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胡素雲鑽到江曉嶺被窩裏的時候,奚洋洋在沈陽正處於無處安身的境地。群專組織勒令奚家:天亮前必須搬出教授樓。前院的江家早已搬走了,奚家若繼續頑抗,隻有死路一條。沒辦法,搬吧!從早晨到現在,奚洋洋領著弟弟和妹妹,靠一輛手推車一趟趟地倒騰。後來江曉崢、江曉嶸、江曉峰姐仨也過來幫忙。

    夜深啦!四個姑娘加兩個小男孩兒,頂著漫天大雪,用力推著一車包裹和幾捆書。六個人頂不上一個棒小夥兒,難哪!江曉嶸說:“我哥要是迴來就好啦!”

    這句話觸動了奚洋洋的敏感神經,她情不自禁地說:“你哥現在也不知幹什麽呢?

    江曉崢說:“睡覺唄。”

    “不能,你哥從來不睡這麽早。”奚洋洋肯定地說:“他現在正開會呢。你哥當生產隊長了……”

    車推到了東大院外的棚戶區,在一扇小木柵欄門前停下來。奚洋洋的爸爸——東大數學係奚教授,一手扶著眼鏡迎了出來。有一支眼鏡腿兒白天搬東西時碰斷了,還沒來得及收拾好。這時,奚洋洋媽何茹拎著兩個包從後麵趕上來。

    “都搬完啦?”奚教授問。

    “屋裏都掃淨啦!”中學教師何茹答。

    “門鎖好啦?”

    “鑰匙在這兒。”

    “那好,明天一早就交給群專工作隊。”

    “明天一早還要批鬥呢!”

    “唔!態度好點兒爭取早一天解放。”

    “解放?哼……”

    何茹認定了自己永遠都是專政的對象。她不知自己從何時起被戴上的“極右”的帽子,比右派份子還“高”一等。  在群專工作隊看來,奚教授們從教授樓搬到棚戶區,是邁出了思想改造的第一步。可是奚教授依然變不成工人,他把一間屋子搭滿了吊鋪,全家都擠在一起;另一間擺滿了書,一張桌子放在窗前,當成了書房。這是他堅守的最後一塊陣地——可見思想改造的艱巨性。

    這天晚上,何茹本想犒勞一下幾個幫忙的小家夥,不料油瓶裏竟倒不出一滴油來。正在為難之際,十四歲的江曉峰捧著一個黑乎乎的冒著熱氣的東西進來。江曉嶸看了半天,那東西上麵的雪花還在溶化,問:“這是什麽?”

    江曉峰也不答話,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把那黑東西往地上一摔,硬殼破裂,露出裏麵白花花、熱騰騰、香噴噴的烤雞來。這是帶毛的雞糊上黃泥用火燒烤而成的。江曉峰無師自通發明了這種吃法。孩子們一哄而上,伸手抓雞肉吃。奚教授無可奈何地在旁邊看著,說:“這種雞還有個名堂呢!稱為‘叫花雞’,是過去‘叫花子’就是要飯的乞丐發明的。我看那,這知識分子就跟這‘叫花雞’似的,外表黑乎乎、髒兮兮的,裏麵卻是又白又香呢!”

    何茹哼了一聲:“自我感覺良好。怎麽說它也是任人宰割。”

    誰也不問這雞是哪來的,因為,用不著問。此刻,填飽肚子,就是真理。

    第二天大清早,天晴了。奚洋洋正在院裏掃雪,棚戶新居的院外,就擁來了十幾個小家夥。工人家庭的“紅後代”嚷嚷著:“交出兇犯!懲治盜賊!”奚洋洋趕緊出來勸說,奚教授連連說:“加倍賠償!加倍賠償!”剛想掏出錢來,隻聽一聲唿叫:

    “弟兄們!給我上!”

