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下起了大雨。

    蒼穹之下,雙魚大廈孑然聳立在市中心,蒼茫的雨霧將天地籠罩,如同傾瀉而下的瀑布衝刷著建築,大廈周遭盈盈的那一層煙霧也似乎被打散了,隱隱的露出了一絲原本的痕跡汽車在人行道上飛馳而過,偶爾有人側頭發現什麽,再轉頭看去時,依舊是那棟廢舊遺棄的爛尾樓。

    冷冰冰的,沒有絲毫人氣。

    與外麵所呈現的冰冷不同,煙霧包裹著的雙魚大廈裏燈火通明,辦公室裏的暖氣開的十足,白天冷色調的吊燈,已經調成暖色。

    角落裏,架著一大一小兩口火鍋,大骨湯濃鬱的香氣,順著升騰而起的霧氣,彌漫了整個空間。

    q版的麒麟蹲在茶幾上,死死的盯著下方專屬自己的小鍋子,手指跟大爺似的虛虛一指,吳越便任勞任怨的從旁邊的食材架子上拿下一盤羊肉,放在了他麵前的湯鍋裏。

    大廳正中央,木魚、總司大人、星晴、木生四人圍坐在麻將桌旁,各占據一方,麻將搓的熱火朝天。

    “糊了。”星晴臉上露出個笑容來,將自己的牌麵往前一推,“承讓承讓,一共四張靈木牌。”

    她麵前的空白靈木牌已經堆成小堆,這些不貴重,但是可以製作各種符牌的承載物,是太衡人之間打牌時常用的籌碼。

    總司大人連輸十局,桌上的籌碼寥寥無幾,將剩下的三張靈木牌扔給木魚,有些肉疼:“還差一張,欠著。”

    星晴一邊收著其他家的賭金,一邊大方的揮手:“咱們什麽關係,零頭給你抹了。”

    木生打了個哈欠,雙手熟練的洗牌:“晴姐,你今天運勢如虹啊,連著自摸五把。總司大人庫存堆積如山不要緊,你得心疼心疼小輩,好不容攢的繼續都快輸沒了,木魚你說是不是?”

    半天沒有得到迴應。

    木生衝著木魚看見,隻見她視線落在窗外,雙手機械的洗著牌,眼中焦距發散,正發著呆。

    遂加大了聲音:“木魚?”

    木魚迴過神來,之前壓根沒有聽桌上說什麽,此時還有些茫然:“什麽?”

    總司大人首先樂了,看了下牆上的鍾,剛好夜裏九點半,語氣裏帶著些調侃:“小木魚,十點之前司度如果不來接你的話,你是不是考慮下跳槽的事情?”

    木魚低頭裝作沒有聽見。

    星晴碼著牌,語氣很淡,但是仔細一聽,又頗有些恨鐵不

    成鋼的意味:“小木魚,你說你怎麽一根筋,就認死了司度呢,太衡別的不說,單身狗滿地走,論長的好的,司樂那小子一等一。論脾氣好的,司禮沒的說,就連木生……”

    一直興致懨懨的木生像是找到了組織,朦朧的眼中,刷的一下點亮了火光。

    星晴看了一眼木生:“他——就算了。”

    木生頓時萬念俱灰,有氣無力的抗議:“晴姐……”

    角落裏忙著刷羊肉的麒麟,百忙中抽空嚎了兩嗓子:“汪汪!”

    專職翻譯員總司大人還嫌不夠亂,托著下巴,懶洋洋的說:“麒麟說,漂亮好玩的小姐姐是它的,誰搶決鬥場上見。”

    木生立刻扭過頭,衝著麒麟齜牙:“汪汪!”

    麒麟嘴裏叼著刷好的肉,一巴掌狠狠拍在了盤子上!

    “哐當!”

    ……

    辦公室裏,吵吵嚷嚷成一片,雜糅在了橘色的光線中,暈開成了一屋子讓人眷戀的色調。

    和外麵冰冷蒼茫的雨幕對比,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木魚嘴角噙著笑,像是其他人談論的不是自己一樣,將麻將一摞摞的碼好,擼起袖子:“最後三把,最後三把了,要迴本的趁早,完事我就要收工迴去了。”

    司度推開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情形——木魚穿著線衣,擼著袖子,在麻將桌上戰的熱火朝天。

    她麵前的靈木牌有著小小的一摞,不多,和之前從家裏帶出來的數目差不了多少。

    看狀況,不輸不贏。

    他大衣上還沾著雨水的潮氣,又像是凝著夜色的晦暗,在踏進屋子的一刻,被滿屋子的暖色所驅散。

    他關上門,卻沒有繼續踏入,靜靜的站在門前的位置上,和眾人保持著足夠的距離。

    “你來了。”木魚第一時間發現,迴過頭看了一眼司度,一邊抓牌一邊衝著司度說:“最後一把,稍等。”

    正巧,這一張牌就結束了牌局。

    “自摸清一色。”

    木魚咧著嘴笑,將牌麵一推,開始把桌麵上的賭金往包裏塞,“這把就不算靈木牌了,你們繼續玩,我先迴去了。”

    總司大人看了司度一眼,好心建議道:“小木魚,太衡客房空著,你要不今晚住這?”

