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人按耐不住了。


    也不知道時間就經過去了多久,無根井周圍的環境越來越好了,白露就算是不借助拐杖也能正常行走,不用擔心下一秒就會被地上的東西絆倒。可她還是沒有扔掉拐杖,也不知道是覺得那根拐杖陪伴她走過了最艱難的時間,還是因為下意識的心中那一絲莫名其妙的不舍。


    這一天,打包好了一堆垃圾正準備往無根井去的白露被人攔住了。


    麵前的幾個小鬼小怪,有那個顏值比較高的女鬼,還有那個小矮子,臉上倆窟窿的惡鬼…大概都是白露經常看見的幾隻。白露打量了一圈,在心底笑了笑了起來,暗道果然把你們給等來了。


    她麵上不顯,隻是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它們,還遵循著盡量不和它們說話的原則。


    她在等著它們先開口。


    果然,小鬼們還是按捺不住了,女鬼看了看周圍的幾隻,覺得還是得自己親自上。她麵容扭曲了一下,看那樣子似乎是想要對白露擠出一個笑容來,不過效果顯然不大好。


    她張了張嘴,一改平日裏張揚的行事風格,有些拘謹的說:“您得行為我們這些日子都看在眼中,您為無根井帶來的好處也不是我等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今天冒昧前來,還是有一件想要麻煩一下您。”


    說完這些,她抬頭打量了一下白露的表情,想要從其中看出點什麽來,可結果還是讓他失望了。白露無形間經曆了那麽多,早就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性子,不管心裏再怎麽翻江倒海,都能做到麵上不顯,何況今天這一出她早有預料。


    女鬼見看不出什麽來,幹脆繼續說:“我等都是喪命在這無根井附近的冤魂,因為屍身沒能進入無根井,也沒有能夠投胎的機會,隻能日日夜夜在這裏遊蕩。我們想拜托您,幫我們找到屍身,也一並投入井中,也好了卻此生,早日進入輪迴。”


    白露心道果然如此,早在她意識到屍體投入無根井之後,小鬼就會隨之消失這一件事之後,就預料到了這些活躍的,或者應該說是更厲害一些的鬼怪們會找到她。不過當時她還不能確定對方的來意究竟是阻攔還是委托,今天可算是確定了。


    這樣最好,少了雙方爭鬥的麻煩。


    白露看向女鬼,“不是我不願意幫你們,隻是不知道你們的屍身究竟在哪兒,如果昂默然去找,驚擾了別人也不太好。”


    臉上倆血窟窿的那隻小鬼顯然性子比較急,它說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們會告訴你方向的,隻要你給我們放進井裏就好。”


    白露略一沉吟,還是問了出來,“放進去之後,你們就能了卻今生了?難道此生就沒有什麽遺憾了嗎?甘願放下這些事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這樣的問題,總覺得這一點似乎很重要,不能不問。


    聽聞此言,幾隻小鬼小怪神情都有些低迷,連帶著周圍的溫度都下降了好幾度。白露感受到了陣陣陰風,下意識的環抱起了胳膊。


    女鬼見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伸出兩截白骨把自己的頭發往身後撥了撥,她說:“原本的時候還覺得不甘願,恨過那些人,恨得刻骨銘心。不過時間久了,一直待在這無根井周圍,死了的年歲都比活著的時候多,也就放下了,沒有什麽好恨的了。”


    說這話的時候,即便隔著層層鮮血,白露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蕭瑟味道,那是一種心如死灰的氣息,也是所有的不甘都隨時光飄散的無奈。


    “好吧,我答應你們。不過有一個條件。”白露說。


    “什麽條件?”幾隻異口同聲的問。


    “其實也沒什麽,隻是讓你們等一段時間,等到我把這裏清理出來,找到你們的屍骨以後再安葬吧。”


    這個提議對他們而言沒有影響,隻是早幾天晚幾天的區別,他們已經等了這麽多年,也不差這麽一點兒時間了。何況他們也不太希望因為自己的事情打擾到那些鄰居的安寧,幾隻小鬼想了想,也就答應了下來。


    “如此,就多謝了,您的恩德我們記住了。”幾隻小鬼沒有就此離開,反而跟在了白露身邊不遠,給她解釋一些神界和無根井的事情。


    白露雖然在神界帶了一段時間,又在無根井待了也不知道多久了,可對於一些事情,了解的真心不多。很多事都不是她一個奴隸能知道的,知道的太多了自身的處境也會更加危險。


    但這些鬼怪不一樣,他們生前擁有各種各樣的身份,死後又在這裏遊蕩了很多年,看慣了生死,也看透了這個白色世界下隱藏的黑暗部分。


    漸漸熟悉起來以後白露才知道,那個女鬼原本的身份是一位很有才華的神女,相貌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好,隻可惜在進行神兵選拔的前一天被人陷害,失去了成為神兵的資格。後來她嫁給了一位神將,本以為能夠過上舉案齊眉的日子,卻沒想到她的夫君早有所愛。不僅被人陷害的失去了孩子、地位、容貌,最後自己也被人剝去了雙手的血肉,拋到了無根井這裏,自生自滅。


    那個臉上有窟窿的小鬼,生前是一名神兵。他的雙眼是在戰場上失去的,不過卻不是魔族幹的,而是他的戰友硬生生挖走了他的雙眼!而這一切的起因,隻是因為他的軍功比戰友多。後來迴到神城,因為被魔氣感染,也被和重傷員一起,送到了無根井銷毀……