    江曉峰不知何時站到了房頂上,手搖一麵小黑旗,嘴裏還嘟嘟吹著小哨子。

    奚洋洋呆在農村,從來沒見過武鬥,看見小娃娃這架勢也嚇壞了。忙去喊她媽。媽卻漫不經心地說:“讓他們玩去吧!‘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嘛!”

    大院裏,“黑五類狗崽子”們與“紅後代小將”們,展開一場激戰。江曉峰站在高處指揮若定,儼然一個大將軍在指揮千軍萬馬。“狗崽子”們在指揮官的號令下,個個英勇奮戰。他們采取迂迴戰術,圍剿包抄,把“敵軍”打得落花流水,紛紛交槍投降。最後,紅黑兩軍主帥談判。黑軍主帥江曉峰提出:“紅軍如果再敢欺負黑軍戰士,你們的雞還得丟!”

    孩子們剛剛散去。鬥批改工作隊就找上門來,帶何茹去接受批判。奚洋洋隻知道媽媽常被批判,從來也沒親眼見過。這次見到工作隊找上門來,心裏很難受,可媽媽卻安慰她道:“現在好多啦!以前比這厲害,沒關係。”

    何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鮮紅的毛衣,脖上圍著一條白圍巾,那大義凜然的樣子,就像江姐赴刑場就義一般。哪像去挨批判?走到前麵,何茹轉過臉對奚洋洋笑了笑說:“迴頭見!”說完一揚頭,踏著積雪跟工作隊走了。

    大哥吳楚勳順山路大步流星往前奔。吃早飯的時候,來到了老牛背腳下。路邊神樹旁,他停下來,坐到樹下一塊石頭上。過神樹再往東走三裏路,就是清水溝。他惦記這個地方,不是因為李世清,而是因為這裏有一位可敬的老人——蘇孝武先生。自從跟李世清訂婚那天開始,吳楚勳就自然而然地隨李世清管他叫上了“大舅”。過後,連吳楚勳自己也覺得納悶:怎麽就順口叫了出來,要知道,他對自己的爹媽都要很少叫一句,對那個押在監獄裏的爸爸也沒什麽印象。而這位“大舅”,他卻一見如故,如同親娘舅。不過,大舅不讓吳楚勳與他來往,他說:“你跟世清不同,世清是烈士後代,誰也說不出什麽;你出身不好,別讓工作組或軍宣隊什麽的借題發揮……”

    肚子覺得餓了。吳楚勳掏出大餅子嚼起來。他想,也許碰巧能遇上大舅。

    嘴裏嚼著餅子,不由得又想到新娶到家的媳婦。他對她沒什麽感情,隻因到了該娶老婆的年齡,而且需要有個出身好的老婆,他才牽就了她。可是他對她了解得太少了。她跟那個姓楊的究竟是怎麽迴事?也許她本來就是水性楊花,也許那個姓楊的家夥還在打著她的主意……算了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輩子都沒指望了,還在乎一個女人的真情嗎?

    吳楚勳嚼完大餅子,抓了把雪塞到嘴裏,然後向四下望了望,沒有遇到大舅,有些失望。他站起身,搓搓手,朝老牛背走去。

    翻過老牛背,一氣走了六十多裏路,天黑後,摸到了一個大車店。安頓好往處,吃了頓熱乎飯。迴來時,大車店裏熱鬧起來。中間的火爐燒得正旺,爐上的水壺忽忽冒熱氣,老蛤蟆煙咕嘟咕嘟冒著,滿屋煙霧彌漫。地當央正在唱“二人轉”。那個“上妝”長得五大三粗,實在沒模樣兒;“下妝”老得掉渣兒,嗓音嘶啞。這樣的演出居然贏得一片叫好,車老板子一個個看得眉飛色舞。吳楚勳受不了那股直鑽嗓子的蛤蟆煙味,便走到車店賬房裏,跟女店主閑聊。

    “大姐,”他問道,“這夥班子是哪場兒的?”

