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外,三道人影默默地站著,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晏福才輕聲問道:“聖上,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


    聖上沒有迴答,無智上人輕聲答道:“我們不能不這樣做,我們需要一個能衝鋒陷陣的驍將,如果他能夠成長起來,就算冒一些險,我覺得也是值得的!”


    晏福似乎有些譏誚地笑了笑,卻並沒有表示反對。


    又過了一會兒,聖上才悠悠地道:“我們沒有時間了……”


    唐逍揉了揉眼睛,不知道自己來到了什麽地方。


    他隻記得在大殿中,他似乎看到了一頭怪獸,但急切間並沒有看清它是什麽模樣,隻知道那怪獸一張嘴,足有數丈寬的大嘴巴就把他吸了進來,根本連反應的時間都沒給他留下。


    他隻覺得心底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燒,他似乎被坑了!


    也許,從他見到聖上和無智上人的一刹那,他就已經被坑了,後來的晏福、東方柳、小通幽殿等等,隻是坑他的延續,他所看到的、聽到的,也許都不是真的!


    不然,他們為什麽要把他送進這怪獸嘴裏,為什麽不讓他去救迴方餘?


    這個念頭就像毒蛇,又如烈焰,在吞噬、灼燒著他的理智,他忍不住揚起了龍魂劍!


    既然所有人都在害他,既然所有人都不想他救迴方柔,那就怪不得他要反抗了!


    就憑手中龍魂劍,他要殺出這個詭異的地方,要殺死阻攔他的一切人!


    遇神斬神、遇佛斬佛,遇仙,斬仙!


    反正他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方柔如果真的活不迴來,他也沒有活下去的意思,那還不如殺他個痛痛快快、幹幹淨淨,再含笑赴九泉,也好過讓方柔一個人在冥界裏受苦!


    唐逍揚起了龍魂劍,他麵前,便突然出現了一片無垠的荒漠。


    鉛灰色的天空,似乎籠罩著厚厚的烏雲;大地上也是一片昏暗,沒有山、沒有水、沒有石頭沒有草,隻有這兒一根、那兒一塊的碎骨,偶爾還有半插在地裏的殘槍、鏽劍。


    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從地底下鑽了出來,不能說是骨瘦如柴,而是隻有骨頭沒有血肉,但又不是骷髏,而是一具喪屍。它拖著一柄從劍尖鏽到劍柄的殘劍,雙臂雙腿拖著鎖鏈,一見了唐逍便兩眼發光,喉嚨裏嗬嗬地叫著,邁開大步衝了過來。


    唐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正好想要殺戮,這就來了一個找死的家夥!


    一人一屍接近了,那喪屍高舉起殘劍,叮叮當當的鎖鏈聲中,重重一劍劈了下來!


    唐逍甚至沒想過去躲避,在那殘劍劈到他身上的時候,龍魂劍也刺入了喪屍的心髒!


    腥臭的、新鮮的血液一齊噴射出來,似乎在兩人之間交融了;喪屍嗬嗬叫著倒了下去,心髒已經被龍魂劍絞碎,唐逍背上也多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長有兩尺,連內髒都快露出來了!


    然而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喪屍倒下去的一刹那,唐逍分明感到,一股力量湧進了他體內,不但把剛剛這一劍的消耗盡數償還給了他,甚至連背上的傷口,那劇烈的疼痛也在刹那間消失了,寬達寸許的傷口居然在慢慢愈合,不過半刻鍾,便連疤痕都沒有留下!


    當然,此時唐逍已經前進了好幾步,現在正麵對著兩具喪屍。


    但在激烈戰鬥的同時,他還是分出一縷注意力關注著自己的傷口,發現了這個問題。


    他似乎可以在擊殺對手之時,獲取一部分能量,所以他才會越打越能得到提升!


    而且這種提升仍然是全方位的,不但包括他的修為、境界、真元、靈魂力量,甚至也包括劍道感悟、肉身、悟性,他竟然可以把殺人當作修煉!


