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充醒來的時候,整個機艙安靜而黑暗。

    在這一萬英尺的高空之上,除了這架飛機之外什麽都沒有,就連一向緊張的保鏢們也難得地放鬆下來,睡得沉沉的。

    徐子充意識模糊之間感覺胸口趴著一個小小的人兒,她的身體柔軟而溫暖,唿吸淺淺的、輕輕的,像是一隻毛茸茸的小動物。

    那是夏夢漁。

    半夢半醒之間,徐子充隱約有一種失而複得的心情,刹那間竟是百感交集。他清醒過來,低頭看了看懷裏的人。

    昏暗的環境裏夏夢漁顯得小小的,就像是一個小女孩兒。

    徐子充不敢亂動,慢慢伸出手,替她拉了拉薄毯……

    睡夢之中夏夢漁忽然蹬了蹬腿,整個人不安地輕微掙紮起來,緊皺著眉頭,神情痛苦,似乎在做噩夢。

    徐子充輕輕拍了拍她,小聲地喚著她的名字。

    “夏夢漁。”

    ……

    “寶貝。”

    ……

    夏夢漁終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她神色茫然,似乎還在夢魘的餘味裏。

    “做噩夢了?”

    “嗯。”

    夏夢漁翻過身,蜷縮成一團,徐子充從身後抱住她,輕輕地吻著她的頭發,溫柔地撫慰著她。

    “夢見什麽了?”

    “夢見高三的事情了。”

    夢裏夏夢漁又迴到了高考的那段日子,每天像是一個囚徒,沒有自由,明明生活在這個世界,卻覺得這世上的陽光、音樂、鮮花都與她無關。

    天色總是沉沉的,一切都是灰色的。

    父母看管她仿佛看管一個犯人,她毫無做人的尊嚴可言。

    “真奇怪,這還是第一次夢見原來的事情。”

    夏夢漁平時並不是個愛迴憶過去的人,也不愛沉湎於傷痛之中,她總是向前看,從不迴頭。

    她輕歎一口氣,聲音沙啞地說:“今天怎麽搞的,好奇怪。明明是最開心的時候,卻夢見了最不開心的日子。”

    徐子充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恨他們嗎?”

    機艙裏黑漆漆地,夏夢漁的目光茫然地看著窗外,半響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

    夏夢漁聲音輕輕的,可語氣卻

    很重。

    “那時候是真的恨,恨得就像是被鐵絲縫住了眼皮,我的世界什麽都看不到,除了對他們的仇恨。我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我要報複他們,我要讓他們比我還要痛苦。”

    ……

    “出了分數之後,他們很高興,我是狀元,多爭氣啊,可是看到他們拿我出去炫耀,把我當成他們的成功,我就更恨。”

    ……

    “我趁著他們心情不錯,就要他們帶著我去法國旅遊,他們一高興也就答應了。可惜他們不懂簽證這些東西,我去申請的簽證,他們的是旅遊簽,我的是留學簽。”

    ……

    “我把我需要的東西,都以旅遊的名義拽在手裏,然後等著那一天。”

    ……

    “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日子,就是我們去法國的前一天。你肯定沒辦法想象我爸媽那時候的表情,太精彩了。”

    ……

    “我爸爸直接氣暈了過去,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我媽媽就一直哭,一邊哭一邊扯著我打。我就讓她打,不是因為我內疚,是因為我很享受她痛苦的模樣。”

    ……

    “他們想要我複讀,但是我手上有護照,有機票,有錢,他們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走。”

    ……

    明明應該是很解氣的事情,明明完成了對他們最好的報複。可是夏夢漁卻發現,自己說出這段迴憶的時候,沒有一絲一毫的快樂可言。

    “你後悔了嗎?”徐子充問。

    夏夢漁苦笑了起來,道:“有一點吧,不敢細想。現在想想還是不值得,我以為毀滅自己能報複他們,其實說穿了他們又能有多在乎我?”

    ……

    “我後來也打聽過他們的消息,我走了之後一年,我媽就拚了命又生了個兒子。說穿了,我的愛與恨都隻跟我自己有關,真的是浪費感情。所以我現在不恨他們了。”

    “為什麽?”

    “因為一個女孩子要是恨自己的父母,那她的人生就太可憐了。”

    ……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相擁,說起來,他們的重逢太過於倉促,真的有太多的話沒有來得及說,有時候很想把這十年所有的愛與怕都告訴對方,可有時候,又覺得這樣沉默著也很好。

    因為有你懂得我的沉默。

    “你還有

    再聯係他們嗎?”夏夢漁忽然問。

    “誰?”

    “我們的同學啊,老師啊……還有你的家人。”

    “沒有。”

    “為什麽不聯係?”

    徐子充頓了頓道:“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對人對事感情很深的人。至於我母親,我跟她早就恩斷義絕了。”

    ……

    夏夢漁一愣,問:“她還活著嗎?”