    店主告訴他:“就是劉屯的唄,一到閑時就支乎起來,一冬也不少掙。車老板子得意這口兒,這個三毛,那兩毛的,就給他們成全了。可說的呢,你老弟打哪場兒來的?”

    “我?”吳楚勳想了想,說:“我是修鍾表的,哪兒都走。”

    “哎呀媽呀!可讓我逮著了。這個破鍾啊,有日子不動彈啦,耽誤事兒不是?這下可好啦,你老弟給我收拾好吧!”

    吳楚勳心下暗喜:買賣開張啦!

    說話間女店主取下掛鍾,放到桌上。吳楚勳二話沒說,從挎包裏拿出家什,像模像樣地拆卸起來。吳大哥這一生中,很多本事都是“唬”出來的,也就說,本來不會幹,他卻硬充好漢,結果還真幹成了;唯獨這修鍾表確屬家傳,他父親被押之前,即以修表為生,耳濡目染,他從小便學會了這門手藝。

    第二天,女店主桌上的掛鍾“嘀噠”走起來。女店主千恩萬謝,問他收多少錢,不料他卻一擺手,說:“交個朋友,分文不取。”說罷,卻掏出兩元店錢。這女店主也是在場麵上的人,哪能如此財黑?拉住吳大哥手,說:“老弟請在小店多住幾日,店錢一概全免。一來想跟老弟結交;二來,這十裏八村的鍾表也不少,我放下話兒去,保你半個月閑不住。”

    就這樣,吳楚勳就在這個店住下來,每天都有不少鍾表送來,不起早貪黑還真修不完。第三天晚上,戲班子換場子走了,沒了地蹦蹦,老板子個個悶得難受。吳楚勳對女店主說:

    “告訴各位老客兒,今晚兒我要給大夥說書解悶兒。”

    女店主驚訝地問:“你還會說書?”

    “說書才是我的本行,我家三代說書走江湖,就是吃這口飯的。”這是吳楚勳平生第一次“唬”。

    雖說此舉可稱之為“唬”,但絕不是騙。吳大哥確實是博覽群書,通讀名著。一些小說,如《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等,早就讀得爛熟。現在當故事講出來也不是難事兒,何況,這些車老板兒隻認得二人傳,從未聽過說評書。吳大哥自稱出身評書世家,這就有個先聲奪人。沒有“唬”不住人的道理。

    吳大哥走到地當央,拿出個江湖藝人的架式,抱拳施禮,操著不倫不類的江湖話,言道:

    “各位父老鄉親,兄弟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今日路過寶地,在貴店暫住;各位客官,南來北往在此落腳。俗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相逢聚首皆是緣。為這一個‘緣’字,兄弟今晚特獻上自家三代相傳的絕技——為各位說上一段評書,書名叫做,《武鬆打虎》。說書隻為給各位消愁解悶兒,故爾,今天是隻說書,不收錢,為的是交個朋友。話說迴來了,兄弟這次北上采風——那位問了什麽是采風?這是我們的行話,說書人采風就是搜集民間故事。說書人不裝一肚子故事,怎麽給人說。采風就是別人給我講故事。人家講故事,不能讓人家白說,兄弟得給人家錢。今兒個,兄弟是白給大家講——這話又說迴來,各位父老鄉親也不能眼瞅著兄弟盡幹賠本的買賣不是。聽完我的書您覺得還行,您扔下幾個子兒,您覺得不行,您抬屁股走人。兄弟得先說下,這錢可不是兄弟要,兄弟得給別人。閑話少說,書歸正傳。”

    單憑這番開場白,就把滿場的人全鎮住了:“這可不是那幾個地蹦子土鱉,這是真正的評書藝人哪!跟咱這滿腦袋高粱花子的莊稼人就是不一樣。”