    而且,此時的唐逍並沒有感到恐懼,反而有一種興奮,當殺人失去了罪孽感,那就變成了一種享受,隻是不知道,這種感覺,最終將會把他導至何方!


    唐逍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有再順著這個問題想下去。管他的,隻要能從這個鬼地方殺出去,一路殺到方柔麵前,能和她在一起,就算殺盡世間所有人,他也絕不後悔!


    看著眼前的兩個喪屍,唐逍根本沒有任何躲避,手握龍魂劍,悍然衝了過去!


    身上多了兩道傷口,又在兩股能量的作用下,很快痊愈了,而兩具喪屍則又死了一次。


    然而沒等他喘口氣,前麵又出現了四具喪屍,嗚啦啦叫喊著衝了過來。


    唐逍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四具喪屍過後,又出現了八具、十六具、三十二具……


    他已經不能一舉擊殺這麽多喪屍了,而無法殺死它們,他就得不到那神秘能量的補充,傷口就會一直劇痛、一直流血,而他的真元、意識,也將無法恢複。


    這仗就沒辦法打下去了,他很快就會被磨死的!


    所以唐逍必須要閃躲、要講策略,要運用劍氣、身法、陣道,要施展出他所學會的一切。


    這,才是真正的戰鬥之道,而不是像剛才那樣胡衝一氣。


    當然,饒是如此,他仍然戰鬥得十分辛苦,好不容易把三十二具喪屍盡數擊殺了之後,他也由衷地感到了一陣疲憊,用龍魂劍支撐著身體,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但他並沒能休息太久,前麵又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身影:六十四具喪屍!


    殺完這六十四具,邊殺邊往前走,喪屍就越來越多。到了最後,整個大地都被密密麻麻的喪屍擠滿了,沒有一萬,至少也有八千!


    他隻能盡全力避開對方的攻擊,把龍魂劍送進喪屍體內去。


    他身後堆滿了喪屍的屍體——如果死了的喪屍,還可以稱為是“屍體”的話。


    而在這無盡的殺戮之中,他的真元、靈魂、肉身、劍道,似乎都在一點點增長著。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境界,隻知道在深深疲憊的同時,全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氣,意識像是要凝成實質,而龍魂劍上的劍氣,則漸漸開始變得凝實起來。


    也許再打下去,他就要突破到劍意凝實的階段了。


    也不知道殺了多少時間,終於,當唐逍一劍刺出,卻刺了個空的時候,他才發現,廣袤的大地上已經沒有一個喪屍了,而在他身後,則是堆疊成小山似的喪屍“屍體”,腥臭如膿液一般的喪屍血液在大地上匯流成河,浸潤著土壤,讓那味道更加腥臭難聞。


    唐逍皺皺鼻子,雙眸中卻閃過了一絲喜色。


    他的劍鋒上,有一柄小劍浮現出來,隻有頭發絲粗細,半根指頭長,還有些透明,卻是凝實的:他真的達到了劍意凝實之境,成功擬化出了實打實的小劍!


    這種小劍,乃是劍意所化,被稱作“意劍”,以區別於劍形境的“影劍”。


    當然,這種意劍仍然沒有物質作支撐,遲早還是會消失掉的。但它已不是原本那種虛幻的劍氣,一擊過後就會化作虛有;它能灌注意識,能自主飛行、攻防,能經曆碰撞而不毀,其威力已經與劍氣有了天與地一般的差距!


    雖然唐逍還隻能擬化出一柄意劍,但假以時日,他定然能擬化出十柄、百柄、千柄來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擬劍,乃是禦劍的第一步,用意識灌注到意劍之中,當意識進化為神識的時候,就能控製細劍自行飛越千裏,那便是禦劍術了。


    而禦劍術,那可是仙人的手段!


