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涯島被稱為“聖地”,除了島上實力強勁之外,難以尋找,也是一個原因。


    人們隻知道聖涯島位於茫茫東海上,據說從海寧村出發,足有上千裏路程,但具體應該走哪條航線,要經過哪些島嶼,卻是沒有人知道的。


    唐逍敢於獨自駕舟出海,是有兩個倚仗的。


    第一個,是當初方餘給他的一卷海圖,上麵標有前往聖涯島的三條路線,其中一條就是從海寧村出發;而第二個,則是一種冥冥中的聯係。


    唐逍不知道這聯係從何而來,但他知道,這聯係是建立在他和方餘之間的;他也不知道這聯係是不是可靠,但他篤信,這股聯係,應該能讓他與方餘的距離越來越近。


    這種聯係,配上海圖,就讓他有了獨自出海的底氣。


    然而,他隻有一條獨木舟,大海卻是危機四伏,甚至比大闡戈壁還要危險!


    前三天,風平浪靜,他雖然有些暈船,卻還能堅持下來;飲風戒裏儲備的清水、幹糧、水果、美酒都還充足,他揮動雙槳驅使著小船,日子過得還不算寂寞。


    然而到了第四天,麻煩就漸漸找上門來了。


    風暴、海獸、掠過天空的妖禽,都在時不時對他造成威脅。


    孤寂、憂慮、抑製不住的煩躁,則是無時無刻不在侵噬著他的心靈。


    還有,幹糧和清水日漸消耗,茫茫大海上卻得不到補充,也讓他時時擔心不已。


    他默默地忍受著這一切,每天都要劃船五六個時辰,直到夜幕深垂,才任由小船漂浮在海麵上,自己則盤膝修煉,恢複真氣、力氣和精神。


    一晃,十四五天時間就過去了。


    唐逍覺得自己應該是接近聖涯島了,卻一時還沒有看到它的影子。


    他在想,是不是應該找個人問問,免得偏了航向。


    按理說,在茫茫大海上想要找到一個人,那是很難的事情。但偏偏天意難測,唐逍正在這麽想,便聽到身後有海浪聲湧起,迴頭一看,就看到一艘大船正橫衝直撞而來!


    也許是習慣了海上的孤寂,唐逍一時沒注意感知,當他發現大船的時候,它已離他不到十裏了,船頭如劍,劈波斬浪,卻似想要把他撞進海底去!


    唐逍眉頭一皺,站起身子,冷冷地注視著越來越近的大船。


    像這麽高有十丈的大船,要麽是商船、要麽是海盜的戰艦,不管是什麽船,總應該有個標識。但這船卻連一麵旗幟也沒掛,船身漆黑,唐逍也弄不清它是什麽來頭。


    但不懷好意是無疑的,這大船離唐逍隻有百丈了,卻還是沒有想要減速的意思。


    海浪朝著唐逍迎麵撲來,小船開始翻滾,大船已如泰山壓頂般直壓過來!


    唐逍冷哼一聲,雙腳一動,就在小船被撞成一堆碎片的那一刻,他已躍了起來。


    一躍十丈,他的半邊身子已高過大船甲板,目光所及,卻驀然令他臉色一變:“不好!”


    他根本來得及看清楚,甲板上到底有什麽東西,他隻看到了幾十支閃著藍光的箭頭!


    有人很清晰地喝令了一聲:“射!”


    頓時箭如飛蝗,把船頭映得一片碧藍,然後紛紛落入海裏去了。


    船頭上沒有血光飛起,海水裏卻像炸開了鍋,好幾條死魚翻上了海麵,那是箭頭上的毒:發作如此之快,簡直就是見血封喉!


    有人叫道:“停止射擊,去看看,那小子死了沒有!”


    有人答道:“應該沒有,既沒見到血光,也沒聽到落水的聲音,不知道他跑哪兒去了!”


    船舷邊,有人探出頭來,朝海麵上一望,頓時臉色大變:“他在這兒……”


    話隻說了半句,一隻手臂已揪住他脖子,將他用力扔進了海裏!