    農村人有個最大的弱點就是自輕自賤,認為莊稼人最低氣,僅僅比勞改犯強一點兒;隻要不是土裏刨食兒的人,就比莊稼人高出一等。這位三代相傳的“評書藝人”,在他們看來就是城裏人眼裏的梅蘭芳。

    當吳楚勳繪聲繪色地講起這段城裏人耳熟能詳的“水滸”英雄故事時,這些聽不到廣播、看不懂書、隻知道二人轉的山裏人頓覺耳目一新,完全被征服了。他們聽得如醉如癡、似癲似狂,整個身心都融進了故事中,連哈蟆煙都忘點了。一段書下來,純樸的山裏人紛紛掏出腰裏的零錢甩到桌上,不依不饒地要求往下說。吳楚勳直說到後半夜才算罷休。

    吳楚勳鑽到被裏時,數了數,這一宿書竟掙了十多塊錢,比修一天鍾表掙得還多。

    就這樣白天修表,晚上說書,又忙了幾天。這天吳楚勳早早忙完了活兒,覺得應該換個場子了,便向店主結賬,分文不少地把店錢付清。女店主覺得這兄弟特好交,便破例地拉來“當家的”請他喝了一頓酒。吳楚勳也是平生頭一次喝酒,幾杯下肚,便腦子發沉,眼皮打架,隻好告退早早睡下。

    睡到半夜,聽得有人嚷嚷,是新客投宿。

    兩個人也是醉醺醺而來。

    “大哥,今晚兒早點睡吧!明天好趕火車。”

    “沒關係。二混子,再喝!”

    “你別喝啦!”

    “我心裏憋、憋屈呀!我不甘心。”

    “李世清有了人家,你少了麻煩。這不挺好的嗎?”

    “我忘、忘不了她呀!她不、不理我啦!說說是要對——得起那個姓、姓吳的。”

    “對老娘們兒何必那麽真心。這件事就過去了吧!”

    “過、過不去,孩子是我的,憑,憑憑什麽成了姓姓吳的了?我楊發沒,沒吃過這樣的虧。”

    “拉倒吧!睡覺,睡覺。”

    “不拉倒,不——能拉,倒,李世清……”

    吳楚勳再也睡不著了。翻了幾個身兒,便坐起來。想了想又躺下。看到窗外蒙蒙見亮,好像下雪了。他起來收拾行李,背上挎包走出去。

    大雪紛紛揚揚。吳楚勳在村口,坐在行李卷上一動也不動地等待著。看見倆人過來,便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迎麵攔住去路。那瘦高個兒楊發一愣,吳楚勳說:“認識我不?”另一個挺身而出,道:“你是幹什麽的?”

    吳楚勳一撥拉,把那人推在旁邊,說:“沒你的事兒。”

    天還沒大亮,瘦高個兒沒看清對麵人的模樣,他拿出大隊領導的架式說:“你要幹什麽?我是清水溝大隊主任楊發……”

    “我認識你。”吳說,“現在就是想讓你認識我!”

    “你是誰?”

    “烏拉溝人,吳楚勳!”說完掄起一巴掌,把他打了趔趄。

    楊發捂著臉,硬充好漢,叫道:“好哇!真是冤家路窄。”迴頭衝著同伴說:“二混子,給我上!”

    那個叫二混子的順手從木杖子拔出一根粗木頭,朝吳楚勳劈頭就打。吳楚勳也沒挪窩,抬起胳膊一架,下麵橫踹一腳,隻聽“哢嚓”一聲,木棍斷成兩截。二混子踉蹌幾步,又撲上來,吳楚勳迴身一拳把他打翻在地。楊發也掄拳打來,吳楚勳左拳一擋,右拳同時擊到對方臉上。

    清水大隊主任仰麵朝天倒在同伴身上,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捂著左眼,說:“有話好商量,別,別……”

    吳楚勳說:“跟你沒什麽好商量的——記住,你再敢碰李世清一個手指頭,我就打折你的腿!”

