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當羅飛已經選擇把它遺忘的時候,它卻又那麽毫無預兆的出現在他麵前,一如當年。


    他捏著那張印著所有人的照片,心裏亂糟糟的。沒有人注意他這個主角離開,他沿著樓梯,一層接著一層的往上走。直到登到最頂層,才停住步子,趴在樓梯欄杆上朝樓下望了一眼,見沒有視察的舍管大爺,這才吐了口氣,繼續往裏走,然後在盡頭攀上那種簡陋的老式鋼筋爬梯。


    樓頂空曠無人,除了幾堆隨意散落的啤酒瓶子和木炭灰燼就隻剩下滿地微弱的星光。他吸了口氣,眺望著這座城市的螢火燈光。


    隻有這個時候他才會覺得輕鬆,安靜。沒有人潮的喧囂,沒有師長的督促和期望,隻有夜空和星星和他作伴。


    他不是一個太自信人,所以,他總是在逃避,不管是對於來自家人的期望,還是對於來自自我茫然無向的未來。


    他小心翼翼的扶著宿舍樓樓頂冰涼的水泥邊沿坐下,麵朝著這座龐大的城市。


    “大家還好麽?”他高高舉起手裏的手裏的那張照片,映著月光看著上麵並不清晰的人影。


    那是一張全家福,一行七個人,他被狠狠壓在地上,匕首掉在一邊,七哥摟著他的脖子,笑容燦爛,旭日蹲跪他身邊,一隻手使勁的揉著他的頭發,皎月站在旭日身後,笑容幸福,團長老大一如既往的壓著腦袋站在邊上把玩著法杖,故作神秘狀,浪子照舊拿著葫蘆喝酒,一身牧師裝的小奶茶側趴在他身前,因為突然落在鼻子上的蝴蝶,仰著腦袋不知所措。


    那大概是羅飛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了。


    無憂無慮,在一個陌生的世界,一群人,一起開心,一起難過……直到後來因為同時期開放測試的vrmmorac《聖堂》出現技術上的遺漏,導致部分玩家出現腦神經重症損傷,而不得不被強製停止測試運營。


    一切被終結。


    「致各位參與封測的玩家:


    非常抱歉,由於6.14《聖堂》事件的發生,本公司不得不在今日午夜0點停止對遊戲的封測,並無期限滯延本遊戲的正式運行時間。


    對於本公司此次停止測試和滯延正式運營時間行為,所給玩家帶來的損失,以及本公司對玩家的歉意,本公司會在本致歉信寄發的同時,開啟遺產繼承程序,之後玩家可把除金幣和裝備以外的任意標記又可繼承字樣的物品或者封印物品的七竅玲瓏盒寄存於遊戲銀行,於本公司日後正式運營時,可到遊戲銀行進行遺產繼承。


    注:為保持日後遊戲運營的公平性,玩家可滯存物品數量不可超過2。


    於xx年6月30日」


    羅飛還清晰的記得,當他們一行人在收到來自lgb娛樂公司寄發的致歉信後的情形。


    所有人都因為那張突然彈進視野裏的一紙通告而陷入沉默……


    沉默……


    沉默……


    沉默到連跟前即將推倒的傳奇boss暗岩巨龍——‘索薩都’展翅升天逃之夭夭都視而不見。


    “就這麽結束了?”七哥緊握著手裏的劍盾,眸子裏是滿滿被渲染上的不甘:“好不甘心。”


    “caotama的聖堂!”旭日咆哮,他總是這麽個爆脾氣。


    小奶茶蹲在地上,嚶嚶的啜泣“為什麽會這樣?”她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兒,什麽都不懂,但不管碰到什麽事都總是很認真很開朗,屬於隊伍的開心果和眾男性逗趣撩撥的對象,但這次,她卻哭了,哭的很傷心。


    所有人,包括羅飛自己都抿著嘴,悲傷、難過、不甘的心情充斥著整個隊伍。


    其實,早在一周前,他們在電視新聞、報紙雜誌版條上得知《聖堂》事件的時候,心裏就已經有所準備,但當這一切發生,並且還來的這麽快,所有的準備都化為了漂浮的泡沫,輕輕一觸,便崩裂了,消失不見。


    或許,你覺得這很可笑,覺得一場遊戲而已,至於這樣又是悲傷、又是難過、又是不甘的嗎?但是,虛擬,網絡,真的就不是另一個現實麽?世界在浮躁,難道我們也要跟著浮躁,帶著虛假偽善的麵具,捂著、壓著、藏著火熱跳動的心髒,過著枯燥幹涸毫無活力可言的生活?


