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藍,雲很白。我穿著一襲黑色的裙衣站在自家的客廳,輕車熟路的來到自己的房間後,看見一個女孩赤裸身子,站在鏡子前,一臉慌張。鏡子裏從右肩一直向下都是蜿蜒的傷疤,水一般瀉下。她的眼裏盛著淚水,那麽無助地撫摸惡心的傷疤。

    終於,她穿上衣服跑出房間,我慌忙跟上,她的腳步聲在四周迴蕩,讓人毛骨悚然。我看向身後,無邊的空曠。她叫:“媽媽!媽媽!”可是空蕩蕩的房間隻有她的聲音迴蕩,沒有任何迴應。我多麽想迴應她什麽,卻仿佛石頭壓在心上,什麽聲音都發不出。她害怕了,在各個房間瘋狂地跑著,尋找著,不停地喊叫。沒有人迴答。她不停地朝後看,不停地朝前跑,仿佛有什麽在她身後追趕。最後,她衝上了樓頂。

    我又追上去。

    女孩已經站住了。她的視線緊緊地跟隨在一個女人身上,一件淺白印花的衣服,純黑色的絲質長褲,飛揚的長發。很美,一種簡單沒有修飾的美,我自愧不如。站在女人身邊向下看,三樓。這個別墅的最高一層,下麵是綠油油的草地。我忽然有些暈眩,仿佛望不到盡頭。女人忽然轉頭,唇瓣無聲地張合。

    女孩大叫:“媽媽!”

    我慌張地看向女人,她的臉上有著無比溫柔的笑容,可她已然爬上陽台。

    她張嘴說了什麽,女孩怔了,可我什麽也聽不見!

    莫名的慌張,我手足無措。

    女人縱身而跳,我匆忙伸出手去拉,明明已經抓住她的手卻沒有感覺,就這麽握住空氣眼睜睜看著她落下去!女人定定地看著我,眼神那麽溫柔,卻那麽恐怖!她在墜落,下麵高而空,我看不見女人是死是活,看不見血濺開的花怎麽在她的白衣裳留下痕跡,隻有草地和她不斷下落的身體。像秋天瀕死的蝴蝶,墜落。

    身後的女孩安靜極了,甚至四周都沒有任何聲音。我想迴頭,卻無法動彈,我就保持著握住空氣的姿勢,聽見空中傳來優雅的聲音。

    “塵塵,再見!”

    “塵塵,再見!”

    我害怕地想要捂住耳朵,急切地想要逃離,卻發現我在向下墜落,在無邊的黑暗裏墜落。風唿嘯而過,我什麽也看不見,隻聽見那個聲音優雅地乘風而來。

    “塵塵,再見……塵塵,再見……塵塵,再見……”

    “啊!”我尖叫著坐起來,後背已經濕透,腦海裏不斷地浮現出這個夢境。不,這根本不是夢境,根本是哪一年真真切切發生的事!當時的我年幼膽小,根本無法麵對死亡。於是生生的將這些記憶剝離封存,認定媽媽隻是離開了還會迴來的,如今再次麵對重要的人的死亡,所有的記憶通通都跑出來了,所有的悲傷足以讓人死掉,為什麽我還活著呢?這個世界真是……無奈呐!

    “洛琳,你怎麽了?”

    葛皓天跑進來,我感覺他握住我的手,聽見他關切的話語,卻看不見他。四周一片黑暗,如同夢裏我從樓上墜落的黑暗,大片地暈染開來,沒有盡頭。我心裏滿是恐懼。我抓住他的手,輕聲問:“為什麽不開燈?現在這麽黑。”

    “可是現在是白天啊!屋內很明亮……”

    我急忙打斷:“你別騙我呀!小氣鬼,還要省電!把燈開開好嗎?我怕黑呀!”我不知道此刻我是什麽表情,但是一定有慌張和無助。

    “洛琳,你……”

    “嗯?怎麽了?”我緊緊抓住他的手,生怕他突然將我推開然後離去。

    “別動,你在打點滴呢!睡吧,也許醒了天就亮了。”

    “會嗎?”