    說完背上行李,頭也不迴地朝北走去。

    正月十五,傍晚。奚洋洋、夏芳和周小燕就從沈陽趕迴來。裘泳在家迎接了她們。江曉嶺、蘇裏柯很晚才迴來。裘泳嘴嚴,這些天的事兒她們不知道問,他也沒跟她們提。本以為第二天見麵可以嘮嘮情況,大清早沒吃飯男生們都早早起來走了。隊長吳大哥上北邊去找鐵匠師傅,在家的三個領導現在忙得很。這迴好了,女生迴來了,便順理成章地操持起“家務”。院子、屋裏都打掃得幹幹淨淨,接著三個女生就不約而同地為男生拆洗被褥。奚洋洋拽出了曉嶺的,夏芳拉過來蘇裏柯的,小燕就把裘泳的抱走了。院子裏很快就曬滿了被褥的棉花裏子。

    奚洋洋無精神打采地洗著被單子,不時地往院外望著,她盼著江曉嶺能抽空迴來一趟。昨晚沒找到機會,她有滿肚子話想盡快向他傾述。

    這個假期對她來說是一場災難,家隻剩下殘缺不全的外殼。當晚上和弟弟妹妹們擠在吊鋪上時,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這個家裏已經沒有位置了。過去,她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下鄉後這間屋子一直鎖著,不許別人甚至不許弟弟妹妹進去。一夜之間這個地方就沒了,她得反過來跟妹妹擠在一起。如果她不迴來,妹妹就會寬鬆些。特別是她見不得那些無休無止的批鬥。早晨走時,媽媽特意打扮得整整齊齊,晚上迴來就變得狼狽不堪:頭發散亂,麵帶血跡,衣服斑斑汙痕。盡管媽總是笑著說:“好多啦,比過去好多啦!”可是,奚洋洋看得出媽是在強忍著極大的悲憤和痛苦。那件紅毛衣是她抗爭的標誌,她會連夜把它洗淨、晾幹。如果第二天,工作隊還要帶走她,她寧可帶著潮濕,也要再穿這件紅毛衣。她的叛逆性格,決定了她必須這麽做,而她這樣做的結果就是遭到更加嚴厲的懲治。真是不可救藥啊!而奚洋洋的爸爸,這個出身官僚家庭的反動學術權威,也得不時地被揪出來批鬥,好在爸爸他好漢不吃眼前虧,一打就倒,一批就服,所以少受了許多苦。但是,最讓奚洋洋不能忍受的是,工作隊勒令她們姐弟站出來批判她們的父母,揭發他們的罪行。奚洋洋受不了,她隻有逃避。若不是得了一場病,她早就迴來了。這場病可不輕,大葉肺炎,高燒不退。打了幾針,總算穩定住了。這一病,就更沒法跟妹妹擠在一起了,她媽媽也怕一家人都病倒。

    家沒有了,青年點就是她唯一的家,但不是她的歸宿。臨迴來時,她咯咯笑著對媽媽說:“我要結婚,跟江哥結婚!”媽媽並不感到意外,反倒很讚許這個決定。“好,這樣很好,媽就放心啦!”

    現在,她要跟江哥說出這一切。

    這天晚上,江曉嶺他們幾個又忙到很晚。奚洋洋把自己的被褥鋪到江曉嶺的位置上,又把江曉嶺的棉花套搬到女宿舍,晚上睡在裏麵覺得很溫暖。蒙矓中她夢見自己正依偎在江哥的懷裏,嗚嗚痛哭。江哥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說:“好啦!好啦!有我在,什麽也不怕。”然後,她說:“江哥,我們結婚吧!馬上結婚!”江哥吻了她額頭一下,親昵地說:“就依你。其實我也想結婚……”這一夜真幸福,她終於投入了江哥的懷抱

    第二天一早,天陰沉沉的。奚洋洋捧著洗好的被褥單子到男宿舍。一看,仨人的被都好好地卷著,昨晚誰也沒迴來,心裏納悶兒?把自己的被褥取走,又把江曉嶺的棉花套抱過來,鋪到炕上,心不在焉地縫被罩。

    快到晌午時,裘泳和裏柯才迴來。她忙問:昨晚咋沒迴來?

