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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靜披上外套,一路從宿舍走進醫院。

    正巧出來倒水的羅醫生看到她,瞪大了眼睛,驚喜地道,“祝靜,你的身體恢複過來了?小姑娘,你可真的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羅醫生,”她的神色卻不怎麽好看,“你知道列儂人現在在哪裏嗎?”?

    “列儂?”羅醫生想了想,“他剛跟完一台手術,現在人應該在科室休息。”

    她點了點頭,大步朝科室的方向走去。

    走到那間科室門口,她沒有敲門,直接走了進去。

    列儂原本正背對著門在低頭看桌上的東西,此刻聽到聲音迴過頭,她人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

    “列儂。”她看著他如往常般淡漠冷峻的臉龐,“是你救了我?”

    列儂迴視著她,半晌,微微頷首。

    “你怎麽知道我在哪裏?”她目光銳利,“第一,遇到那樣的泥石流,是否能生還下來就是一個問題,第二,這麽大的一片區域,連接著山、樹林和村莊,你又是怎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我的。”

    他毫無停頓,對答如流,“我根據你去鄰村的路線方向,找到了你遇到泥石流後最有可能逃生的路線。”

    “好,”她垂了垂眸,“那麽,你找到我和小友之後,又是把我和小友帶到哪裏進行救治的?我問過,不是在這家醫院裏。”

    她一邊問,一邊仔細地觀察著列儂臉上的每一分表情變化。

    “我將你們帶到附近的一間屋子,徐戚燁緊隨其後帶來醫療設備當場救治。”可惜,列儂卻自始自終沒有流露出任何一分能被她捕捉到的不合理的神情。

    他依然這樣平靜,他的話語裏也沒有任何漏洞。

    祝靜的目光如帶鋒芒,她審視著這張臉龐,心裏有千絲萬縷的情緒盤旋著。

    三年前,那個人來到她身邊,她是直到他離開的那一刻,才被知曉他真實的身份和意圖的。

    她從那一刻便明白,那個人是此間高手,他不是沒有可能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再次潛伏到她的身邊。

    “列儂,”彼此的沉默片刻,她注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就是他,請你直接告訴我。”

    他依然不為所動,薄唇輕輕開合,眉頭皺起,聲音寡淡,“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但願你不明白。”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離開了科室,“謝謝你救了我和小友。”

    …

    祝靜走進馮校長的屋子裏時,小友正一個人木木地坐在床上,她走近,發現小女孩的臉上還凝結著沒有幹枯的淚漬。

    小友聽到她的腳步聲,抬起頭看見她時,眼淚一瞬間再次從眼眶裏滑落了出來。

    她以為小友還是在後怕遇到泥石流,趕緊走過去,輕輕抱住小友,“不怕了,我們已經脫險了,我們現在很安全,小友乖……”

    “靜靜老師,奶奶……”小友伏在她肩頭,哽咽地道,“馮校長說,奶奶今天早上去世了……”

    她撫著小友背脊的手一頓,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湧上心頭,一時竟像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我不想奶奶死……”小友哭得泣不成聲,“從小奶奶就陪著我,給我講故事,給我紮辮子,我害怕打雷、她陪我睡覺,她把好吃的東西都留給我,她永遠是笑著麵對我的……”

    “我上個月去看她的時候,她還抱著我說讓我下次早點迴來,她可以給我準備熱的湯……”

    “為什麽奶奶要那麽早離開我呢……我還不想她離開我啊……”

    整個屋子裏都迴蕩著小友痛徹心扉的哭泣聲。

    祝靜感受到這個小小的肩膀上已經坍塌的所有堅強和情感,她用盡力氣抱著小友,視線漸漸泛起模糊。

    她說不出一個字。

    她發現自己竟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安慰小友的字句。

    ……

    小友崩潰痛哭後,因為之前累積的恐懼、疲憊、痛苦……在所有的力氣耗盡後,流著眼淚靠在她的肩膀上睡著了。

    她讓小友躺迴床上,幫她蓋好被子,用毛巾擦去她臉上的眼淚。

    靜靜地在小友旁守了一會,她起身,走到桌子邊。

    無意中掃了一眼馮校長桌上放著的文件,她的目光忽然停頓了下來。

    伸手抽出夾在文件裏的一張紙,她將紙上的診斷一字一句看完,大腦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放下紙,她一動不動地站在桌子邊片刻,猛地就轉過身,大步朝屋子外走去。

    走到門口,她發現有個人擋在她麵前。

    “祝靜。”列儂說。

    “讓開。”她說。

    列儂一動不動。

    “我說請你讓

    開。”她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列儂低垂著眸,看著她,“馮校長陪著孩子們在後山。”

    她握著拳頭,沉默一會,像是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抬起頭,“你知道了?”