    “也許活著,也許死了。”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徐子充才問:“你會覺得我殘忍嗎,對一個得了尿毒症的母親都這麽絕情,這麽多年不聞不問,當年也不管她的死活,就這樣走了。”

    “你肯定有你的原因,這世上哪裏來的無緣無故的殘酷。”夏夢漁頓了頓,輕聲問:“徐子充,你想告訴我原因嗎?你跟你媽媽……”

    “我現在不想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徐子充吻了吻夏夢漁的頭發道:“那些我都不想迴憶,現在對於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跟你一起好好生活。”

    連西伯利亞訓練營和在美國打拳那樣殘酷的迴憶,徐子充都可以從容地講述出來,可是提及他的童年,他的父母,他卻總是諱莫如深,不肯細說。

    想到這裏,夏夢漁就覺得心裏揪成了一團。

    她不恨父母了,是因為她覺得一個人要是恨自己的父母,那他的人生就太可憐了。她決心放個自己,所以不再恨。

    這樣想想,她的徐子充,真的太可憐了。

    徐子充試著轉移著話題,又問:“你呢,跟他們聯係過嗎?”

    “沒有。”

    “為什麽?”

    “不想迴頭。”

    徐子充沉默了一會兒,輕歎一聲道:“那便不迴頭吧。”

    ……

    飛機到了美國,一下飛機夏夢漁整個人都歡唿雀躍起來,似乎一瞬間就忘記了方才的不開心,拿出手機就把自己列的清單給徐子充看。

    “這些就是我們這些天要吃的餐廳!”

    徐子充無奈地看著夏夢漁笑起來,揉了揉她的腦袋道:“好,你想去哪裏我都帶你去。”

    “好的呀!”

    夏夢漁興高采烈的樣子,就像是她從未曾長大過,仿佛是人間四月天,一時雨,一時晴,可無論怎樣,都可愛美好。

    “不過去吃飯之前,我們得先

    去看訂婚戒指。”

    夏夢漁差一點就忘記,這一迴他們過來是取戒指的,小雞啄米一般地點頭。

    現在是早上六點,離珠寶店開始營業還有一段時間,不過大概因為徐子充是vip客人,竟然早早地就有店員等在門口。

    整個店鋪就隻有他們兩位客人。

    夏夢漁倒也不怵,大大方方地走進去,敞快地逛了一圈。

    “你給我的戒指在哪裏?”夏夢漁低著頭順著玻璃展示櫃一個個地看過去,好奇地問:“在這裏嗎?”

    “嗯,是大師的得意之作,所以我答應讓他們放在展櫃裏。”

    “你別告訴我,我來猜!”

    夏夢漁目光炯炯地順著展櫃一個個地看過去。

    根據她對徐子充的了解,雖然徐子充是一個比較含蓄沉默的人,但是從小就愛裝逼,所以戒指肯定不會很樸素。

    三克拉往上走吧。

    夏夢漁專看大的鑽石找。

    她看到一個粉鑽,設計得很夢幻,感覺帶上就是小仙女了。

    “這個對不對?”

    徐子充搖搖頭。

    夏夢漁麵露失望,見到她這副樣子,徐子充笑了笑,對一直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經理說:“i’lltakethisone.”

    ……

    經理立刻叫人把那枚粉鑽的戒指取出來。

    夏夢漁目瞪口呆地看著徐子充,問道道:“哥,該不是我猜的戒指你都要買吧?”

    “嗯。”

    ……

    “你留點錢養老好不好?”

    “我有錢養老。我喜歡給你買,隻要是你喜歡的東西,我都會給你買下來,你忘記來之前你答應過我的嗎?讓我實現這個願望的。”

    夏夢漁無言以對,她以為就是買幾件衣服,頂多買個包包,沒想到竟然是買鑽石。

    “可是我沒有說我喜歡它啊。”

    “你猜是它就說明你希望是它,自然是喜歡的。”

    夏夢漁噎了噎,差點忘記徐子充當年也是學霸,邏輯滿分。

    “那我不猜了。”

    “那我就隨便買了。”

    ……

    “我猜。”

    夏夢漁無可奈何地隻能繼續找她的訂婚戒指。

    轉了一圈,目光又落在一個黃鑽上。

    這枚黃鑽做得仿佛是一個小皇冠,充滿了一種東宮娘娘的霸氣之感,感覺得仰天大叫三聲本宮才能帶上。

    “這個?”

    徐子充笑了笑,對身後的經理點點頭。

    看到經曆那副開心的樣子,夏夢漁就知道自己又猜錯了。

    夏夢漁覺得心很累,覺得再繼續猜下去,她怕是要把徐子充搞破產,那可真的就成禍國殃民的奸妃了。

    她無可奈何地抬起頭來,目光忽然落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展櫃上。

    那個展櫃裏單獨放著一個巨大的紅寶石戒指,剛才進來沒仔細看,夏夢漁還以為那是個項鏈。

    夏夢漁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該不是那個麻將吧?”夏夢漁表情抽搐地問。

    徐子充滿意地笑起來。

    “猜對了。”

    ……

    夏夢漁的表情相當的複雜,這直男的審美,真的是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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