    裘泳說:“昨天接技術員去了,都在金家寨住的。”

    “接技術員?江哥怎麽沒迴來?”

    裘泳支支唔唔半天沒答上來,他倆也風言風語地聽到了關於小邪乎跟江曉嶺的事兒,所以很怕說漏了嘴。裏柯說:“曉嶺 啊,接著換稻種去了,興許後晌才能迴來呢!”

    “換稻種?這麽說咱隊要開水田?”奚洋洋驚喜地說。

    “咱隊變化可大啦!江曉嶺到金家寨……請來個水稻技術員,還有,哎!你到隊上就全知道啦!” 裏柯突然打住了話題。

    裘泳補充一句:“知道嗎?吳大哥結婚啦!”

    “什麽?不會吧?”奚洋洋疑惑地問。

    “這事我們也挺意外。想必大哥有他自己的想法。” 蘇裏柯說,“反正早晚也是那麽迴事,結了婚倒也心靜。”

    這話說到奚洋洋心上,她饒有興趣地問道:“那女的是誰?怎麽沒聽說過?”

    “清水溝的大隊會計,興許倆人過去就認識。”

    奚洋洋反來複去地想,覺得這是好事,應該高興。大哥的結婚,為她和江哥的婚事鋪平了道路。四年都過去了,已經到了五年頭上, 金玲結婚時,大家齊聲反對。這迴好了,老大哥帶了頭,她和江哥結婚就不算過分。

    迴到南屋,看見夏芳坐在炕上正在縫褥麵。便興衝衝告訴她:“夏芳,你聽說了嗎?吳大哥結婚啦!”夏芳知道的消息比洋洋多得多,蘇裏柯把江曉嶺跟小邪乎的事,都寫信告訴她了,可她沒法告訴奚洋洋,隻是說了聲:“噢?是嗎?以前咋沒聽說?”奚洋洋咯咯笑道:“大哥結婚了,我也想跟江哥結婚!”

    夏芳低頭忙著手裏的活兒,應敷道:“呸!不知害羞!等不急啦?哪有姑娘家自己說出來的!”

    “沒辦法呀!江哥是個悶葫蘆,等著他說?不一定到啥時候。” 奚洋洋咯咯笑道:“我現在沒家了,不自己提出來不行,我就是等不急啦!我就是指望跟江哥一起成個家……”

    夏芳抬頭看著她,歎了口氣說:“洋洋,你太癡情了……其實,有些事兒是會變化的……”她放下手中的針線,卻一時不知怎麽解釋,隻好說:“你看,吳大哥跟金玲,本應該成一對兒,誰成想變成現在這樣……”

    奚洋洋聽不懂這些弦外之音,便說:“所以,我不能再等了,免得夜長夢多,嘻嘻!”

    下午,天又下起了雪。奚洋洋縫好了被褥,自己摸摸額頭,還是挺熱。腦子也暈暈乎乎的。但她還是打起精神,夾了個小包,迎著大雪向烏拉溝走去。

    柳大媽自己在家,看到奚洋洋迴來樂壞了。奚洋洋打開小包拿出一塊小花布,說:“大姨,這是我給您買的,您看著自己做件衣服吧!”