    原來唐逍一見到滿甲板的弓箭手,當機立斷,身子往下一沉,順手取出吞雲劍就刺進了船身,一手抓住劍柄,就那麽懸掛在船頭下方,隻等別人前來檢查。


    那人慘叫著落下了水,正巧落在一條鯊魚身前,海裏的血腥味擴散得極快,已經有好幾條鯊魚聞著味過來了。那人驚駭無比,雙手雙腳不住撲騰,卻哪裏還能逃得出鯊口?


    甲板上眾人都聽見了,都有些臉色蒼白,有人叫道:“不要害怕,上去……”


    仍然隻說得半句話,後半句已被咽進了肚子裏:甲板上,已然多了一個人。


    唐逍倒背著手,一隻腳踩著船舷,冷冷地問道:“為什麽要殺我?”


    這艘船就是衝著他來的,但甲板上的人,他卻一個也不認識。


    這群人是有組織的,都穿著黃衣黑褲,用黃繩紮著發髻,一個個膀大腰圓、精悍雄壯,雖然都有些臉色蒼白,卻都緊攥著弓箭,沒一個敢於後退半步的。


    站在這群人背後的,是兩個壯漢,一個披著鑲鐵片的皮甲,頭戴銅盔,手握一柄門扇大刀,柄長四尺,通體用精鐵鑄成,粗略一看,恐怕不下百斤!


    另一個穿著大紅短褂,袒著胸腹,手中握著一杆足有雞蛋粗的鐵槍。


    “要殺你就是要殺你,哪有啥為什麽?”


    手握大刀的壯漢冷笑一聲:“以為你上了甲板,就能夠逃出生天了嗎?嘿嘿,也不看看,有多少人等著收割你的小命!記住了,殺你的人,是惡虎島的‘海王虎’浪驚濤!”


    “還有‘翻海龍’浪掀雲!”


    提槍壯漢操著一副公鴨嗓,嘿嘿尖笑兩聲,把鐵槍在甲板上一跺,飛身而起!


    就連唐逍都以為他要撲過來,雙手一扣,兩道劍氣浮現在手心,卻不料浪掀雲身形一晃,退迴到身後船樓上,長槍一指,尖嘯道:“射死他!”


    如果不是在戰鬥之中,唐逍真要為他而哭笑不得了。


    那群弓箭手卻是很聽話,浪掀雲話音未落,數十支浸了毒的湛藍箭頭已唿嘯著射了出來!


    唐逍冷冷一哼,縱身而起,一道劍氣在身前劃過一個圓弧,把十幾支箭頭全都掃落到甲板上;另一道劍氣則劃過長空,筆直地往浪掀雲胸前刺去!


    浪掀雲正冷笑著,根本沒想到唐逍居然還能反擊,頓時嚇了一跳,百忙中將身一倒,那道劍氣掠過他額前,帶走一大塊血肉,然後又擊中他背後船樓,嘩啦啦,擊碎了一大塊木板!


    驚天動地的慘叫聲,頓時把浪驚濤嚇了一大跳,飛身跳上船台,大聲問道:“怎麽了?”


    那浪掀雲一見兄長,居然如小女人般哭了起來:“大哥,我受傷了……”


    “該死的,待為兄去為你報仇!”


    浪驚濤大怒,提著大刀就要跳下甲板,猛然眼前人影一閃,唐逍的吞雲劍已來到他麵前:“不用你下去了,先接我幾劍吧!”


    原來就在這短短時間裏,唐逍已將甲板上的弓箭手一掃而空,一步踏上了船台。


    浪驚濤怒不可遏,兩手揚起大刀就砍:“老子殺了你!”


    唐逍冷哼一聲,一劍格開刀麵,反手攻了三劍,頓時把浪驚濤逼得連連後退,卻還是沒能躲過去,被一劍挑開了胸前衣衫,卻聽“噗”的一聲,一蓬灰黃色的粉末揚了出來!


    浪驚濤臉色馬上就變了,喉嚨裏嗬嗬連聲,手腳卻像被鐵鏈子捆住了似的,動彈不得!


    唐逍暗叫不好,抽身便退,卻也覺得嘴裏一甜,已然吸進了不少粉末!


    “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船台裏走出兩個人來,正是“毒鬼二人組”!