    也是這時候,白露才知道為什麽之前會出現那麽多重傷瀕死的神兵。


    所有在戰場上重傷並且感染了魔氣的神兵,在經過初步治療發現沒有好轉的可能後,都會被送到無根井,以絕後患。


    感染了魔氣以後,他們會逐漸被魔氣侵蝕,有可能會變成新的魔物,也有可能就此死亡,每與人能說的清楚他們最後的歸宿是什麽。為了不會產生更多的魔物,神界一直有這樣一條不成文的秘密規定,就是把他們一起送到無根井,徹底抹殺。


    其餘的人是不會受到威脅了,可這些戰士…卻淒慘的在這裏等死,被他們之前以為自己擁有的所有一切放棄了。


    白露實在是不知道該對這樣的情況說什麽,按照大局觀,顯然這條規矩是有必要的。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還會出現這麽多冤魂嗎?那些人是真的無法挽救還是被刻意拋棄,恐怕把他們送進無根井裏的人都說不清楚。


    顯然,神界並非如同表麵上那樣純白無垢,潔白的表象下掩蓋著絲毫不少於人界的貪婪、欲念、嫉妒、瘋狂……死開這張偽裝的外皮以後,內裏的醜陋依舊讓人感到惡心。


    一隻又一隻的小鬼小怪被送走了,無根井周圍的土壤也不再那麽粘稠,周圍的空氣也顯露出了正常的顏色。


    白露沒有忘記,她將女鬼和那個慘死的神兵送走的那一天……


    神日的光線透過灰蒙蒙的天第一次照到了無根井。突然的光線讓一直待在陰暗的地方的鬼怪們有些不適應,它們眯著眼睛,希望能夠在此生的最後一刻將這一縷光記在心裏。


    可惜的是,它們的性質決定了不能承受神日的照射,不然可能會在接受無根井的度化之前灰飛煙滅。們在接觸到神日光芒的那一刻,顯然承受著極大的痛苦,麵目扭曲,可眼中的瘋狂白露看的清清楚楚。


    即便痛苦如斯,他們也想要好好地再看一眼,再看一眼這一生給他們眷顧最大的存在。


    “行了,快迴來吧!這輩子的事情忘了就完了,下輩子獲得輕鬆一點兒。你不是說今天就能挖著你的屍骨了嗎,還不快給我指指,要是錯過了我可就沒辦法了。”白露實在是看不下去,把兩隻鬼給拉了迴來。


    它們還戀戀不舍的感受著神日的光芒,眼底的渴望讓白露很擔心下一秒它們就會衝過去,投身其中灰飛煙滅。


    不過,幸好這隻是她的錯覺,他們很快被白露說的話吸引了注意力,繞著周圍轉悠,給白露指出他們屍骨所在的方向。


    女鬼半蹲在一棵樹下麵,白露朝著那個地方走過去,扒拉了兩下就看到一具屍骨。淡金色的神骨即便在地下埋了很多年,依舊保持著原本的色澤。神骨的表麵光滑,除了兩隻手的地方失去了一截以外,完好無損。


    她抬頭看了看女鬼的方向,有些感歎。這屍身的樣子和女鬼現在的樣子可真是相差巨大啊!


    一旁傳來嚶嚶啜泣之聲,那向來肆意張揚的女鬼看著她的屍骨,用兩截手骨掩麵,哭的像個孩子。


    “我,我真沒想到我還有能重見天日的這一天,我守在這兒守了這麽多年,可算是守到頭兒了……嗚嗚嗚,嗚嗚嗚……”


    她的啜泣聲在無根井幽幽的響起,白露這一次卻沒覺得恐懼。任誰知道這悲悸的哭聲背後還隱藏著這麽躲故事,也不會再覺得可怕了。


    白露用這些日子收斂屍骨的包袱小心翼翼的把女鬼的神骨包好,準備送到無根井裏麵。就在這時,女鬼突然抬起了頭,身上也慢慢發生了變換……


    臉上的鮮血沒有了,頭上的髒汙沒有了,身上的破爛衣衫不見了,手上兩截白森森的骨頭消失了…卻而代之的是一頭順滑的青絲,一件出白色青鳥紋曳地長裙,一雙如凝脂一般的手,一張顏如春花的臉。


    果然是美到了極致!


    這也是白露來到神界這麽久第一次看到看到真正的神女,果然是傾國傾城!


    女鬼,哦不,現在已經不能那麽稱唿了,神女看了看自己的變化,似乎也覺得不可思議。她轉了個圈仔細看了看自己,又看見白露眼中的驚豔,這才終於敢相信這一切。


    “我,我竟然變迴來了?!”


    白露溫柔一笑,“想必你已經真正放下了此生怨恨,這是迴到最初了。這樣也好,走的幹淨。”


    她走到無根井邊,把手中的包袱皮抖擻了進去,金色的神骨一塊塊掉進深不見底的無根井,消失不見。


    神女最後看了一眼白露,俯身給這個小奴隸鞠了個躬,“恩人大恩,我不敢忘,若有來生,我定當尋到恩人報恩。還請恩人記住,我名叫青顏……”


    話音未落,人就緩緩消失了。留下白露一個人看著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迴神。


    果然是一位極易讓人心生仰慕的女子啊,隻可惜此生活得太淒慘,沒能找到一個真心對她好的良人。願來世不要如此,能夠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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