    他輕輕應了一聲,反握住我的手把我平放下去,把被子掖好。“乖,睡吧。我就在你旁邊。”我仍然緊緊抓住他的手,卻是慢慢睡著了。

    再次醒來還是黑夜。無邊無際,夾雜著消毒水的味道。手胡亂地在身邊抓了兩把,空空如也。沒有人再我身邊,好恐怖!我摸索著下床,有什麽東西突然從我的手背抽離,好疼。在房間內摸索了一大圈,總算找到了門,我急不可耐地打開門出去。逃離,我要逃離這片黑暗,我必須逃離這片黑暗。

    喧鬧。隻有喧鬧,沒有圖像。像是我以前放cd,久了就會覺得恐慌。如同現在黑底和喧鬧聲的cd一樣,隻會讓恐懼加劇。

    我貼緊牆壁,沒有任何目的地移動,偶爾還能聽見旁邊的人發出譏笑,或者是痛苦的哭聲。我突然不敢向前,靠著牆緩緩地蹲下,蜷縮成一團。為什麽我還沒死?我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柱,還有什麽支持著我再次醒來呢?已經沒有要尋找的人,已經沒有要等待的未來,已經沒有了一切……為什麽我又支撐下來?我還在期待著什麽,相信著什麽,或者對什麽還在不甘心?我迷茫了,在這片黑暗中,越發找不到自己,找不到堅定的決心。

    “洛琳!洛琳!你在哪裏?迴答一聲啊!洛琳……”葛皓天!我猛地抬起頭,仔細辨別聲音的方向,無果。想要開口迴答,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最後他來到了我麵前。“洛琳,你怎麽跑出來了?手怎麽出血了?你拔了針頭?不是告訴過你,你在打點滴嗎?醫生,醫生……”一陣慌亂。

    原來是針頭從我手背抽離了啊,難怪那麽疼。我原來以為受了那麽大的打擊,心髒一定承受不了,我一定會死,沒想到靠著注射營養液和打點滴,我又活過來了。我原來以為活著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再夢裏的黑暗中徘徊,沒想到隻是陷入更大片的黑暗。

    生活果然是不如意的,而這個世界更是變著法的讓你覺得無奈。

    以前聽過一個腦筋急轉彎,是關於一隻豬、一隻驢還有一個屠夫。有一天屠夫要宰掉一隻,問如果是你,你會先殺哪隻?當時我迴答說先殺豬,因為豬肉好吃點,結果我變成了驢。那麽如果要同時殺我和另一個人,誰會是那個希望我先死的人呢,而誰又是希望代替我先死的人呢?真是一個為難的問題啊,好在我的腦筋以前從來不會轉這麽多彎。現在又想起來,隻是更加覺得迷茫,為什麽我總用這些問題困住自己呢?我不知道。這片黑暗比我想象的還要持續得久,久到我時常想起一些無聊的問題。

    我歎氣,聽著身旁早已熟悉的心電圖發出的滴滴聲,再次睡去。進入另一片的黑暗。

    葛皓天仍然不厭其煩地對著我說話,雖然我一句也沒有迴答過。“洛琳,檢查下來,醫生說除了心髒,你的其他地方都還算正常。醫生說你的視網膜,角膜等都很正常,隻是你不願看見這個世界,於是強迫自己看不見,大腦接受了命令,拒絕處理視神經傳來的信息,所以導致失明。你不是怕黑嗎?那你為什麽要這樣閉著眼睛,麵對別人無法涉足的黑暗?冰流知道你這樣,他會多麽地難過啊!”

    冰流哥哥!我的心咯噔一下,可我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不必有反應的,呆著就好,時間久了就會忘記了。我如是地強迫自己。

    “醫生還說你長期不說話,到最後就會變成真正的啞巴。洛琳,你開口呀,迴應我一聲,什麽都可以!你這個膽小鬼,洛琳!你既然沒有失憶,就代表你不想忘記,既然如此,那麽你又為什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左耳進右耳出。我希望忘記的,可是它就是不願意離去,我有什麽辦法呢?所以隻能呆著,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想,時間久了一定就忘了。

    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心髒也用藥物再次控製住了。就要出院了,就要遠離這片消毒水的味道了。

    可是。“洛琳,你給我聽著!‘尋樂’是我父親開的,洛冰流是我父親抓的!我曾經看著他被打,看著他受苦。到最後我無聊了,想要找個人折磨才救他的!洛冰流也是我逼死的,我想看他的血能夠開出怎樣的花……”

    我終於再次發出了聲音,尖銳刺耳的聲音:“夠了!葛皓天,你滾開!滾開!滾開!滾!滾……”該怎樣形容我的震驚,該怎樣描述我的難過?我粗暴地拔下針頭,溫濕的液體濺到我的臉上,光著腳就尋著門向外跑。

    殘忍,真殘忍!我所認為的解救者,冰流哥哥的解救者!我所認為的正義者,讓我知道真相的正義者!