    唐逍麵沉似水,身軀仍然站得筆直,也不知道中毒了沒有:“果然是你們!”


    “鬼”得意揚揚地笑著,“怎麽,聽你這語氣,你已經猜到是我們?”


    那浪驚濤就站在他身邊,已是滿臉青紫,顯然毒已入骨,他卻絲毫沒有理會,隻是臉上雖帶著笑意,緊盯著唐逍的目光,卻仍然冷若冰霜,不帶絲毫感情。


    唐逍一指甲板上的那些弓箭手:“其實,看到他們箭頭上的毒,我已經猜到是你們了!”


    “毒”嗤笑一聲:“猜到了又怎麽樣?你不同樣中毒了嗎?”


    唐逍搖頭一笑:“按理說,我的確中毒了。但可惜了,你們選擇的毒,不對!”


    “毒”臉色一變,沉聲道:“什麽意思?”


    “你們的毒,都是針對肉身的,腐骨蝕身、汙血斷脈,十分歹毒,但可惜,對我沒用!”唐逍淡淡地笑著,手上卻並沒有停止,接連幾道劍氣唿嘯著直襲過去。


    浪氏兄弟隻是兩個海盜,悟氣境而已;“毒鬼二人組”雖然都是凝氣境,但除開那些歪門邪道的功夫,恐怕連聚氣境巔峰都打不過。而唐逍雖然還沒有突破,但他自己知道,他的實力已遠超其他聚氣境,甚至比起一些凝氣境中的資深高手也毫不遜色。


    隻要不怕他們的毒,這兩個殺手也就沒什麽好畏懼的了。


    而唐逍為什麽不怕毒,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緣由,在京口渡一戰,他就曾中過他們的毒,當時他以為自己會怎麽怎麽樣了,卻沒想到一點影響也沒有。


    他明明記得,在大闡戈壁的時候,那些毒蛇毒蟲還是能讓他中毒的。


    劍氣如雨點般落下,不但籠罩了“毒鬼二人組”,浪氏兄弟也沒能躲得過去。


    最後,浪驚濤隻留下了一句話:“你不得好死,我爹娘一定會為我們報仇的!”


    唐逍把四具屍體扔進大海,收迴吞雲劍,轉過身,大聲道:“你們要死要活?”


    他問的是那群弓箭手,但迴答的卻並不是他們。


    從船樓裏慢吞吞走出一個老者來,灰衣小帽,彎著腰,雙手叉在胸前,畏畏縮縮的。


    “大俠殺了他們,您就是我們這艘‘鬼銷船’的主人!主人但有吩咐,我等無有不從!”


    唐逍眉頭一皺:“鬼銷船?這是什麽意思?”


    老者恭恭敬敬地解釋道:“我等都是海盜,但與一般意義上的海盜不同,我們做的不是海上劫掠的營生,而是接受雇傭。您可以把我們想象成一群殺手,誰雇傭了我們,誰就是我們的主人,可以支使我們去做任何事!我們也有女子成員,如果您需要,您叫她們做什麽都行。但海上與陸上不一樣,一旦戰敗,無路可逃!所以我們又有了這個規矩,如果失手了,我們就投降,反正是換個主人罷了,對我們而言,其實並沒有什麽損失!”


    唐逍有些奇怪:“這規矩倒是挺新鮮,你們的上家不會來找你們嗎?”


    老者微笑道:“我們沒有上家!這艘船是我的,他們也都是我的奴隸,我叫陰磷,他們都叫我‘鬼影十三號’。像我這樣的人,在整個東海上有二十七個,我們合稱‘二十七鬼’。我們二十七個人是平等的,誰也不是誰的上家,隻是我們聯合起來,在東海沿岸設置了一百三十七個據點,既當作我們的補給基地,又在那兒接受別人的雇傭,僅此而已。”


    唐逍皺著眉頭問道:“如果我叫你們去死,你們會不會?”


    陰磷失笑道:“您不會的!”


    “為什麽?”


    “誰都知道,我們二十七鬼不屬於任何一家勢力,那您不妨猜一猜,我們為什麽到現在還能活躍在東海上,甚至一個人都沒有損失掉?”


