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蝶又失蹤了。

    有人信誓旦旦的說,前幾日有人跳樓了,跳之前還在樓頂唱了半折牡丹亭,那跳樓人的身形,和周蝶神似。

    又有人說,於晴當晚不明不白的在衛生間出事,而接下來周蝶就被順理成章的頂上了,這要是沒有周蝶什麽事,也太巧了,多半是畏罪潛逃了。

    ……

    劇團後台議論紛紛,團長和幾位老師壓了幾次也沒壓住,後麵也懶得管了,放任她們各自活動。

    周蝶,這個往日劇團的榮耀,在這時,淪落成別人八卦的談資和懸疑故事的元素。

    楊杏一走進來,剛剛還嘰嘰喳喳吵鬧如菜市場的練功房,刹那間鴉雀無聲起來。

    她當年作為周蝶最看好新人,一直是被周蝶當做接班人培養,年紀輕輕就打下了“小桃花”的名號,可也在自己身上打上了周蝶的標簽。

    周蝶風光時,她是如何的被人羨慕嫉妒的,如今周蝶落魄時,她就是如何被人幸災樂禍的。

    隻是抬頭不禁低頭見,智商低到當麵懟的人畢竟占少數,多半都是這樣,背地裏議論紛紛。

    楊杏臉僵了一下,裝作沒有聽見,來到練功房的角落裏,一個人默默熱身。

    旁邊幾個平時要好的小姑娘,猶豫了一會兒,也選擇在現在這種風口浪尖上退避,沒有上前來搭話。

    於是偌大的練功房,旁人擠成一團,楊杏獨占一角。

    劇團的老師也沒有什麽辦法,離得最近的孫老師走了過去,在角落低聲訓了幾個嘴碎的,來到她麵前勸慰道:“他們也不是有心的,你別放在心上。“楊杏一臉平靜:“不礙事。”

    老師看了她一眼,有些分不清楚她是真的不在意,還是裝作不在意。

    楊杏這人雖然溫和,但是平時獨來獨往,脾氣並不是好琢磨,也沒什麽存在感。

    但是這孩子有一點,讓劇團裏老一輩都非常喜歡——

    她知道感恩。

    努力有天份的孩子,劇團不說一茬茬的,每隔兩年,總會遇到那麽一兩個,但是知道感恩的年輕演員,現在是越來越少。

    就說周蝶的事兒來說,當年周蝶手把手教的孩子,可不止楊杏一個,團裏接受過她點播的人,就更多了。

    可到現在,站出來替周蝶說話的,卻隻有楊杏。

    孫老師想到這,語氣

    愈發和善了一些:“明天去雲城的演出,還需要你挑大梁,今天你早點迴去休息。”

    楊杏笑著應是:“謝謝孫老師。”

    待到孫老師離開,楊杏收迴了臉上的笑容,又恢複到了原先專注的平靜。

    她一絲不苟的熱完身,自顧自的進入了練習的狀態,旁人盯了她一會兒,見她太過若無其事,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起來。

    但是這一天,劇團還是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楊杏按照作息,練了基本功後,又將要開演的曲子過了一遍,往常的日子或許還會磨合磨合新的曲子,今天她也沒有了這個心情。

    練功室是向陽處,而更衣室是背陰處,從練功室到更衣室,中間穿過一道走廊,他穿過走廊,像是從光明處走到黑暗。

    大多數人見著她就繞著走,也有不少中立的姑娘,看見她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打招唿,隻是笑的有些勉強。

    楊杏換好衣服,低頭看著櫃子裏周蝶給的一塑料袋行頭,價值幾十萬的東西,她就這麽隨意的扔在櫃子裏,袋子還是原來的袋子,東西依舊是原來的東西。

    她沒用過,也沒想過要用。

    走出大門,北方凜冽的寒風迎麵而來,將屋子濃鬱的不快都吹散了不少。

    迎著冬日的暖陽,楊杏露出一個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笑容,明媚的,帶著灑脫。

    “楊小姐”

    街口,一個娃娃臉的姑娘攔住了她的去路,語氣和善對她說:“你好,我叫木魚,有時間聊聊麽?”

    被陌生人攔住,楊杏心中微微有些惱怒,皺起眉剛想拒絕,隻是一開口,卻鬼使神差的說了另外一個答案。

    “好。”

    要是楊杏的背後站著人的話,可以看見,她背後衣領上,貼著一張薄薄的紙片人。

    眯著眼睛笑著,像是木魚的小像。

    ***

    咖啡館裏的暖氣十足,楊杏坐了一會兒,鼻尖就冒了一層薄薄的汗水。

    她下意識脫下大衣放在椅背上,就聽對麵的人像是閨密聊天一樣詢問:“你和周蝶,關係看起來好像不錯?”

