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和在聽到‘夕涵’這個名字的時候,終於有了些許反應。他下意識地摸上那串黑色的手串,渙散的眸子也慢慢有了焦點。


    “說。”他動動嘴唇,溢出一個字,聲音啞得厲害。


    “方才,葉女傅與柳妃身邊的玉兒,來尋了夕涵姑姑。中間葉女傅與夕涵姑姑談了許久。女傅警惕性很高,奴才沒敢靠近。後來,女傅摔了茶盞,拂袖而去,她說……”


    安子的聲音一頓,後麵的話有些艱難。


    “女傅說,與那等閹人為伍,你便不要再叫我姑姑了。等你什麽時候學會了禮義廉恥,再來見我吧。”安子努力維持了平靜的語氣,但聲音仍舊不穩。


    “她,怎麽樣……”束和閉上眼錯開視線,手指寸寸收緊,聲音顫抖得厲害。


    “奴才離得遠,看不真切。隻知道,夕涵姑姑愣愣地站了許久。”安子垂著頭,低聲應了。


    束和用手蓋住臉,將麵上的神色遮蓋了去,隱藏在寬大的衣服下的身體微微顫抖著,語氣疲憊地開口:“方七,去我私庫裏,取了最好的筆墨送到葉女傅手裏。私下送過去,便說是賠罪。做得隱蔽點。”


    “下去吧。”吩咐完事情,束和似乎更加疲憊了。


    小太監聽到這句話,如獲大赦,忙行了禮,快步退下了。方七和安子交換了眼神,也行禮退下。


    屋裏隻剩下了束和一個人,他靜靜地坐了許久。


    過了許久,一陣壓抑不住的笑聲,在屋子飄散開來。


    閹人?


    嗬?閹人……


    他,居然忘了自己隻是一個閹人。


    居然還敢奢望著……


    癡心妄想!早晚不得好死!


    笑聲平靜下來,束和完全失了力氣。


    他仰頭靠到椅背上,橫了手臂擋在眼前,遮蓋住四周的光線。一道水痕,劃過眼角,隱入發絲中消失不見。


    “司公,有折子送來了。”方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他的聲音不大,語氣也極為小心。


    “送進來。”


    束和的聲音透過緊閉的門,傳出來,聽上去似乎已經恢複了平靜。方七明顯愣了一下,猶豫了半刻,還是推門進去了。


    束和坐得筆直,他自然地抬頭看過來,麵色無異。


    方七心驚膽戰地將折子放下,立在一旁,難得地有些拘謹。束和取過折子認真批閱起來,一切如常。


    時間長了,方七幾乎忘了中午發生的事情,恢複了放鬆的狀態。


    他完全沒有發現,束和的異常。


    一連批了幾個時辰的折子,連口水都不記得喝。束和似乎不渴,也根本不累。


    天色見晚,轉眼到了晚膳的時間。


    方七本想開口提醒束和時間,但束和批折子又過於認真,讓他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門突然響了一下,一個穿著藍袍的小太監一閃而過。


    方七得了示意,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等迴來時,麵上放鬆了不少。


    “司公,夕涵姑姑著人來信,說想與您一起用膳。問您還有多久結束。”方七似乎心情不錯,聲音中都帶上了幾分喜意。


    他說著話,視線悄悄掃過桌上剩餘的折子。


    今天下午,司公批示得很快。


    這會剩下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折子了。


    驟然聽到雅熙的名字,束和的動作一滯,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折子。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方七都要再次開口,他才抿了唇,迴道:“迴話,說我這邊還有事情沒有做完,讓她不用等我了。”


    束和垂下眼瞼,將眸中的情緒收斂了,語氣也還算是平靜。


    “還有,去禦膳房,讓人做一道鬆鼠魚送過去。”他淡淡地吩咐了,甚至沒有抬眼去看方七。


    束和放下折子,手指隱藏進寬大的衣袖中。攥了拳,手微微顫抖著。


    明明隻是簡單的兩句話。


    可,他怎麽覺得,自己失了全身的力氣……


    “司公?!”方七驚詫不已,下意識抬頭看向束和。因為過於驚訝,聲音是沒有掩飾過的尖銳。


    “下去吧。”


    對於他的失態,束和沒有放在心上。他隻是擺擺手,示意方七下去。


    方七雖是驚疑不定,如今卻也隻能行了禮,快步下去。


    有了中間的插曲,束和也沒有再批示折子,而是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愣神。


    過了半晌,方七來迴話。


    說夕涵姑姑很喜歡那道鬆鼠魚,還特地留了半條魚送了過來。


    束和看著食盒中的半道菜,心中突然一陣劇烈抽痛,他幾乎要摔倒在地,雙手撐著桌子,才堪堪穩住身形。


    他拒絕了,方七請太醫的提議。


    等傳了晚膳,束和便讓方七迴去休息,隻留了一個小太監在身邊伺候。


    束和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屋子裏,靜靜地吃著飯。


    屋裏光線有些昏暗,跳動的燭火,把他的麵色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坐得筆直,吃飯的動作一板一眼。夾菜的動作,也像是經過了無數次計算。每一次抬手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樣的。


    到不像是在吃飯,而像是卡盤的默劇,一遍遍重複著的畫麵。


    吃過飯,束和又坐到桌前,把剩下的折子一並處理了。


    他平靜得厲害,麵上看不出一點波瀾。


    那沉默刻板的樣子,像極了人們口中的‘活閻王’。


    洗漱,睡覺。


    束和仰麵躺著,雙手放在身側,睡姿拘謹又刻板。


    屋裏一片漆黑,遠處隱隱有蟬鳴傳來。


    “唔。”束和悶哼一聲,翻身起來,伸手拖出床底的痰盂。隻兩個動作,他已經忍不住胃裏的翻騰。


    束和半跪在地上,麵色發白,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一直到他把胃裏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身體的不適才稍稍緩解。


    他脫了力跌坐在地上,垂著頭,嘴角的弧度極為無奈。


    就連胃,也要來反抗嗎?


    可是,他能怎麽辦……


    一個閹人,能怎麽辦?


    他自然不是多麽良善的人,喜歡什麽寶物,就算是別人傳家寶,也一定會想方設法搶過來。


    但,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怎麽可能讓她受半分委屈?


    隻是,那同樣是他思念了十五年的人。想要放下,無異於抽筋拔骨,自己用刀將那顆心生生挖出來。


    一片狼藉,血肉模糊……


    他的思緒飄得愈發遠了,迷迷糊糊間不知想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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