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一條街並不長,卻很熱鬧。

    華燈初上,正是吃飯的時候,附近下了班的年輕人,三五成群約在了小吃街,祭奠自己的五髒廟。

    公交車在熱鬧的路口站牌停下,無數人從車上湧下,推擠著也絲毫不在意。

    其中幾個年少人,個子很高卻有些瘦,不厚的運動服穿在身上有些打飄,他們或拿著籃球,或提著運動鞋,像是剛剛從籃球場上迴來,臉上的汗水還沒有幹透。

    沿著街道往裏走,像是掉進了美食的天堂。

    他們一邊討論著晚上吃什麽,一邊說著白日的八卦,嬉笑間相互玩鬧起來,推搡間,拿著籃球的少年像是絆倒什麽,整個人往側邊跌去,幸好被人扶住。

    “對不起。”少年似乎也沒料到大街邊,會有人就這麽直愣愣的坐著,低頭看了一眼。

    剛剛絆倒他的男人約莫四五十歲,一身衣料精致的衣服也渾不在意,就那麽渾渾噩噩的坐在地上。

    同伴怕惹到什麽事兒,頻頻的扯著籃球少年的衣角:“快走。”

    少年猶豫了一下,俯下身,對上了對方麻木的表情:“大叔,您沒什麽事兒吧?”

    男人機械的轉過頭,空洞的眼中倒映出街邊的路燈,像是風中搖曳的火燭:“天黑了?”

    “什麽?”

    “現在,幾點了?”

    少年這才聽清楚對方粗糲的聲音說的是什麽,從口袋中掏出手機,看著顯示屏上的時間:“現在,六點半了。”

    他握著手機的手腕上,掛著一串佛珠,大約是長輩給的,手串的珠子有點大,並不合宜。

    周延吉像是想起什麽。

    麵如金紙。

    少年人看著對麵的大叔轉過身,步履踉蹌,一副精神不正常的樣子,正打追上前去問一問對方的家人是誰,被身邊的同伴拉住了。

    “你管這麽多閑事做什麽,哥幾個兒都在呢。”

    “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走了!”

    ……

    周延吉渾渾噩噩的順著街道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撞了多少人。

    溫度降的很快,周延吉又冷又餓,立在一家麵館前發呆了很久,等迴過神來,看了看麵館的招牌。

    平安麵館。

    他視線落在“平安”兩字上許久,抬腿踏了進去。

    ***

    木魚用餐巾紙擦了擦油膩的桌子,發現杯水車薪,這桌子常年累月積累的油汙,刷個個把小時也不一定能夠刷幹淨。

    司度帶自己跨越了半個城市找的麵館,味道怎麽樣還不知道,可環境也的確不修邊幅了些。

    見對麵穿著灰色大衣的司度,絲毫不在意,索性扔開餐巾紙,不再糾結這些。

    “想吃什麽?”司度問。

    木魚掃著牆壁上帖子的價目表:“牛肉麵。”

    司度對一旁擦桌子的老板娘說:“來一碗牛肉麵,一碗陽春麵,再切一盤牛肉,一盤肚絲,一疊鬆花蛋。”

    他的飲食一向比較清淡,後麵的配菜,都是給木魚點的。

    老板娘很少見過這樣氣質的顧客,有些局促的笑著:“今天的肉食都賣光了。”

    “店裏有什麽?”

    “蛋和豆腐倒是還有些,也隻能湊合配成一盤。”

    司度聞著空氣中的孜然味道:“這附近有燒烤店吧?”

    老板娘一愣,局促的笑容緩和了不少:“拐口就有一家,每天客人很多,味道應該不錯。”

    司度看向木魚:“燒烤要麽?”

    木魚也覺得兩人難得出來吃一頓,單吃麵有些單調了“我去看看有什麽好吃的,你有什麽想吃的沒有?”

    她也就禮貌性的問問,也沒真指望他迴答,司度這種生物,平時吃的比較清淡,素食為主,基本上和燒烤路邊攤沾不上邊。

    木魚起身準備走的時候,聽見司度說:“生蠔,雞翅,魷魚,再來幾串素菜。”

    木魚看了司度一眼。

    ——今天換口味了?

    司度抬眼:“錢不夠?”

    木魚立刻“忘記”零錢包就放在外套口袋裏:“大爺賞幾個?”