    迷茫了一會兒,楊杏怎麽也記不起,自己是怎麽跟著眼前這個姑娘走到這的。

    她眼中的懷疑也隻是動搖了一瞬間,眨眼間又被什麽東西吞沒。

    “蝶姐算起來,應該是我的半師。

    ”

    楊杏低頭喝了一口咖啡,介紹起她和周蝶的淵源來,“我是中專畢業的,小時候我家裏窮,營養跟不上,進戲班的時候,個子和五官都沒有長開,所以沒有什麽人能看得上我,坐了一年的冷板凳,臉跑龍套的機會都很少。直到遇到了蝶姐……”

    在楊杏的口中,周蝶是一個將生活和工作嚴格分開的人,周蝶在劇團裏對楊杏青眼有加,手把手教她,一絲不苟,但是也隻限於戲曲上——兩人的私生活並沒有多少交集。

    至於周蝶私底下是什麽樣的人,愛吃什麽,喜歡什麽,住在哪……楊杏這個徒弟,全然不知。

    木魚收起手訣,將還有些迷迷糊糊的楊杏送出了門口,她看著楊杏消失在了路口,伸出了右手。

    一張輕飄飄的紙人落在了她的手掌心。

    “這小像原型,是你?”司樂垂眼看著木魚的掌心,伸手就去捏。

    紙片小人掙紮著,用腳踹了幾腳也不管用,七手八腳的想從司樂的手指間掙紮出來。

    見掙脫不開,她手腳一攤,開始裝死。

    司樂抖了抖,見紙片人繼續裝死,笑了起來:“比起那些造型不變的附靈符,好玩多了。”

    木魚啪的一聲打在司樂的手背上,迫使他鬆開了魔爪,小紙人瞬間複活,手忙腳亂的從司樂的手指頭跳下來。

    然後,咻咻咻幾下,從木魚的手臂上一直躥上了她的衣領,然後刷的一聲,滑進了木魚的懷裏,手抓著木魚大衣扣子,對著司樂做鬼臉。

    手舞足蹈。

    司樂兩手架在腦袋上,對著小紙片人,迴了一個鬼臉。

    逗的路邊倆剛走過的小姑娘咯咯直笑,司樂收迴手,秒變正經,咳嗽了一聲,恢複了風度翩翩的的樣子。

    剛走不遠的兩姑娘笑得更大聲了。

    “真是,晚節不保啊。”司樂感慨著,臉上卻沒有絲毫在意的樣子,迴到正經話題,“你剛聊的怎麽樣?”

    “這個楊杏跟周蝶私底下關係一般,對周蝶的私人情況了解的不多。”

    司樂點頭:“嗯,和我們了解的差不多。”

    “不過,她剛剛說的一個詞,很有意思。”木魚將懷裏的紙片拿出來,捏了個手訣,仿佛有生命的紙片小人,又變成了輕飄飄的一片紙。

    她講小紙片人收迴自己的小包裏,繼續說:“她剛剛說,進戲班的時候……”

    司樂從始至終掛著的笑容,慢慢的收了起來。

    ***

    楊杏住的地方,是個老街區。

    帝都寸土寸金,好的地段的房子是用錢堆出來的,她隻是小有名氣,平時又不接商演,那隻能算湊合的工資,能讓自己有選擇的空間並不大。

    地段和獨居,她選擇了後者,自己租了個兩居室。

    從公交站到租住地,中間需要穿過一條幾百米的破舊街道,楊杏站在公交站前的街道入口,抬頭看了看黃昏微弱的太陽,眯起了眼睛。

    她去超市買了一把青菜,半斤蝦仁,一袋子蘋果,一瓶辣醬,付錢的時候抓了一條口香糖。

    一邊付錢的時候,一邊剝開一條口香糖塞進嘴裏。

    她做菜的手藝一般,折騰了一個小時,也沒有折騰出什麽大餐出來。一盤炒青菜,一旁青椒蝦仁,一個紫菜雞蛋湯,兩菜一湯雖不豐盛,但是足以。

    楊杏拉了把椅子,從電飯鍋盛了一碗白米飯放在麵前,她托著下巴,隻是看著麵前的晚餐,卻沒有去動筷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晚餐漸漸的消散了最後一點熱氣,盤子裏菜色已經浮上了一層油花。

    她起身站起,伸手將沒有動過的飯菜收起來,一盤盤的倒進垃圾桶裏,將空的盤子扔進洗碗池裏,擼起毛衣的袖子洗碗打掃廚房。

    晚上九點,進衛生間洗澡,九點半換好睡衣,迴到客廳看兩個小時電視,十一點關掉電視,從客廳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故事集,迴到房間做睡前讀物。

    十二點,準時睡覺。

    次日六點半起床

    她的生活,如同時鍾在控製,又像是按照既定的程序在演示,規律,卻沒有人氣。

    楊杏收拾完行李,掐著時間點,準時的踏出了家裏的大門,去了機場的方向。

    屋子又恢複到了原先清冷的樣子。

    這天夜裏,居民區已是萬籟俱寂。

    濃霧掩藏在夜色之下,隻有路過飛馳的車子探照燈掃過,才能讓人窺探其中的冰山一角。

    一道黑影從濃霧中掙脫而出,步伐輕浮,裹著件黑色的羽絨服,踩著雙防滑的棉鞋,淺一腳深一腳在夜色中行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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