各地挑選有潛力的人進行栽培和訓練,在那之後,我跟了他二十多年,經曆過數不清的事件:爆炸、恐怖襲擊、綁架、陰謀、刺殺……任何你可以想象,或者不能想象的,我都經曆過了。”

    “連我自己都不得不承認,我對這個職業是真的存在與生俱來的天賦,”他說著,向她輕輕張開了自己的手掌,“這雙手,不知道曾染上過多少人的血,雖然,絕大部分都是該死之人的血,可是我不是上帝,我並沒有義務去審判他們的生死。”

    “有時候我甚至不明白,我究竟是為了所謂的公正去快意恩仇,還是為了伸張自己所謂的正義感。

    ”

    “你明白嗎?”

    他的眼睛裏此刻流露出了真實的寂寥和孤獨,再也沒有半分掩藏,她看得清楚,慢慢地抬起另外一隻手,覆蓋在了他的手掌上。

    “三年前,我接到了消滅ghost的任務,來到你的身邊,在這一場漫長的戰役裏,我的隊員,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天才少年因此犧牲,還有更多探員死於非命,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根本就沒有選擇。”

    孟方言一字一句地說,“即使是錯的,我都必須殺了這些草菅人命的惡魔,他們或許也有他們的苦衷,但這改變不了他們將無辜的生命視作螻蟻的殘酷。”

    她的胸膛因為他的這些話而溢滿了熱,她能夠想象,他這輕描淡寫帶過的幾句話,曾帶給過他多麽重的傷痛。

    可是他隻能一個人承受,這一切的罪與痛……都隻能由他的肩膀來承受。

    “我不後悔,如果為了能讓更多人看到光明,那就算我一生墮入黑暗又何妨?”他笑了笑,“既然我沒有什麽留戀執著的人事,那就由我來吧。”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忽然沉默下來。

    她也在一瞬間領悟了他的意思。

    “祝靜,你恨我嗎?”

    良久,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她注視著他,點了點頭,又輕輕搖了搖頭。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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