    “迴城吧。”許久,永遠披著黑色法袍的團長老大吐了口氣,然後拍了拍手,喚醒陷入各種負麵情緒的眾人:“還有三個半小時,大家一起去吃頓散夥飯吧。”


    依舊是無聲的沉默。


    “唉~”團長老大歎了口氣,開始讀條:“亞丁城,聚賢樓,我在那等你們。”


    “走吧。”有人說,然後開始讀條。


    “走吧。”又有人說,然後開始讀條。


    一頓聚餐,沉默的呆坐,沉默的進食,然後在沉默中一個個身影漸消。


    沒有一個人說話,強顏歡笑隻會換來一群人沉默的尷尬。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整個龐大的次元包廂隻剩下包括羅飛在內的核心幾人。


    “就這樣吧。”團長老大喝掉杯子裏最後一點殘餘的酒水,抬起頭:“我該跟老婆換班了,看兒子。”


    簡單的結尾,然後化為點滴數據。


    這是個十分蹩腳的借口,羅飛知道,七哥知道、小奶茶知道,旭日知道,其他幾個人也知道,團長老大媳婦頭胎懷孕才三個月,看個屁的兒子。


    “那就這樣吧。”七哥晃著有些暈眩的腦袋站起來說“有點醉了。”然後化為點滴數據。


    “你大爺……”羅飛心裏淚流滿麵。誰都知道,遊戲裏的東西都是不會影響現實的。


    “羅飛哥哥……”臉頰紅撲撲的小奶茶走了過來“這個給你。”然後塞給他一個七竅玲瓏盒,接著猛地撲進他懷裏,小聲的哭“真的不想就這麽分開……”然後在哭泣中化為點滴數據。


    “你大爺”羅飛心裏淚流滿麵。


    “有緣再見。”旭日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小五,要變得堅強”,然後化為點滴數據。


    “你大爺”羅飛心裏淚流滿麵。


    “你知道,旭日~”皎月一如既往的緊張旭日,見羅飛沉默不語,終是化為點滴數據。


    “你大爺”羅飛心裏淚流滿麵。


    “分別不是終結,而是為了以後更好地相聚。”浪子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一如既往說著他自認為很有內涵的話:“何況,我們不是還有qq”


    “你大爺。”他坐在那,終是沒忍住,哭得像個孩子。


    “你是大人了,阿飛。”浪子歎了口氣,坐下。


    “可是,可是,真的不想就這麽結束。”他抬起頭,眼睛淚汪汪的,可憐的像是一隻失去了重要東西的小狗。


    “所有東西都終是有結束的一天的,就好像小草會在秋天枯萎,小鳥會在秋天飛去暖和的地方,人會在老邁虛弱的時候死亡,你也要學會去習慣這些。”他看著他說,企圖讓這個比他小了好幾歲的13歲男孩明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就合上一千年,一萬年,也少不得有個分開的日子”這個簡單的道理。


    “可是,這裏真的好難受。”他捂著胸膛,依舊淚流滿麵的。


    “唉~”浪子終是歎了口氣,沒在說些什麽。


    ……


    “你大爺!!”過去的一幕幕,羅飛站起來,看著被無盡夜幕籠罩的城市,大聲的喊。


    “你大爺!!”他淚流滿麵


    “你大爺!!”他淚流滿麵


    “很想他們吧。”粗暴老大走過來說,遞給他一罐酒。


    “老大?!”他抹掉臉上的淚痕,有些驚訝。


    “他們一定都是好人。”講究人老二走過來,瞅了一眼羅飛手裏照片,微笑。


    “二哥?!”他繼續驚訝。


    “設備已經幫你弄好了。”技術宅老三提著一袋啤酒走過來。


    “三哥?!”他已經驚訝到不能在驚訝了。


    老大跟他碰了碰:“喝酒。”


    老二跟他碰了碰:“之後記得帶我們。”


    老三跟他碰了碰:“我們是兄弟。”


    “幹!”他淚流滿麵,舉起酒杯。


    “幹!”一根高豎的中指。


    “幹!”又一根高豎的中指。


    “幹!”繼續又一根高豎的中指。


    高舉的啤酒以及三根高豎的中指,青春的笑聲衝破了寂靜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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