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晚自習,人潮擁擠,有男生風似的掠過,去趕最空曠的公交。

    已經是五月,夏初的風初露端倪,顯出淡淡的幹澀和燥熱來。

    新生的枝葉在風色中飄搖。

    林盞用力唿吸了一口,吸進鼻腔裏的全是揮之不去的悶。

    她想到了今天的事。

    林盞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又用腳後跟碾了一下,輕輕喟歎一聲:“我真的不知道沈熄喜不喜歡我。”

    鄭意眠一愣:“怎麽說到這個了?”

    林盞說:“今天我試探了一下他啊,可是失敗了。”

    那時候鄭意眠在低頭寫題,隱約聽到了一些。

    林盞說這是定情信物,沈熄說這東西容易劃傷,要她扔掉。

    她問真的要丟掉定情信物嗎,沈熄說——

    別戴了。

    確實,容易讓人有誤解。

    更何況林盞還反複強調了這東西是定情的。

    林盞又重複一遍:“我真的不知道。”

    “我跟你說過李初瓷吧?她和張牧之在曖昧期的時候,張牧之在情人節給她送過巧克力,在她給她媽打電話的時候說‘你給我嶽母打電話啊’……”

    “我剛剛想到了李初瓷,我覺得很害怕。”

    “他們那個時候明明看起來那麽要好,讓人感覺十拿九穩了,可是最後,張牧之還是拒絕了她,並且拒絕了很多次。他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她。”

    她抬起頭,看著鄭意眠,很認真地說:“所以一個人喜不喜歡自己,是不能靠自己感受的,因為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猜對了沒有。”

    鄭意眠心疼道:“所以你試探了,這是對的。”

    林盞繼續說:“沈熄喜歡一個人,可能是像這樣,愛管著;也有可能是凡事遷就呢?他喜歡誰,隻有他知道吧?”

    “他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子,我們都沒見過吧?”

    鄭意眠:“他對你是特別的,能看出來。”

    林盞扯著嘴角笑了下:“那能確定他把我當喜歡的人還是當朋友嗎,不行吧。”

    上個月的討論,和李初瓷的經驗都告訴林盞,她不能再止步不前了,她應該去嚐試。

    鄭意眠給她提主意:“我覺得拉環這個還是太隱晦了,可能沈熄根本就不知道你想表達什麽。你下次試探

    ,換一個明顯的,他一定能懂。”

    “我覺得,沈熄是喜歡你的。”

    ///

    六月底,林盞他們一行人,趁著周末放假,又出去寫生了一次。

    這次要去的地方很近,也沒什麽安全隱患。

    大家選擇的交通工具是步行。

    ……

    沈熄感覺到今天的林盞很活躍。

    在路上,她問他:“沈熄,你喜歡長頭發的女生,還是短頭發的?”

    沈熄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很久沒去剪頭發,她一頭齊耳短發長長了不少。

    他轉過眼,道:“無所謂。”

    “嗯……”她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四舍五入的話,你就是喜歡短發的女孩子了,對吧?”

    她抬起一邊眉毛,眼裏有試探。

    ……該怎麽說?

    沈熄想了一下。

    她這到底算短發還是中長發?

    再三權衡,他開口道:“都可以,中長發也可以。”

    林盞:“……”

    她撓撓頭發,表示知道了。

    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算短發還是中長發。

    中午大家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大家互相交換帶來的吃的。

    林盞在那邊清理,沈熄在一邊跟張澤說話。

    有人說:“我帶了酸梅膏,要不衝一點大家分著喝?”

    孫宏:“好啊,正好天氣也挺熱的。”

    剛好那個人也帶了紙杯,一個杯子裏倒一點,拿水衝開。

    到最後一杯的時候,林盞作惡心起。

    她多倒了一些酸梅膏進去。

    分發給大家的時候,沈熄並沒有接。

    他不喜歡喝飲料。

    林盞勸她:“你就喝一口嘛,這個真的,和別的味道不一樣。”

    沈熄接過杯子,看林盞饒有興致地在他旁邊坐下。

    光是看她這個不自然的小表情,和杯子裏明顯不對勁的液體,他就能猜出來是怎麽迴事了。

    但他還是問林盞:“這杯顏色怎麽這麽深?”

