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深夜了。外麵天色越來越黑。

    紀域在紀桐走後沒多久就醒了,可是他隻是毫無表情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就從床頭櫃裏拿出psp,自己在那裏一言不發的玩起來。不過幸好這樣,不然這個病房太過安靜。

    果兒躺了那麽久了,雖然來查房的護士說可能是果兒太累了,所以一直昏迷,但是我還很害怕。而手機從那之後似乎就沒有響過。

    “喂,你多大啊?”我終於還是受不了這沉默,坐到紀域病床前,問他。

    他瞥了我一眼,又把視線重新放迴遊戲機上。我一直看著他,等他迴答。不知道為什麽,我確定他會迴答我。果真,他玩了很一會後就把遊戲機關了,然後靠在病床上緩慢開口:“17。”我笑著說:“和我一樣大啊,高二嗎?”他眼睛一直注視著天花板,然後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悶悶的“嗯”。“可是…”他閉上了眼睛,“被學校放棄了呢。”

    他的喉結緩慢的滾動了一下。

    被,放,棄。

    “嗯…為什麽呢?”我猶豫著問他。他睜開眼睛,看著我,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眼神有種大於他年齡的深邃。和之前的輕佻完全不同。“哈,我始終被拋棄,我都懶得問原因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什麽所謂的原因。他們做事都是為了自己,誰會管我呢?”我不知道怎麽迴答他,但是他好像並沒有任何傷心的表情,這個他和那個隻會和姐姐撒嬌的他,到底哪個是真的他呢?

    “嘿,那是你的女朋友嗎?”我迴過神,迴過頭看著還在昏迷的寧果,然後對他笑著說:“是的。”他點點頭,“長得還真不錯啊。”他眨巴眨巴眼睛,像是自言自語的說。“可是就是插在了一坨牛糞上。”他故作悲哀的看著我。我愣了一會,然後站起身來,沒有反駁。

    是的,我是無法完全保護寧果的“牛糞”。

    他挑起一邊的嘴角,然後鑽進被子裏,迷迷糊糊的說:“別告訴我姐我起來過。”

    病房再次一片寂靜。

    突然褲子口袋的手機震動起來,直到腿部的皮膚都麻了我才反應過來。

    “喂?”

    “您好,我是寧錄康。寧果的父親。”

    我驚訝得不知所措,我看著依然雙目緊閉的果兒,心裏五味雜陳。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哀?果兒,現在我正在和你的過去通話。

    “你到底是誰?”他的聲音總有一種威懾力。

    “啊?哦,叔叔好,我是果兒…的,男朋友。”能這麽說嗎?雖然猶豫,可是我還是這樣說了。

    對方沉默了。但是短暫的安靜後,他直接切入正題:“寧果怎麽了?”我的心裏有點小興奮,果兒,你知道了嗎?你的父親還是關心你的。不用怕了,不用再怕了。“她頭部受到撞擊,傷害到了視神經…而且,她心髒衰竭…”我壓抑著聲音,悲傷哽在喉嚨裏。我重複的話多麽蒼白。我不能給它上色。

    “…哪家醫院?”他的聲音好像有些哽咽。難不成那邊的一個老男人在哭?

    我愣了一會。聽到電話裏傳來的“喂”嚇得趕緊收迴想象。“市中心醫院。”

    “我知道了。謝謝你。”

    他會來嗎?時隔兩年,他們又要相見了嗎?那麽果兒,你的家,你的親人,又會迴來嗎?你的微笑,你的幸福就能到來嗎?還是說,將會有一場災難。

    突然手機收到一條短信:“緊急通知:明天我市將有暴雪,請市民在出行時注意安全。”

    緊急通知。有,暴,雪。

    遠處的霓虹燈構成了這樣一個包裹著華裳的冷漠軀殼。感覺什麽就要蘇醒。我又想起那些虛偽的男人女人,惡心的恭維,惡心的喧鬧,惡心的笑臉。而我的父親想要的就是我能進入那樣一個地方,然後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被命運雇傭,被金錢使喚,慢慢的殺掉自己的殺手。軀殼有多堅硬,笑容有多完美,越無懈可擊,越加殘忍。那些殺手。

