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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節那天,祝靜稍微提早了一點從醫院離開。

    一出醫院的大門,就看見彭然正站在路口等她,彭然今天顯然是特意打扮過了,不僅穿了藍白相間的裙子,還化了妝,綁了頭發,小家碧玉的模樣盡顯。

    她走到彭然身邊,上下打量對方一眼,“真是女為悅己者容。”

    彭然害羞了,拍她一下,“你這大美人就別揶揄我了。”

    “不是,”祝靜搖搖頭,“我是單純覺得,既然花了這份心思,對方也應該能體會到。”

    “真的嗎?”彭然的臉色都變了,一片紅暈,“我覺得他可能早就看過很多更好看的女孩子了……”

    “祝靜,給我點勇氣吧,”彭然雙手握了握拳,“這估計是我這輩子到現在做的最大膽的事情了。”

    祝靜思慮半晌,伸出手,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準備等到晚上放天燈的時候對他說。”彭然深唿吸了一口氣,“那時候氣氛也應該是最合適的。”

    祝靜看了看她的臉龐,心裏忽然浮現起了一絲說不出的滋味。

    …

    晚飯後的特別甜點月餅本來就已經足夠讓孩子們比平時更興奮幾倍,等祝靜和彭然拿出了一大袋做天燈的材料時,孩子們的尖叫聲都差點把他們的耳膜都震破了。

    馮校長看著孩子們那麽高興,也十分欣慰,作為在場的唯一幾位成年人,馮校長、列儂、彭然連同祝靜便自然而然地擔任起了教孩子們做天燈的指導人。

    “彭然姐姐,我這個火怎麽也點不起來。”一個小女孩這時沮喪地拿著手裏的天燈對彭然求助。

    彭然立刻接過小女孩手裏的天燈,努力地嚐試點火,可試了幾次,也依然沒有成功。

    祝靜注意到了那邊的情況,放下小友的天燈,想過去幫忙,卻不料列儂已經先一步走過去,接過了彭然手裏的燈。

    “點火後,要將進氣口盡量壓低,以減少熱氣流失,但也不能過低,以免氧氣不足而熄火。”列儂一邊低聲說著,一邊順利地就將火點了起來,“還有,四周的控製線必須要拉直。”

    彭然在他走到身邊的時候,臉就已經完全漲紅了,等到他把點燃的天燈交還給自己時,彭然終於忍不住,紅著臉對他說,“列儂,等,等會我有話想跟你說,你能跟我去下那邊的大石頭嗎?”

    列儂看了她一眼,沉

    默幾秒,點了點頭。

    此時孩子們基本都已經完成了自己手裏的天燈製作,歡歡喜喜地拿著天燈準備去山頭放飛,祝靜這時走過去,牽過彭然身邊那個小女孩的手,對彭然說,“你去。”

    彭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緊張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三步並作兩步朝列儂站的那個地方走去。

    祝靜目送她走到列儂身邊,兩人說了幾句後一起離開,才陪著孩子們一起開始一盞一盞將天燈放飛。

    寂靜的山頭今夜美不勝收,盞盞天燈就像天上繁星的縮影,祝靜看著孩子們鄭重其事地許了願、再各自放飛手裏的天燈,心中慢慢地變得寧靜了下來。

    “靜靜老師,”這時,小友拉了拉她的衣袖,“我希望奶奶健康平安。”

    她側過頭,拍了拍小友的頭頂,“會的。”

    “靜靜老師,你為什麽不放天燈?”小友又問,“你有沒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呢?”

    她聽到小友的話,看著小友純淨的眼睛,沉默一會,低聲說,“我希望你們的願望都能實現。”

    “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現在過得並不開心?”小友一直擁有比同齡孩子更超前的想法和敏感,“靜靜老師,自從三年前,你就很少再和我們講你自己的故事了,我很想知道你在英國的朋友們,他們過得好不好?”