    林盞當然是隻能信口胡謅了:“顏色本來就這麽深的,因為味道獨特。你嚐一口,真的,試一下。”

    沈熄用唇嚐了一口,太

    濃了。

    他下意識皺了眉。

    林盞在一邊得逞一樣地大笑:“猜出來了嗎?這杯是沒衝過的。”

    大家也附和著她一塊兒笑。

    正當林盞頭一迴把握了主動權時,沈熄早已經想好應對辦法。

    他握住紙杯,淡淡地說:“我知道,但我以為你不會騙我。”

    林盞的笑僵住了。

    …………

    頃刻間,她就像一個風流的負心漢,沈熄是被欺騙的小白花。

    她蒼白地解釋:“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看著林盞須臾間軟下來,張澤跟一邊的人發表感言。

    “看見沒,這就是撩妹的最高境界。把自己變成受害者,既讓妹子感受到你的信任,又讓妹子愧疚於辜負你的信任,然後你們就可以……”

    “可以怎麽樣?”

    “自己想。”

    臨近傍晚時,四下靜謐,四周隻剩下大家在水桶中洗筆的聲音。

    沈熄坐在一邊看書,張澤在打遊戲,大家各自都找到了事情做。

    雖然還有件事吊在心中沒解決,但林盞還是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舒適。

    這是一種非常適合創作的氛圍。

    大家一起在工作,但又很安靜。

    沈熄坐在她旁邊,林盞的一隻耳機裏還放著柔緩的音樂,開頭是海浪拍打暗礁的衝刷聲,讓人仿佛置身海邊。

    嘩啦,嘩啦。

    天地萬物,滄海一粟。

    她終於把近一年前擱淺的那幅作品再次拿了出來。

    看了一下,不太滿意。

    她決定重畫。

    用鉛筆打過一層淺淺的形之後,又用勾線筆蘸著熟褐色,把形稍微修改和清晰了些。

    她開始鋪大色塊。

    風聲清淺地掠過,不帶出聲響,樹葉刷刷地掃動。

    她覺得自己甚至可以聽到沈熄翻動書頁的聲音。

    這樣的柔和靜謐簡直是天賜良機,她感覺自己漂浮了很久的心,突然一瞬間就冷靜下來了。

    不管什麽,什麽都不再重要了。

    無論林政平是不是要再把她送去比賽,無論沈熄是不是喜歡她,無論最後的畫室要去哪一家……

    至少在這幅畫裏,她找到了完全的自

    我,並且主宰了自我。

    透藍澄澈的海水上,浮出一座廢墟。

    海浪的波紋層層疊疊,像是姑娘愛穿的淡藍色百褶裙,每一道褶皺都將廢墟扭成不同的形態。

    灰敗的廢墟在倒影中,竟顯出一種出乎意料的溫柔,也因為林盞在海水中自由發揮的緣故,而讓廢墟的倒影色,被賦予了一種浪漫的情懷。

    而真正的廢墟卻要極端寫實,精細到從磚塊中伸出的鋼筋,以及支離破碎的瓦礫。

    林盞用了六個小時,才畫好海麵。廢墟沒時間處理了,明天再塑造吧。

    等她一抬頭,發現天色已經黑得不成樣子了。

    大家的東西好像也都沒了。

    看到一邊的畫具全被收走,林盞心裏猛地一跳,趕快往另一邊去看。

    沈熄坐在一邊。

    她提著的一口氣放下來。

    沈熄看她倒完水迴來,把書合上:“畫完了?”

    林盞的聲線裏都夾雜著雀躍,她說:“畫完了三分之一,拖了一年的畫,終於找到感覺繼續了……”

    沈熄“嗯”了一聲,開始清理東西。

    “剛畫完,你的畫怎麽裝?”

    “就不裝了吧,我就這樣抱著,”林盞興衝衝的,“等它幹,還可以沿路欣賞。”

    沈熄掃了一眼她的畫麵。

    天色昏暗,他隻能看個大概。

    但隻是瞥了一眼,他就覺得這畫,一定好看。

    沈熄:“十點了,叫個車迴去吧。”

    林盞這會兒才覺得眼睛疲勞,閉上眼舒緩了一下,才說:“沿路走走唄,我坐了幾個小時,身上都僵了。”

    沈熄幫她把畫袋收好,這才點頭道:“好。”

    林盞準備把畫袋背起來,沈熄已經搶先拿了過去:“我背吧。”

    林盞一隻手抱著畫板,騰出手,揉了揉脖子。

    今晚沒有月亮。

    她揚起頭,輕聲說:“沈熄,你覺得今晚月色,怎麽樣?”

    沈熄用著“學術派”的思維方式抬起頭,卻什麽都沒看到。

    他下意識道:“今晚有月亮麽?”

    林盞沉默了好半天:“……”

    ——“今晚月色真美”的意思就等於“我喜歡你”,這點沈熄不會不知道吧?

    林盞躊躇了一下,道:“雖然沒有月亮,可我覺得今晚月色很美。”

    是因為你在我旁邊。

    所以覺得,今晚夜色,很美。

    作者有話要說:好,又到了每日一猜的時候了。

    今天難得有網,今晚留言我都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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