    感覺手邊有什麽在動,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已經趴在誰的床邊睡著了。病房裏麵漆黑一片,幾點了?我掏出手機,淡淡的燈光打在我的臉上,眼睛刺得疼。1:25。

    淩晨了啊。突然感覺自己的麵前有一個黑影,我把手機反過來發現有一個人正坐在床上!我嚇得趕緊打開了病床旁邊的燈的開關,並且小聲驚叫起來。

    寧果。

    果兒正坐在床上,麵色蒼白的看著我笑了起來,聲音沙啞地說:“嚇到了嗎?”

    不知怎麽了,我沒用的哭了起來。我緊緊地抱住果兒,她瘦小的身體好像輕輕一碰就要碎掉。感覺多久沒再聽到她的聲音?好像過了幾百年,她的聲音淡淡的從遠古傳來。“你,終於醒了…終於醒了…果兒…”我把頭埋在她的脖頸處,她的身體有一絲溫熱,她零散的頭發在我的麵頰輕輕的覆著。

    我終於明白那種經過一場生死逃亡後大難不死的心情了。

    果兒,還好,真好,太好了。

    你還活著,你還在我身邊,你還能讓我這麽抱著,你還是那個牽動著我的生命我的心髒的人,你還是我,最愛,最愛的人。

    “小廷,”果兒唿出的氣在我的耳根飄過,“能把燈打開嗎?我怕黑。”

    我突然有些僵硬。

    果兒,看不見。她看不見的。我慢慢放開她,低著頭,任她說。“小廷?你在嗎?燈呢?為什麽我連你的影子都看不到?怎麽這麽黑呢?”她開始哭了,“我怕黑啊,小廷,小廷…”

    “燈…一直是開著的。”我握住她在空中胡亂揮動的手。

    她就那樣停在那裏。蒼白的臉上原本不斷流出的淚水,也停了。就那麽僵在那裏。麵無表情。其實我是根本看不到她被紗布裹著的眼睛。雖然紗布已經完全浸濕。

    時間好象靜止了。

    不會再有任何一種表情比她現在的表情更讓我痛心。這種好像事不關己,置身事外的冷靜,但是仿佛痛心疾首,生不如死的慘白。

    “我看不見了,對嗎?”她問我。冷酷的口氣,就像是一把利刀狠狠刺入我的心髒,將我心髒的四個腔室全部分離後然後又狠狠地絞在一起,最後放上鹽。

    我無言以對。沉默的絕望。死亡的氣息。鼻息,急促,心跳,放慢。身體收縮,被涼水從頭澆到腳。果兒的手,抽離了,手裏是空氣。

    我跪了下來,我看著她最冷峻的麵容。我把噎在喉嚨裏的東西好不容易咽下去,結果它又冒了出來。我的嗓子被鎖住了般難受,講不出話。

    果兒,我知道,你最怕黑了。可是果兒,能別這樣嗎?這樣的你,最讓我心疼了。我好不容易才能開口:“果兒…別怕,我在。我一直都在。”她依舊不為所動,那樣呆坐著。“果兒…別這樣,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我一定會讓你看見的。一定會。”我語無倫次地說,我現在不知道要怎麽去安慰她,因為她從來不要我的安慰。

    果兒,我求你,別這樣。像刺蝟一樣縮起你的軟弱,露出鋒芒的冷漠。

    “小廷…”果兒的聲音。我趕緊拉起她的手,不停地重複:“我在這,我在這……”她的眼淚又再次跑了出來,她抱著我,抱得很緊,“…小廷,我特別怕。特別怕…”果兒的哭腔那樣令人撕心裂肺,好像是喚醒了世界最深處的悲傷。

    隻要我還在,你還在,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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