    祝靜聽到自己的心髒傳來“咯噔”一聲。

    她從來沒有辦法在小友這樣的孩子麵前說謊,哪怕是善意的謊言,她都無法用沉默來迴應。

    “我有了新的朋友。”她的聲音變得沙啞,“有個德國姑娘,她很可愛——”

    “那以前的朋友呢?”小友掰了掰手指頭,“我記得,加上你,一共有四個人,其中有個哥哥,他話很多,他的雙胞胎妹妹很活潑,還有一個話很少很嚴肅的哥哥……”

    她張了張口,瞳孔微顫,無言以對。

    是啊,曾經她總是會那麽不厭其煩地和這些孩子們提到那幾個人,提到他們一起學習,一起旅行,一同在學校裏橫行霸道,一同分享快樂與悲傷。

    那些人曾對她是多麽多麽地重要。

    三年了,她好不容易才把那些人塵封在了她心底的最深處,上了鎖,當做是一場夢,她以為自己再也看不見,再也聽不到,總有一天她就會忘記,可是在聽到小友提起他們的這一刻,她還是如此輕易地就記起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那個遙遠

    的帶著血光的雪夜,所有見證那個夜晚的人,隻有她一個人,是現在依舊活在光明之下的啊,她該如何和小友說這樣的事實?

    “小友,”不知過了多久,她微微俯下身,“這一輩子你會遇到很多人,他們會陪伴你一段時間,或短或長。”

    “然後,他們也會在某個特定的時間點離開你,你沒有辦法阻止他們的離開,也沒有辦法阻止他們的到來,這件事其實並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那……爸爸媽媽和奶奶會離開我嗎?”

    “會。”

    “馮校長和靜靜老師呢?”

    “也會。”

    “彭彭,小可……還有其他的人呢?”

    “他們或許也會。”

    半晌,她聽到了小友微微的抽泣聲,小友擦了擦眼睛,對她搖了搖頭,“那我不想長大,我不想遇到別人,我不想你們離開我。”

    她有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天燈慢慢地變成天空中遙遠的光點,她伸出手,輕輕抱住了小友。

    **

    放完天燈,馮校長和祝靜便把孩子們帶下了山頂,等走到山下的時候,她遇到了同樣從另一個方向獨自走下來的彭然。

    彭然的臉上看上去沒有什麽表情,眼圈紅紅的,等看到她時,彭然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我先迴去了。”

    “你等我一起吧,走夜路危險。”她說。

    彭然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你,祝靜。”

    她沒有再多說什麽,點了點頭,等將孩子們送去洗漱,夜深人靜,她重返迴山頂,收拾整理遺留下來的物品。

    等收拾完,她轉過身,就看見剛剛不知去了哪裏的列儂手裏正拿著一隻已經做好的天燈,靜靜地站在離她身後不遠的地方,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你還沒有走?”她有些疑惑。

    列儂沒說話,朝她的方向走過來。

    不發一言地點燃天燈,他轉向她,“最後一隻,你來放吧。”

    或許是深夜的山中太寧靜,又或許此時是人最脆弱最容易卸下防備的時刻,她望著他沉靜的目光,過了半晌,伸手接過了他手裏的天燈。

    “其實我沒有願望。”她背對著他,看著天空,“應該說,我已經不敢再擁有任何願望。”

    她曾許過願。

    她曾走入穀底,又重

    新被人救贖。

    她曾決心從今往後遇到任何的劫難,也要踩著荊棘往前。

    她曾經隻卑微地許過那樣一個願望,希望那個願望能夠實現。

    可那個許以她一切新生和希望的人,卻也恰恰是親手摧毀了她願望的人。

    列儂此刻一動不動地站在她身後。

    他看著她的背影,輕輕地朝她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然後,他握了握自己的手心,又再次慢慢地放了下來。

    祝靜將天燈放飛到了空中。

    “你拒絕了她。”夜風中,她淡淡地說。

    列儂沉默。

    “列儂,其實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覺得你和我曾經遇到過的一個人很像。”她朝他的方向走過去,“雖然你們兩個人從頭到尾根本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

    “他是個怎麽樣的人?”他在她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低聲開了口。

    她停下了腳步。

    “他欺騙,隱瞞,無惡不作。”她說,“他或許做了更多,我所不知道的,傷天害理的,又不被允許的事情。”

    “可是我還是隻記得他的好。”

    她還是隻記得他的好,連做夢都依然會夢到。

    列儂始終深邃平靜的眼眸此刻微微地動了動。

    他說,“那麽,你希望他重新迴到你的身邊嗎?”

    很快,她搖了搖頭,離開了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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