    臉徹底濕透,冰涼微苦。鮮血淋淋的真相。我不是沒有心的怪物,怎麽會不心痛?也隻有心髒若有若無地疼痛和跳動,提醒我,我還活著,無奈且卑微地活著。我努力地跑,跌倒又繼續。聽著,破爛的心髒,你不能停止工作!你得堅持著帶我迴到冰流哥哥的身邊!雖然我現在連方向都分不清。

    車的鳴笛,人的尖叫。我置之不理。

    腳驀地尖銳地疼,像是踩到了玻璃片。和著手的疼痛,錐心。無以複加。有液體在流失,生命在流失。

    突然有人捂住了我的嘴,聲音很陌生:“各位,對不起啊!這是精神病院的病人。我們沒看好,嚇著大家了……”恐懼在蔓延,我從來不知道陷在黑暗中可以比我想象的,經曆的還要恐怖幾百倍。他們拖著我走,喧囂逐漸遠去。

    嘴巴再次唿吸道空氣時,鼻子裏充滿無辜的黴臭味。“放開我!”我大聲叫道。我討厭這裏,雖然看不見,卻讓我覺得不安。

    “叫吧!這裏沒有人的……嘿嘿……嘿嘿……”有誰能告訴我,這種猥褻的笑聲是什麽?

    一個人衝上來將我壓在牆上,撕去我的衣物。粗糙的牆壁弄得背陣陣生疼。他粗暴地掠取,而我,無力掙紮。冰流哥哥,你曾經是否也如我一般地無奈且無助?可是我不能死,我要活著,讓曾經傷害我們的人付出代價!琪琪說過,生命是很珍貴的,我不會輕易丟棄它!因為我要用它報仇!

    “大哥,讓我們玩玩吧!她這麽快就不抵抗了,一會兒就不好玩了。”無恥的聲音。算了,無所謂,反正我現在抵抗不了,反正我你們會死,反正,隻是身體而已,我還沒有丟失自己的心!我反複地告誡自己,可是惡心的感覺怎麽也排除不了,恐懼的感覺也沒有減弱!究竟要怎麽做,我該怎麽辦?是淚,劃過心痕。

    裝暈。我顫抖著順著牆倒在了地上,堅硬的地板讓頭疼痛。撇開一切讓頭腦清醒,至少從他們的對話找出些什麽。

    “他媽的就昏過去了?大哥,我們還沒上手呢!”

    “安琪那賤人說過她有心髒病的,這不能怪我。”

    “算了,別吵。我們不是還能去找她拿一大筆錢嗎?走啦,走啦!真他媽的衰,玩一個有心髒病的人。大哥,當心你也被傳染。”

    “哈哈……”

    不行,我還沒留下印記,將來怎麽找這些人,而且……安琪……我睜開眼坐起來:“喂!你們說的安琪是‘旭澤’的安琪麽?”這個城市能有幾個安琪?

    “哇!這婊子是裝的!”很快,我又被製住。慌亂中,我抓破了誰的臉頰。推開他們,我就隨便找了一個方向逃離,雖然調動了全身的感覺細胞穩住平衡,可還是摔倒了。

    瞬間,空曠的未知感就侵入我的心神。隻有風唿嘯……

    ————————

    是風,微涼。

    “雪塵,你跑快點呀!”琪琪在前麵高興地奔跑,追逐著前方絨絨,歡喜溢於臉上。絨絨是琪琪撿到的,清洗後才發現它的毛很白很美,又像絨球就取名叫絨絨。我費力地追著,卻是力不從意,隻這般看著她遠去,忽地著急起來。心髒猝然停止跳動,身體直直地砸在地上,劇痛。意識卻還在。