    他沒有說話。

    “靜靜?你怎麽來了?快去多休息一會。”就在此刻,原本在後山的馮校長從他們的後方朝他們走來,看到她,還笑著搖了搖手上的畫冊,“你從英國給我帶迴來的畫冊,我都看了一上午了,正打算再換一冊看。”

    她看著馮校長朝自己越走越近,過了半晌,開口道,“馮校長。”

    “怎麽了?”馮校長走到他們身邊,拉開門,往屋裏看了看,“小友睡著了嗎?”

    “你得到診斷多久了?”說完這句話,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顫。

    馮校長的手一鬆,迴過頭,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幾秒,一時沒有迴答。

    祝靜咬著牙,“血癌晚期……”

    說完後兩個字,她覺得自己的鼻子已經開始發酸。

    所以,她剛來這裏時,在馮校長屋子裏看到的那些藥瓶,現在都有了解釋。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她看著馮校長,“難道我不是你最信任的人嗎?”

    “列儂,”過了一會,馮校長忽然無奈地苦笑道,“我就說,我怎麽可能瞞得住這個姑娘。”

    “所以,我又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祝靜聽到馮校長的話,轉過身看向自始自終沒有說過話的列儂。

    “靜……”

    “我不知道你和他認識了多久,”她指著她身後的列儂,“幾周?幾個月?”

    “馮校長,我和你認識了整整七年,”她平日的冷漠和平靜已經蕩然無存,“七年,你應該最最清楚我最痛恨什麽。”

    “我的前半輩子充滿了謊言和隱瞞,我活得就像一個傻瓜……馮校長,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這裏也是我現在唯一訴求安定的地方……到頭來,在麵對我最應該有知情權的事情的時候,我還是被逐出了局外。”

    說完這些,她沒有聽任何的迴應,轉過身就離開了屋前。

    避開了後山,她一路往下方走,走到了一片寂靜的樹林裏。

    伸手扶住樹木,樹木的紋理躺在她的掌心下,因為跑動,她的唿吸很急切,隨之而來的還有眼眶裏快要爆發的熱。

    這麽多年,她以為自己在經

    曆了那樣超乎常人想象的事情之後,早已經可以寵辱不驚地看待所有的一切。

    可是她發現其實根本不是這樣。

    她依然會失去對理智的控製,依然會感覺到從心髒傳來的痛徹心扉。

    過了不知多久,她感覺到有人走到了她的身後。

    “正因為你是最該擁有知情權的人,以及預料到你會有這種反應,馮校長就更難對你開口說這件事。”

    祝靜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氣。

    “我沒有比你早多久知道這件事,前幾天馮校長來醫院複查的時候恰巧被我看到,”列儂的眸光動了動,此刻慢慢走到她的麵前,“他叮囑我不要告訴你,至少,他還沒有想好應該怎樣和你開口說這件事情。”

    “我知道。”她閉了閉眼,“抱歉,我剛剛並沒有真的想要諷刺你的意思。”

    他望著她,低聲說,“祝靜,你隻是在害怕,對嗎?”

    她聽完他的話,良久,極慢極慢地點了點頭。

    她太害怕了,她真的太害怕去麵對馮校長的離開,她真的太害怕再體會一次那種被摯愛的人拋下的感受。

    因為她又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夜晚,她是怎樣在雪地裏無知無覺地跪了整夜,怎樣祈求自己能不能不被拋下。

    人生裏充滿著悲歡離合。

    這是我們都懂的道理——我們怎麽可能永遠都可以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呢?

    總有一天,我們必須要麵對離別,麵對再也無法觸及的陰陽兩隔,總有一天,那樣簡單的擁抱都會變成再也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小友那樣的孩子無法輕易接受,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們也都能如此平靜而坦然地接受這個現實,即使是身為“大人”。

    因為再也沒有了。

    因為你很清楚,比誰都清楚,從此以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這個不求迴報對你好,永遠願意包容你的人了。

    他不在了,永遠都不在了。

    “與我有關的所有人,任何人,總有一天,都會離開我的。”她說,“無一例外。”

    他看著她,半晌,伸出手,輕輕觸摸上她冰涼的臉頰。

    “但是有些人,即使到生命終結、離開這個世界前的那一刻,他們依然愛著你,”他一字一句地告訴她,“即使是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你一定要相信。”

    她

    的眼淚終於從眼眶裏滑落了下來。

    “列儂,”她抬起頭,眼淚沿著臉頰滴落到了冰涼的泥土裏,“我多希望你是他。”

    “但是我又多麽不希望你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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