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蘇刖。他叫蘇弑。

    很殘忍的名字。

    我問他,蘇弑,你為何給我起這種名字?刖不是一種酷刑麽?多麽不美好的名字。

    他說,我自己名字都不見得多好,你還指望名字比我的好聽?做夢吧你。

    我說,蘇弑,和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蘇軾重名了,我很欣賞那個才子啊。這名字多氣派啊,說出去誰都知道,可蘇刖是個什麽東西,哎。

    於是他斜睨了我一眼,極盡冷淡,閉嘴,好好練你的功去。

    我撇撇嘴,眉頭往下一壓,說,你不叫弑叫什麽呢?叫殺?

    “我今天還就不練了。罷工!”我甚至不想聽他的一句否定,迅速地奔出了小屋。

    ——————————

    初遇時,我曾問他,蘇弑,你幾歲了。

    他說,七歲。

    今年,他十九歲。

    我們倆一直都是相依為命的,他隻比我大兩歲。

    我問他,你父母呢?

    當時他正在清閑地品著自己采迴來的茶葉,沒有迴答我,我隻當他是太忙,懶得理我。

    後來,他終於憋出一句話:“死了。”

    “啊?”我目瞪口呆,眼睛瞪得那叫一個恐怖,差點就目眥盡裂了,“那我父母呢?”

    “你是棄兒。你說呢?”

    “……”於是我沉默。

    我沒有五歲以前的記憶。

    五歲那年就相當於平常人家小孩子兩三歲,他們會記得自己五歲的事,記不得兩三歲的事,而我,記不起五歲的事,更何況,我腦袋上沒有傷,甭談甚麽失憶。雖然如此,但有些生活常識,我卻隱隱知道。原來不是所有的事都忘光了。

    我倆如居士一般隱居在桃源之內,不足為外人道也,外人怎的能夠得知此處呢?

    這個國家這麽大,為什麽沒人來這山呢?這山不寒也不高啊,而且山明水秀,怎的沒人來呢?

    我很寂寞。

    雖然有蘇弑陪我,可是,還是不夠,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寂寞,更寂寞。在這山上度過十二年,不曾下山。

    不是我不想下山,是四周布了陣,我走不出去。

    蘇弑腦瓜好,武功好,書讀得也不錯,至少精通陣法,可他隻教我武功,泡茶,彈琴,下棋,沒有教我如何布陣,破陣。據蘇弑說四周布陣了,我沒親自體驗過這是否屬實……

    他自己是樣樣精通,我是對這些沒個興趣,每天就喜歡偷他的藥玩。

    看吧,正因為我是如此不識情趣的一個人,蘇弑他從來不在我麵前彈琴,也沒跟我下過棋,我會掐斷他的琴弦,把他的棋子悄悄埋在土裏麵,不讓他發現。

    他是怕了我了,自他徹底看透我的不解風情之後,這些東西都沒在我眼前出現過。

    他對我一直那麽冷淡,以至於我不知他為什麽會收留我這個棄兒。他定是知道我出不去,所以不追了吧。

    以前他會對我說別亂跑,反正你也跑不出去,跑出去了也是給外麵圍著的野獸吃的。

    然後我臉色忽然一白。這就是,沒人上山的原因?也許別人破得了陣,但沒人會願意來野獸遍布的山啊,那不是絕了自己小命嗎?

    不過,我還是跑了出去,因為我當時想想,他的話不是那麽可靠,他是那種會把自己的命掛在頭發上的人麽?我不信,後來,不負他望的,終於聽見了一群獸類的嚎叫,嚇得我當時大腿小腿一起軟,跪坐在了地上。

    再後來,耳邊一陣唿嘯的風聲,我稍一側首,就對上他略帶焦急的雙眼,他說:“你看吧!是不是?我都說危險了你還跑出來,還沒見著野獸影子,光聽聲音就被嚇倒了。”

    我冷哼一聲,不理他,但心裏著實擔心野獸會不會來。

    蘇弑那廝,似乎看穿我的心思,唇角一彎,道:“起得來麽?起不來就去喂野獸,我要迴去了。”說罷,真的轉身就走。

    看著他漸行漸遠漸遠的身影,心裏沒由得突然更害怕了,這迴不止是腿軟,身子都要軟了。

    我終於掛不住麵子了,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撕心裂肺的哭聲頓時響徹整個山林,群鳥亂飛,獸也不鳴,我隻是朝他背影吼了一聲:“蘇弑你個小沒良心的!居然不管我了——”

    為什麽聽不見獸鳴,看到所有的鳥都在亂飛呢?

    啊,那是因為,他聽見我的慘叫就折了迴來,抱起我在高枝上亂跳,越來越接近我們那個樸素的小竹屋,遠離了獸,一驚林中鳥。

    我抬手一抹眼淚,可憐巴拉的瞪了他一眼,我當時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麽可笑、矛盾。他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絲愉快:“又沒死,哭什麽?”

    “敢情不是你落了難!”這是我第一次哭。所以他會覺得好笑,因而嘲諷我吧。

    “平時我教你的輕功哪裏去了?關鍵時刻一點兒忙也幫不上,還拖後腳。若你有足夠的實力,還會怕麽?”

    我齜牙咧嘴地瞪著他,哼了一聲,把他推到門外去,並狠狠地摔上門:“你收留我做什麽?!”

    門外沒有迴應。

    我忿忿地窩在床上,好好地睡了一覺。

    那年,他十四歲,本該是一個眉目如畫的青澀少年,可他的笑那麽淡漠,眼神那麽空洞。

    ——————————

    我迴頭一看,該死的,還不來。

    想起十二歲那年的糗事,那時我居然哭了,一點誌氣也沒有!

    再想想這幾年,他對我那什麽態度啊!我早不爽了。

    咬咬牙,狠了狠心還是衝了出去——

    可我不敢相信,我居然衝出了這個陣。

    我以為,還是會碰上野獸。

    可是,除了一片寂靜的林子,什麽都沒有,鳥兒也似乎都去覓食了,所有動物都不在了。

    我最後朝林子深處深望了一眼,望眼欲穿,透過層層厚密的林子,似乎真能看見裏麵那個微微帶了點清貧味道的竹屋。我十二年的住所,再見了。

    蘇弑……

    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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