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倪星瀾和石澗仁單獨坐在車上了,開車的經紀人才琢磨過勁兒來:“兜這麽一大圈,你就是想拍照的?”


    因為倪星瀾一直在對著已經導入筆記本電腦的那些剛拍攝照片專心致誌的逐張查看:“不然呢,你難道真以為我有興趣跟所有人慶祝這個意味著我失去父親的生日?這張好!我倆的表情都好!”還笑嘻嘻的把屏幕轉過來給駕駛員看。


    石澗仁匆忙的瞥一眼,真的,就算是湊近了慢慢看,那站在台上的一雙男女都是婚禮造型,典型的新婚夫婦模樣,石澗仁在酒店婚宴上不止一次的看見過,新娘子滿帶幸福的笑容挽住新郎,右手還牽起點裙邊,做了個俏皮的西式屈膝禮,倪星瀾本來就高啊,穿著露出膝蓋以下的公主裙,換了一頂銀白色的小皇冠頭飾,借著高跟鞋的支撐,比石澗仁還高了,沒個屈膝禮還真不襯!


    而石澗仁這時候的表情隻能是站直了露出點微笑吧,其實絕大多數新郎這個時候也有種跟他表情類似的生硬,多姿多彩的生活終於被婚姻的墳墓埋葬了!


    從這層意義上來說,根本看不清胸花紅條上的字,任隨都會把這看作是結婚照。


    石澗仁想了想:“拍這個的目的是什麽?”


    倪星瀾居然不抬頭的說:“哦,以後要是你拋棄了我,起碼我也感受過我倆結婚是什麽感覺,老了還能迴憶一下這個場景,蠻有趣的。”


    石澗仁臉上立刻抽抽了:“說的什麽話!什麽拋棄不拋棄的?”


    倪星瀾還是不抬頭:“我知道你跟柳清住一起了。”


    真的,那一刻石澗仁分明感覺自己咯噔一下:“啊?我……”


    倪星瀾抬起頭來,正好跟石澗仁四目相對:“我在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是好幾年交情,再找個把任姐熟悉的八卦記者跑跑腿那就更簡單,你們一起下班,一起迴家,一起看電影,一起吃飯,住在怎麽地兒多少樓,都一清二楚。”


    目光迴到前方的石澗仁都覺得自己嗓子眼幹了,雖然他清晰的告訴自己這不算什麽,但不知為什麽麵對倪星瀾這樣平靜的態度,他就是說不出的心虛。


    隻能說還好倪星瀾的確沒有迴到最早那種隨時嘲諷表情,而是標準的平靜:“我剛知道的時候肯定氣暈了,但迴過頭給柳清打電話,她就給我說這是為了方便照顧你。”


    這下石澗仁都佩服了,這算不算大氣穩重,臉上這兩天自己真沒看出來啊!


    不過說迴來柳清也蠻穩得住哦。


    女人真是深不可測!


    倪星瀾真不是興師問罪的,慢悠悠的扣上筆記本電腦,讓自己舒服點斜躺在副駕駛椅上:“我知道,我做不到跟柳清那樣全身心都圍繞你工作,我得拍戲,得做慈善,跑通告做代言才能體現我的價值,我也沒辦法去學做菜洗衣服照顧你,如果我都卑微到那種地步,那就不是我了,那就根本不值得你喜歡,所以這個時候就讓別人先照顧你,我會加倍的努力,盡早站上你希望我站上的最高峰,你就永遠離不開我了,對不對?”


    前半截石澗仁還豎大拇指的,聽了最後一句隻能苦笑:“你這思路還真是開闊。”


    倪星瀾先深沉:“男人嘛,容易得到的就不珍惜,我會讓你好好來追求我的,而且你又不是倪經緯那種隻會圍著灶台轉的男人,你注定是要功成名就的,所以我很有耐心等著你的。”


    然後不等石澗仁瞠目這種氣氛,她自己就哈哈哈的笑起來:“怎麽樣?!這些天在劇組沒事兒跟那些編劇琢磨這些詞兒,好玩吧!你別忘了我可是從小就看這些愛情戲台詞了!高手!”