    當然那一天還很遠,但唐逍看著手中的意劍,已然露出了一絲憧憬。


    隻是這憧憬在他臉上還沒能停留多久,就被一聲怒吼給打斷了。


    喪屍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在他眼前,卻又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身影。


    已經不是“高大”,而是“巨大”:身高足有兩丈,橫寬也有將近一丈,頭如笆鬥,身似小山,渾身肌肉虯結,卻不是血肉,而是堅硬的青熒熒的石頭!


    這是一尊石巨人,身上隻掛著兩條藤蔓,胯下甚至還懸著一條手臂粗的東西!


    唐逍忍不住迴頭看看身後,幸好沒有女孩子在這兒,這家夥,實在太不講文明了。


    可是這石巨人顯然不是來和他講文明的,隻見它伸出兩條石柱子般的手臂,輕輕一合,兩手間便抱起了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唿的一聲,便往唐逍頭頂砸了下來!


    一般的石頭,就算有磨盤大,恐怕也隻有幾千斤重;可是這石巨人手中這一塊,卻怕是不下十萬斤,離大地還有老遠,那強勁的氣浪已經把地麵衝擊得陷下去了!


    唐逍一時竟不敢硬接,雙腳一頓,便往後躍了數丈遠,那石頭便在他身前砸落下來,轟然一聲,漫天泥土與血汙飛舞,地麵已然被砸出了丈把深的一個坑!


    唐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石巨人好大的力氣!


    而一擊不中,石巨人也沒有停手,雙腿一屈,一個虎撲,兩隻比唐逍腦袋還大的拳頭,便是一記“鍾鼓齊鳴”,往他的雙太陽穴砸了過來!


    唐逍冷哼一聲,這石巨人雖然體形大、力氣大,卻很笨拙,他輕輕一閃便從那對臂膀間躍了上去,一腳踩在它肩膀上,龍魂劍已然刺入了它的額頭!


    可是以龍魂劍的鋒利,竟也隻能刺進去半尺深!


    而石巨人的命門顯然不在腦門上,被刺了一劍,卻像毫無感覺,隻是大嘴一張,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嘯,兩肩一顫,把唐逍拋起在半空,隨即雙掌一合,竟要把他捏成肉餅!


    幸好唐逍手中還捏著小挪移訣,身形驀然間拔高數尺,就在石巨人的手掌尖點了一腳,身形如鴻雁般衝天而起,一個倒轉,一柄細如發絲的意劍飆射而下。


    這是他最強悍的攻擊手段了,如果劍意凝實都對這石巨人沒有作用,他就隻能避戰了。


    意劍“噌”的一聲鑽進了石巨人胸膛,隨即“轟”地爆炸,把那厚厚的磐石炸出了半尺深的一個坑,也炸得石巨人怒吼連連,強勁雄渾的氣息一下子就矮了下來!


    還好,這一招對石巨人有用。


    可是作用也極為有限,縱然胸口被炸了一個大坑,石巨人也還是沒有受到致命危害!


    它隻是揉了揉胸膛,又咆哮著,氣焰居然又像要升騰起來!


    唐逍咬著牙,又是一柄意劍飆射出去;接著身體在半空中一個迴環,再來一柄!


    接連三柄意劍,把那石巨人的胸膛轟了個對穿,也露出了深藏在岩石之中的一顆心髒,當然,也是一塊石頭,隻不過是泛著五彩光芒的晶石。


    隻看那迷蒙的色彩就知道,這塊晶石,定然是可遇不可求的寶物!


    唐逍猛然掠近石巨人身前,一把就抓住了晶石,用力一掰,已然掰了出來。


    石巨人已無還手之力,空自怒吼著,化作了滿天碎石,乒乒乓乓全落到了地上。


    唐逍胸口劇烈起伏著,手握晶石,卻發現體內不知何時又氤氳著滿滿的真元,不但剛才與石巨人一戰的消耗盡數恢複了,傷勢也痊愈了,真元與意識又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


    一個石巨人對他的作用,大概相當於十個喪屍。


    當然,殺死一個石巨人的消耗,要比殺死十個喪屍還要多。


    同樣,這個石巨人剛剛倒下,兩三個唿吸間,他麵前竟又出現了兩個石巨人!