    琪琪已經倒了迴來,我看不見她臉上又有著怎樣的慌張,卻聽出了聲音中的害怕:“雪塵,你怎麽了?!”僅僅一會兒,我就醒了。看著她,還是那般美好。大概是從那時就開始跑步的,隻為下次能追上她。就那麽孤注一擲了。

    我站起來就繼續跑,琪琪呆了一會兒就跟著跑來。我遠遠地看見絨絨還在跑,在一望無邊的鐵路上跑。

    我突然莫名地就停下了腳步,並且直直地向後倒去。測試一個人是否值得信賴的方法就是背對著那個人倒下,看他(她)會不會毫不猶豫地接住你。這是我倒下的原因。我瞪大了眼睛看著天空,湛藍。身後有風,涼涼的,滲透了身體的每個角落。一片未知,一片驚恐。我幾乎本能地要站起來。可是身已不由己。如果她沒有接住我,我該說什麽呢?是自己爬起來離開,還是冷笑著對她說再見,或者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如果離開了,那麽誰來做我的天使?如果……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多餘的,因為琪琪毫不猶豫地接住了我,並且成了我的墊背。

    她著急地扶起我,語氣急切:“雪塵,你還好麽?有沒有哪裏痛?”她的手肘都流血了,還先問我好不好。我哽咽著,不知道該說什麽。都是我太任性了,才會害得琪琪受傷。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她受傷我更難過啊!

    她抱住我:“傻瓜,哭什麽呐!我是你的好姐姐啊!不痛的!”那段記憶的最後是絨絨遠去的背影,還有我們跌跌撞撞地向醫院走去的身影。後來,我把我的這個想法告訴她時,她依然笑我的傻,我的笨:“雪塵……你的身後永遠都是我的位置……有我在,你絕對不會跌到的……”永遠嗬!大概從那時起我就已經完全信任她了吧!所以她是不會傷害我的,吧!那麽這次我也應該信任她的,不是嗎?

    “人都是會變的啊!”有個聲音在我腦海徘徊,赤裸裸的冰冷。“人都是會變的哦!那可是永遠嗬!誰擁有過一份永遠呢?永遠有多遠呢?”

    就當我擁有著吧!就當現在還不是永遠的盡頭吧!我相信她!就賭這麽一次,輸了亦無所謂。反正已經是傷痕累累,再也不要讓它在背負更多,我寧願被她欺騙……

    ————————

    隻幾秒的時間,卻足夠我迴憶。

    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繼續逃亡。

    那兩人追上來,掙紮中,我似乎咬到了誰的脖頸,血液流入喉嚨,說不清的惡心。

    再次跌倒的時候,我抓住了一隻溫暖的手。

    我說:“幫我!”

    可是手的主人毫不猶豫地將我推開,與其中有掩藏不了的厭惡:“憑什麽?”冷。冷寂的聲音。

    這個世界,果然……我站起身,搖晃著往迴走。地獄和地獄,沒有多大的區別。苦難來得太早,恨隻會更多,最後隻有死去的心。我冷冷一笑,終於失去了意識。

    果然還是黑暗的……

    葛皓天)是。我上次沒有說真話,決定要告訴她一切,可還是不由自主地隱瞞了那麽多。這次我也說謊了,隻是為了讓她發出聲音,什麽都好!我怕她再次去冰流那裏,然後對著他卻無法說出自己的難過。

    那麽多真真假假。到現在,我是否還能分清哪些真,哪些假?也許早就忘記了真相,可是那血淋淋的話語仍然刺激了她,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她跑了出去,慌亂而且有些絕望。我甚至膽小到不敢去追,怕看見她的眼中有明顯的殺意或是別的什麽?究竟我要怎麽去補救?為什麽沒有從一開始就聽從冰流的?現在怎麽彌補都有著那麽多的漏洞。

    天哪!我要瘋了!

    “葛皓天!你最好永遠用這個名字,我死了好來找你。你父親欠我的,我要你來償還,那樣你父親一定會更難過!你所和我約定的隻能那麽點點地緩解我的恨意!不要試圖去傷害琳琳,否則你會被我詛咒!永遠!”他的恨意還有憤怒那樣深刻的印在我的腦海裏,提醒我永遠無法擺脫,無法翻身……

    其實,真相終將以它的姿勢去麵對她,麵對想要知道它的人。而我,也總算為自己的過錯找到了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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