    司度低頭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一個黑色的錢夾,拿了一張紙幣後,又拿了一張:“兩百夠麽?不夠的話……”

    話還沒說完,司度手上一空,剛剛還拿在手裏的錢包,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抬著頭,對麵的木魚手裏正捏著他的錢包,笑的一臉純良:“我也不太清楚物價,先一起拿去好了,謝謝您嘞。“也不等司度答應不答應,木魚捏著錢包,轉身就朝著門外走去,邊走邊說:“麵如果上來就不用等我了,你先吃——”

    司

    度再看著大門,神情溫和,再迴過頭看向麵館角落的時候,舒展的眉眼慢慢緊繃起來。

    ——角落裏坐著的中年男子,神情頹廢,精神氣很差,此時正半低著頭,安安靜靜的吃著一素麵。

    ***

    木魚按照街頭照片打印機的操作,將自己手機上的照片,打印了出來。

    兩寸的大頭照裏,她抱著小黑,比著剪刀手,笑的很自然。

    她用食指彈了彈照片,對照片裏的自己十分滿意。

    然後打開司度的錢夾,將透明卡位裏的身份證往外推了推,將自己的大頭照塞進了身份證的背麵。

    這種小動作,司度估計短時間發現不了的,如果發現的話——

    木魚想到這,笑了起來。

    如果司度發現的話,那真是,求之不得。

    她喜歡司度,從來沒有掩飾過,當年堵著司度表白的勇氣,她現在依然是有的。

    隻是那時候她還年少,借著年齡,做事可以肆無忌憚,不用擔心沒有退路。

    現在,得一步步走。

    將錢夾小心翼翼的收起來,木魚提著燒烤攤子打包的燒烤袋子往迴走,百來步的距離,轉個彎就到了。

    木魚踏進店門掃了一眼,比起剛才店裏稀稀疏疏的三兩人,店裏似乎多了幾桌,本就不大店麵,這時已經半滿了。

    在店的角落裏,一名四五十歲的男子剛好吃完,叫來老板娘正在結賬。

    “一共十五。”老板娘掃了一眼幾乎沒有動過的麵碗,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我看您沒怎麽吃,是味道不好麽?”

    周延吉搖了搖頭,從口袋摸出一張五十幣值的紙鈔:“您手藝很好,是我今天人不舒服。”

    老板娘從圍裙口袋掏出零錢,一邊數錢,一邊說:“您臉色是不大好看,這附近有一家小診所,撐不住的話,去看看?”

    “怎麽走?”

    “您出門左拐,走個一百米就能看見。”老板娘遞出手,“收您五十,找您三十五,這是您的零錢。”

    “謝謝。”

    或許是桌和桌之間的過道太過狹小,木魚側了側身體,依舊沒有避開。周延吉的手肘撞在了木魚的手臂上,擦著塑料袋穿了過去。

    木魚立在原地一動沒動。

    “對不起……”周延吉側過身,對木魚道歉,等他看見對上木魚

    的視線,後脊背的涼意一陣陣上湧,他終於明白了老大燒香迴來說的那句話。

    ——她看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周延吉倒退了幾步,哆嗦著嘴唇,低著頭,半側著身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外逃。

    用逃這個詞一點不誇張,就像是見了什麽恐怖的東西,腳步虛浮踉蹌臉色煞白,沒有半分血色。

    木魚看著中年男子消失在視野裏,拎著燒烤迴到了原來的位置上,之前點的麵和小菜都已經擺好桌。

    她一邊打開塑料袋一邊說:“還記得我去法源寺的時候,跟你說過我遇見的兩個人麽?”

    司度拿起筷子:“怎麽想起說這個了?”

    “剛剛跟我撞上那個,就是其中一個人。”

    司度將碗裏的雞蛋放在木魚的麵上:“嗯。”

    “那兩人中,一個命格式微,是將死之相。而另外一個,當時我遇見的時候,他不說是長命百歲的命格,怎麽也能活個七八十歲……可剛剛打了一個照麵,他的命格居然改變了。”

    木魚咬了一口荷包蛋:“大概,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

    醫部。

    “甲號這個病人大概活不到年底。”

    星晴指一份病例說完,手又指向另外一個病例,繼續說:“而這個乙,明年開春應該沒什麽問題,具體能活多長時間,得看後續的病例。

    這是底下私人醫院的病例複印件,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送到晴姐這,期許著晴姐看中哪個,能出手救治。

    她沒事兒的時候,也會翻翻,順便教教徒弟。

    一旁的吳越低頭看了看甲病例,又看了看乙病例,接著又把視線挪到了甲病例上……來迴幾次後,他有些不解:“兩人的病情基本相似,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差異。”

    星晴:“你看備注欄,甲有嚴重的失眠,神經性頭痛,出現了抑鬱症的先兆。”

    “消極的心態會影響病情……”吳越明白過來,一邊記筆記一邊八卦,“我也聽過一個類似的故事——”

    “說很多年前,一個小地方,有兩個病人在同一家醫院,不知道是化驗的時候出錯了,還是地方填錯了,兩個人的病情混淆了。沒有病的人一直認為自己得了重病,而得了重病的人,一直認為自己沒有病。”

    “結果,幾年過去,那個沒有病的人死了,而那個得

    了重病的人,卻奇跡般的痊愈了。”

    結尾的部分,吳越補了一句:“當然,這故事戲說的成分比較大,真實性不可考。”

    星晴聽完輕笑:“這可不是單純的心態影響病情。”

    吳越手中的筆頓了頓,疑惑的抬起頭,便聽見星晴平靜的聲音——

    “影響的,是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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