    唐逍不由得重重地歎了一聲:沒辦法,戰吧!


    可是他怎麽也沒想到,終於把數百個石巨人擊殺之後,後麵還有火焰人、毒人、金人、水人,甚至還出現了古僵、雷電人、精靈、甚至是半獸人!


    各種稀奇古怪的種族,紛至遝來,讓唐逍深深地懷疑,他是不是已經不在炎漢帝國了。


    幸好龍魂劍依然鋒利無比,真元與意識也一直保持著巔峰狀態,他還能堅持下去。


    而在這漫長的堅持之中,他自己也在被一點一滴地改變著。


    真元的增加、劍道感悟的加深,乃至肉身的錘煉與悟性的提升,都還隻是表麵。更重要的改變來自於深層次,連他自己也沒發現的,對他的性格的改變。


    唐逍隻是一個農家孩子,十一二歲就家鄉被屠,寄人籬下,雖然有方柔一直在照顧他,但那時她也隻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哪知道怎麽照顧別人?


    加上他又沒有經曆過宗門的係統培訓,一直以來都隻是個野修而已。


    所以長期以來,唐逍就養成了謹小慎微、畏縮猥瑣的性格,而且還有一種“舔狗”屬性。


    除了遇事不敢去做,優柔寡斷之外,他的性格中還交織著一種矛盾:他不輕易打開心扉,總想用堅硬的殼把自己保護起來;但一旦他覺得有人對他好,那就會拚了命地報答別人。


    他為什麽要拚了命想把方柔救迴來,為什麽要對方餘那麽好,為什麽不忍心拒絕彭趣,全都是這種性格使然,這是天生的,他自己也無從發現、無法改變。


    而另一個方麵,他從來沒有經曆過什麽大戰,當初保護方柔逃脫追擊的時候,他一方麵盲目自信,以為自己能保護得好她,另一方麵卻又猥瑣自卑,甚至不敢出現在她麵前;後來萬裏尋找,他的修為日漸增加,自信心**的同時,自卑心卻也漸漸根深蒂固起來。


    這就讓他養成了一種“半途而廢”的習慣,戰鬥再激烈,隻要對方一退縮,他就巴不得立即結束戰鬥,不想再打下去。在麵對魔貓劍靈、聖涯島大長老、噬魂魔宗九長老、鳳翔郡方家等一場場戰鬥中,都有這種現象,而他自己,卻仍然是不清楚的。


    如果就這樣下去,也許他也能走到修煉之路的頂端,卻不一定能辦成什麽大事。


    甚至,到了必須要逆天改命的時候,恐怕他還會因此而把自己葬送掉!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持續了不知多久的戰鬥,沒有休息時間,沒有止境,一次次機械的閃躲、揮劍、施放意劍,讓他的性格在潛移默化之中變化了,不知不覺間,他克服了內心的自卑、抑製了**的自信,他變得更加從容、更加堅定,當然也變得更加冷血、更加鐵石心腸。


    他的整個人,都開啟了一種徹底的蛻變,雖然他還不知道,這對他而言,是喜還是壞?


    而就在這漫長的蛻變之中,廣袤大地上的怪物,漸漸地,消失了。


    他已經漸漸來到了這大地最深的地方,那兒,似乎有一個由雲霧繚繞形成的洞。


    洞口外,有三道人影,正默默地等待著。


    “多長時間了?”


    聖上的聲音很溫和,但突然響起,還是把另外兩人嚇了一跳。


    晏福連忙深深地彎下腰:“迴聖上,已經三年有餘了!”


    “三年有餘……”聖上歎了一聲,“希望結果對得起我們的付出吧……”


    突然有一聲呐喊傳來:“報,聖上,有一個少年在外麵,點著您的名諱,要您去見他!”


    晏福和無智上人相對愕然。


    炎漢帝國,居然有人敢於點著聖上的名諱,還要聖上出去見他?


    倒反天罡,簡直是倒反天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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