    柳大媽接過花布,樂嗬嗬地說:“你這姑娘心可真細,姆要是穿上這衣裳,能年輕十歲。”

    正說著,院外一陣馬達聲響,吱嘎一聲車停在了院外,原來是柳三兒迴來了。柳三兒拎個包進來。看見奚洋洋喜出往外,忙打開包,拎出一件紅毛衣,說:“正好我出了一趟遠門兒,這是給你捎的。”

    奚洋洋馬上沉下臉來,說:“你的東西,我不要。”

    柳三兒仍然笑嘻嘻地說:“興你給我媽買東西,就不興我給你買?你若不收,我媽這個也不要。”

    柳大媽也跟著說:“拿著吧!大姨知道你煩姆三兒,就算是大姨送你的。”

    奚洋洋不好再推辭,隻好收下。柳三兒得意忘形地說:“穿上,穿上!看看好看不!”奚洋洋瞪了他一眼,轉過臉去。

    柳三兒媽推了一把兒子,說:“去去去,出去溜溜!姆跟洋洋嘮點兒貼己嗑兒。”柳三兒不情願地走出去。

    “洋洋,”柳大媽挺鄭重其事地說:“你到靠山這旮兒吧,也四五年了,這說話也成了大姑娘了。姆也看出來你跟江曉嶺是一對兒。唉!這碼子事兒呀,也沒法……說,這月下老兒也有拴錯紅線兒的時候不是?你出身不好,江曉嶺出身也不好,你說這兩個有羅亂的湊到一塊兒更添亂不是?你還是呀想開點兒,將來不愁找不著好人家……”

    奚洋洋越聽越糊塗,“大姨!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明白?”

    “唉!你剛迴來,可能還不知道,再說這事也都背著你。大姨跟你明說了吧——早晚你也得知道。 這江曉嶺啊,烏拉溝都傳著,說他跟小雲子好上啦。哎喲!你這孩子氣色怎麽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奚洋洋咯咯一笑,說:“我沒事兒。”

    柳大媽說:“反正烏拉溝都傳遍了,你可得有個掂量。沒有更好不是?”

    奚洋洋根本沒把這話當迴事兒,她覺得這事兒不沾邊兒。

    唉!奚洋洋做夢也不會想到,這不沾邊兒的事兒,還真叫她撞上了。那天胡素雲也是借點酒勁兒,過後才知道事兒鬧大了,消停了好幾天不做聲。昨天,老金家把家搬來,愛說愛笑的金教山和金子很快跟年輕人混熟,就在大夥幫著搬東西這會兒工夫,又提起這個茬兒,到中午時分,這未經本人認定的消息就在烏拉溝傳開了。

    此時,換稻種的幾個人正往迴趕,已經到了烏拉溝村口。江曉嶺腳搭著兩車轅子,靠在麻袋上揮著鞭子,身上落滿了雪花。金教正坐在最上麵,胡素雲就扭在他倆中間,一個勁兒往曉嶺身旁靠,故意讓金大哥看出個親熱勁兒。江曉嶺這一路上憋了滿肚子氣,沒法發泄。臨到烏拉溝口了,金教正還在旁邊勾搭話兒:“江曉嶺啊,你這個隊長這迴可妥啦,隊裏大豐收,幹出點兒名堂;再娶個媳婦兒。這叫雙喜臨門!”

    江曉嶺不耐煩地說:“娶什麽媳婦兒!沒那迴事兒。”

    金教正認真地說:“這事兒可板上釘釘兒了。我看那,別等到秋後啦,插完秧就得結婚。不然就出事兒啦!”

    江曉嶺氣哼哼地說:“別瞎說!沒有的事兒!”

    金教正仍然興致勃勃地說:“怎麽是瞎說,在我家你跟小雲子就睡一個被窩兒,還不認賬?”

    胡素雲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金大哥,你到處講究啥呀!就睡一個被窩了,能咋的?”說完又往江曉嶺身上緊貼了一下。江曉嶺這次可實在不能忍受了,一揚手把她推倒在金教正那邊。

    偏巧這時奚洋洋從柳家院裏出來,一眼就看見了這一幕。而胡素雲也看見了奚洋洋。如果不是在村口,如果不是被奚洋洋看見,胡素雲被推開後可能就拉倒作罷,本來就是瞎胡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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