    石澗仁難得有點不知所措,因為完全失去了對眼前少女情緒真假的了解,他隻能指指手套箱:“到了,墨鏡,口罩也有。”


    倪星瀾還在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連忙把墨鏡戴上。


    從婚宴,哦,是生日宴出來,恭送各路神仙出門的就是各級接待人員了,倪星瀾要石澗仁陪她來看看父親的小食店,經紀人是當仁不讓的陪伴。


    的確是按照石澗仁建議的那個開在影城周圍的餐飲建議,有嚴格區分哪些影城適合開快餐店,哪些適合開酒館餐廳的,因為有院線公司協助談影城物業門麵,所以倪經緯很動心的立刻著手做了一個,畢竟做得一手好菜跟能不能把一個飯館存活下去是兩迴事,秦良予這邊的餐飲集團能提供一係列專業支持。


    所以這家開在影城平街樓層角落的小酒館很快就支起來了,門臉隻有兩間,白牆木板,精致的日式雅致風格,提供十多個賣相也很精致的下酒菜跟黃酒、梅子酒、葡萄酒,晚上八點開張一直到半夜12點。


    七八張小桌子隻能坐二十來個人,如果讓人知道這是倪星瀾父親開的店,可能隨便一群粉絲都能讓這裏水泄不通了。


    石澗仁停好車,跟遮得嚴嚴實實的倪星瀾一起穿過還人來人往的美食街進來,姑娘一直低頭抱著他的手臂,不光是躲避可能被發現,這會兒石澗仁能確定姑娘的情緒其實很低落了,沒準兒從生日宴會上就在演戲,從內心來說她真是被父親拋棄的孩子。


    那種把身體重量都放在了石澗仁手臂上的依賴感,石澗仁其實在紀若棠那會兒也感受過,隻不過那個更絕望,眼前更多是沮喪。


    人都是隨時在好壞情緒之間轉換的,有些大大咧咧的家夥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那些春秋感懷的情緒,但搞藝術的人就是特別容易敏感,幾種不同負麵情緒疊加起來的精神沮喪不會比紀若棠失去母親時候的悲痛差到哪裏去。


    所以就憑這個,經紀人也得好好支持住。


    “阿緯的小酒館”裏現在稀稀拉拉的隻有兩三個人,所以坐到吧台麵前的男女絲毫沒人注意,穿著一身白色廚師服的倪經緯從石澗仁一進來就招手,看看低頭不語的女兒,倒也沒多說什麽安慰的話語,手上飛快的把一塊胭脂蘿卜拉花切片,變成一朵紫紅色的玫瑰,放在好看的木頭小碟子裏還配上一片綠色的芥藍穗裝飾,放到吧台上:“祝你生日快樂!”


    倪星瀾隻有點頭,沒有其他舉動,雙手還是掛在石澗仁的手臂上,倪經緯接過石澗仁還迴來的點菜單,手上立刻開始忙碌,其實大多都是熟牛肉、花生米、拍黃瓜之類的刀工菜,所以廚師還能順便說話:“年輕人,以後我就徹底把她托付給你了,你有這個責任心吧?”


    石澗仁不討論對方有沒有做父親的責任心,隨意的打量一下周圍:“環境不錯,那位阿姨呢?隻請了一位店員幫你?”


    倪經緯手上的確麻利:“那是曉婷家鄉的親戚孩子,曉婷這會兒得在家照顧孩子,白天她幫我做做采購準備之類的工作就很好了,現在我還沒完全從話劇團辭職出來,手續很繁瑣的,我必須得考慮拿到退休金之類,保證未來娘兒倆的生計。”


    石澗仁又感覺手臂上重了些,笑著點頭:“和傅阿姨的手續辦完沒?”


    倪經緯終於多看一眼女兒:“昨天下午去辦的。”遲疑了一下還是解釋:“我從來沒有風流快活的不負責任,隻是我這一輩子都是被壓著的,現在我的一輩子已經過去大半,我想珍惜一點自己能做主的生活,星瀾,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我這個道理。”


    倪星瀾隔著口罩的聲音這迴是真的低沉:“明白,隻是落到我身上,你自由了,我卻沒了父親,也很懷疑你是不是真的疼愛過我,你這幾十年都在演戲,現在不演了就徹底的把所有遮掩都扔了?”


    倪經緯已經把一碟白色橢圓盤裝著的熟牛肉切好放到台上,還做了個請慢用的手勢,絕對專業到位:“卸了妝,沒人能認出我是倪經緯,女兒,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最近你的兩支廣告我看了,非常好,無論心態和戲味都把握得很恰如其分,這時候就要學會隨時讓自己抽身出來,抽離到演戲之外,甚至活這一輩子都在演戲,那還得抽離到生命之外,看清楚你是誰,你到底怎麽看待自己。”


    拿著一把閃亮三德刀的帥氣中年廚師輕言細語,配合周圍的布幡和精致裝飾忽然讓石澗仁都想喝兩杯酒叫好,不敢打攪廚師的說話,轉身離座找那個一直趴在門口小桌上的懵懂服務員要了一小壇黃酒,失去他的手臂就悵然失所的倪星瀾等到石澗仁迴去,才重新拉住他的手。


    很明顯這個父親說得哪怕再正確,也無法在女兒的心目中達成地位了。


    感情這種東西,還真是說丟就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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