    木魚搖頭,拉好小包的拉鏈,將帶子掛在肩上:“司度開著車

    呢,夜裏車少,半小時就到了,大家也早點休息。”

    路過麒麟的時候,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替它順了一次毛,安撫道:“晚上少吃點,容易積食。”

    麒麟滿足的點點頭:“咕嚕嚕——”

    木魚看了一旁老任勞任怨,像個老媽子似的的吳越,話鋒一轉:“還有,以後別老是欺負小越越。”

    這次答應的有點勉強:“嗚。”

    該道別的道別了,該順毛的順毛的,該交代的也交代了。

    木魚覺得沒有再遺漏什麽,走到司度身側:“咱們走吧。”

    就好像和往常任何一天一樣,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又像是——

    毫無所覺。

    “好。”司度神色放緩了不少,對屋內的人點頭示意,側身推開大門,“走吧。”

    看著兩人一前一後的消失在了門後,總司大人眉毛微不可聞的挑了挑,和星晴對視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驚訝。

    星晴若有所思,她修的是生字門,對太衡眾人的負麵情緒,已經算得上“有一定免疫力”,可司度那一身外散的負麵情緒,僅僅是站在門前,都讓她感覺到尖銳。

    “我之前就知道這丫頭對這方麵比較遲鈍,隻是沒想到,她麵對這樣的程度,都能絲毫不為所動。”

    總司大人用手按了按額頭,覺得司量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把小木魚上交給他。

    “星晴,你說我直接搶人,司度會不會殺了我?”

    ***

    司度開的車,和他的性格一樣,平穩沒有波瀾。

    外麵的雨漸漸小了起來,砸在玻璃窗上的聲音,讓車廂裏的沉默,顯得靜謐而閑適。

    在一個十字路口,司度看了一眼紅燈一分鍾的讀秒時間,打破了沉寂:“我原本以為,你會不耐煩和總司他們打牌。”

    “我的確是不太耐煩打麻將,一坐一整天,上趟廁所都得卡著時間。如果有選擇,我更喜歡和麒麟蹲在一旁吃火鍋。”木魚嘴上雖然抱怨著,臉上卻掛著笑,“你也知道我自從上次‘越獄’之後,見到晴姐腿肚子發軟,今天我剛推辭了一句,她就拎著我的衣領,把我提上麻將桌了,總司大人就在一旁笑著看戲。”

    這些指控歸納起來四個字,一群壞人。

    司度表情舒展:“大家都很喜歡你。”

    “我是沾了年齡小的光。”

    後視鏡裏,木魚將外套緊了緊,半個腦袋縮在了衣領裏,臉上都是倦意,眼睛卻亮亮的,“我讀大學的時候,司樂還給我寄毛絨玩具呢,那種成人等高的娃娃,占了我宿舍一整個床。”

    “輪迴和春秋寄東西從來不寫名字,所以我總是分不清是誰寄的,有時候是一箱子零食,五顏六色的棒棒糖,也不知道從哪個手工作坊裏倒騰出來的。有時候是護身用的首飾,有時候是滿滿的一箱子書。

    “我最喜歡的是我每次生日的時候,收到的雕刻,也不知道是誰的手藝。手掌長的木偶生肖,每一年一個,雕刻的栩栩如生。到北京的時候,我剛好收集了十個了,眼看再過兩年就要收集成套了,隻可惜那一把大火……”

    木魚看著窗外被雨水暈開的燈光,那時候一個人過日子的時候,總覺得時間太過漫長,現在迴過頭去翻記憶,卻又覺得白駒蒼狗。

    司度看著木魚靠著椅背,唿吸漸漸均勻而平緩,伸手關了車廂裏的照明燈。

    進入小區時候,司度打開車窗,將路上買的首飾,連同包裝盒一同扔進了垃圾桶裏。

    迴了屋子,司度目送睡的迷迷糊糊的木魚走進屋子,轉身走進廚房泡了一新茶,關上了客廳的燈,走進了自己的雜物間。

    這一夜,雜物工作間的燈沒有熄滅。

    次日。

    木魚睡到了自然醒,見時間還早,她在床上賴了半小時,總覺得有什麽事情忘記了。

    抬頭看了看日曆,有抓起手機看了一眼備忘錄,上麵空空蕩蕩的,並沒有什麽行程。

    一直到她洗漱完畢,換好衣服從房間裏麵出來,也沒想起到底忘記了什麽。

    大概是司度一早就出門了。

    客廳比往常安靜,清晨的陽光透過陽台落在客廳的桌子上,給桌上一隻木雕的猴子鍍上了朝陽的暖色。

    熟悉的雕工,熟悉的木料,熟悉的造型風格……木魚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拿起木雕,露出下麵壓著的紙條來。

    她明明是笑著,卻抬手掩住了眼睛,擋住了清晨刺目的陽光。

    ——生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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