    陰磷微笑道:“這麽說吧,您如果真要招惹我們,其實和招惹聖涯島沒什麽兩樣,雖然他們的實力比我們強大了不知多少倍!而且我們並不妨礙任何人,我們隻是二十七柄刀,刀柄握在誰手裏,誰就為刺殺行動負責,關我們什麽事,您有什麽理由非要殺了我們呢?”


    唐逍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論調,不過他也能大概猜到陰磷的意思:實力不夠的人想向他們尋仇,那隻能飛蛾撲火;但實力若是強大了,多半就知道他們背後的勢力——他們名義上獨來獨往,實際背後還是有人的,而那股勢力,似乎比聖涯島還要強大!


    唐逍不由得懷疑,他們是不是皇家的人,但仔細一想,又否決了這個想法:如果他們真是屬於皇家,“毒鬼二人組”死了,他們不得拚命也要殺了他?


    當然不管他們屬於哪一家,唐逍覺得陰磷的話是正確的,他們隻是一件工具而已,應該為暗殺行動負責的是握住刀柄的人,而不是他們這些“刀”。


    他淡淡一笑:“陰先生言之有理,那就請陰先生送我去聖涯島吧?”


    陰磷臉色一變:“主人,我剛才的話,您是沒有聽進去嗎?”


    唐逍倒是一愣:“什麽意思?”


    陰磷麵色嚴肅,雙手扣在腰間,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強弓:“您要去聖涯島,應該不是想去尋親訪友吧?既然您想找聖涯島的麻煩,不管事前事後、成與不成,您都不希望信息泄露出去,恐怕,我們還沒到聖涯島,您就會想著如何殺人滅口了吧?”


    唐逍不由失笑:“你可真是想象力豐富,我為什麽不能去聖涯島拜訪朋友?”


    “您在聖涯島也有朋友?”


    “江南道上傳遍了我參加百府大比的故事,你們沒聽過?”


    陰磷緊抿上嘴,死死地盯著他,足足盯了四五分鍾,才低聲道:“我們不相信您真的和方餘聖女有什麽交集,如果真的有,您去聖涯島就是飛蛾撲火!人人都說那是聖地,但我想您應該知道,那兒其實更應該是一個絕地,您真的要去嗎?”


    唐逍哈哈一笑:“我要是上了島,死了,對你們不是更好嗎?”


    “那我們隻能送您去一葉島!”


    “一葉島?”唐逍問道,“那是什麽所在?”


    “是聖涯島的一個外圍島嶼,算是他們的崗哨吧。您上了島,自然能找到聖涯島的人。”


    陰磷緊握著雙手:“如果您不願意,那我們就在這兒拚個魚死網破吧!您固然能殺盡我們所有人,我也知道您隻是單身一人,我們想要報仇都找不到對象,但殺光了我們,您也可以看看,還有沒有人願意帶您去聖涯島!”


    唐逍搖搖頭:“不要這麽劍拔弩張!走吧,就去一葉島!”


    他倒背著雙手,走進船樓去了。


    陰磷知道唐逍的意思,揚起手一揮,甲板上的弓箭手們便都把手中弓箭垂了下去。


    雖然雙方誰也不相信誰,至少在目前,他們算是達成了一個協議。


    占據了這條大船之後,唐逍也安穩了許多,不用擔心波濤、食物之類的繁瑣事情。雖然在這艘“十三號鬼銷船”上,他就連喝一杯清水都需要開錢,不過物價不算貴,他拿出一萬兩黃金,陰磷就喜滋滋地吩咐手下,他有任何要求,都得無條件滿足。


    陰磷甚至安排了兩個妖嬈的少女,說是要給他暖床。


    在唐逍靜靜地修煉的時候,“十三號鬼銷船”劈波斬浪,三天以後,停了下來。


    陰磷親自來稟告唐逍:“主人,一葉島到了!”


    唐逍來到甲板上,在水天相接的地方,有一片灰蒙蒙的影子,像一個怪獸匍匐著。


    一時間,他的心裏,湧起了一股難言的滋味,既有些興奮,卻又有些許忐忑。


    這一次,能夠找到方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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