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寂寥。


    樹欲靜而風不止。


    粲然星空下的院落中鴉雀無聲,隻餘被風掀起的衣袍聲繾綣。


    呂不韋胸口極速起伏兩下,說不出究竟是何種感覺。


    待他的知覺歸來後第一反應便是起身。


    “我累了,明日再議!”


    匆匆丟下一句話,說不出到底是不願麵對還是被心底那一瞬間冒出來的野心震撼,他下意識的想要獨處。


    前路忽而被人擋住。


    而後最先開口的那位一掀衣袍落於呂不韋身前,背脊筆直的跪下,眼神熾熱。


    “大膽,你……”


    從未有人敢如此不敬,呂不韋下意識嗬斥。


    “相邦,您便是月亮!”擲地有聲的一句,徹底堵死了呂不韋的所有退路。


    這人瘋了。


    呂不韋想,但他似乎也趨於瘋狂。


    多日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如脆弱的琴弦再支撐不住徹底崩斷。


    腦海中仿佛有清脆的一聲脆響!


    “這是謀反!”


    呂不韋聽見了自己那暴怒的聲音。


    李斯驟然後退兩步,一句話未說,卻好似遊離於此事之外。


    他的態度不消多說便有人察覺。


    然而其餘門客無暇關心他參與與否,李斯是個聰明人,他知曉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天下將亂,能者居之!相邦,此舉嫪毐行得,我們也行得!”


    呂不韋愣在當場。


    恍惚間他抬起頭。


    天空一片黑暗,北鬥星依舊囂張的發著光。


    天際,一輪圓月好似在慢慢的升起,升起……


    呂不韋用力攥緊了掌心,卻好似察覺不到疼痛。


    再睜眼時,那縈繞了他數日的頹然盡散,眼中恢複了往日的精明老練。


    他的決定顯而易見!


    “相邦……”


    有門客激動的出聲,呂不韋一眼掃過,生生讓他閉了嘴。


    眾人擔憂了足足數日,再見到呂不韋重新振作起來時,終於再度找迴了興奮。


    唯有李斯如夢初醒,默不作聲的看著興高采烈的幾人。


    天上是否有明月?


    有人看的分明,有人抬頭卻隻見一片黑暗。


    李斯一顆心沉入了穀底。


    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在廣袤無垠的天際,而在人的心底。


    “相邦欲何為?盡管吩咐我等!”


    作為呂相的門客,他們都被綁上了同一條船。


    若掌舵者一蹶不振,船上的所有人都隻會一同迷失方向甚至沉入無盡的水底。


    此刻呂不韋重拾野心,最高興的便是他們這些門客,甚至躍躍欲試的想要出謀劃策。


    呂不韋眼神幽深莫測。


    桌上冰涼的茶水再度換上了新的,這次終於被主人重新寵信,淺抿一口。


    “諸位可知長安君?”


    不知為何,如今的呂不韋神色間並無異樣,卻讓人更加覺得詭異而危險。


    “相邦指的是……”


    “長安君成蛟!”


    呂不韋低沉自語,聲音如鬼魅般幽異:“昔日莊襄王囑咐本相教導陛下,而今陛下殘暴不仁,是本相教導無方。”


    “長安君同為王室封君,莊襄王次子,亦有繼位資格!”


    嬴政夠狠!


    以雷霆手段震懾四方,使得諸雄皆驚,然嫪毐一係牽涉甚多。


    朝堂之上那空出來的地方每每都讓還某些大臣心痛!


    朝政一事並非表麵上這麽簡單。


    趙姬貴為華陽太後,亦有自己的人脈藏於朝中,不似呂不韋般明目張膽,卻異常的位高權重!


    而今趙姬被貶雍城,永世不得迴鹹陽,自然會有人心急。


    呂不韋眼眸深邃:“本相前日抱恙,不知朝中可有上書勸誡陛下者?”


    有,怎會沒有?


    貶斥生母,手刃幼弟,一樁樁一件件,自有那些清高文人看不下去。


    如潮水般漫天的奏章全數飛入鹹陽宮,而後又皆歸於嬴政案上。


    可惜嬴政壓根沒翻過,更別提給他們迴複。


    上奏者無一不是朝中清流文人,以往呂不韋厭惡他們那渾身酸腐氣息不願與之來往。


    隻是如今這群人竟幫了他這麽一個大忙。


    茶盞被人拍在桌麵,狠狠的撞出聲響!


    “既如此,派人去協助諸位大人。”


    “……畢竟,還得靠他們拖住陛下。”呂不韋把玩著著拇指上翠綠的扳指,語速緩慢。


    在場幾人皆是呂不韋心腹,寥寥數語便將整個計劃猜的七七八八。


    有門客拍掌叫好:“相邦所言極是!我等這就去辦!”


    隻要呂不韋不倒,他們便還能爭一爭那潑天的富貴,又豈能不興奮?


    呂不韋掀了掀眼皮,叫住了最後一人,聲音低沉:“李斯。”


    一直靜默不語的人停下腳步,恭敬地迴頭。


    ……


    天色晦暗無光。


    天邊唯有北鬥星高高懸掛,好似要將這一片天際都照亮一般。


    嬴政隻著中衣坐在床榻上,禦神訣在體內飛快運轉。


    他牢記祖神叮囑,隻求穩固境界,不求精進。


    繞是如此,幾個時辰下來也是神清氣爽,一副養精蓄銳已久的模樣。


    “祖神大人所賜功法果然厲害!”嬴政欣喜不已。


    足有一日未休息他卻完全不覺得疲累,簡直是意外之喜!


    門外叩叩輕響,每一下都仿佛固定了間隔時間,一板一眼,不疾不徐。


    這種敲門的方法除了雨化田外還能有誰?


    嬴政泰然自若的收勢,沉氣:“進。”


    雨化田從來不會輕易打擾他,更別提如今這幅耐人尋味的模樣。


    “陛下,相府的人傳信。”


    雨化田將手中信箋呈上。


    呂不韋府上盯著的人從始至終都未撤走,雨化田接到信,隻看了一眼便直接敲了門。


    嬴政看罷,不怒反笑,臉上甚至還有幾分玩味。


    “督公可知,何謂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若他是那辛勞半生隻想長眠一場休憩的農人,那寫封信便是做工精良的橫枕。


    嬴政抬手將信箋放於燭台上緩緩點燃,熾熱的火舌不由分說的纏繞上去,瞬間便化為一陣黑灰。


    “隨他去。”


    屋內點著安神的熏香,嬴政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雨化田挑眉,正欲告退,又聽嬴政道。


    “相府的人都撤迴來罷,寡人期待著仲父給的驚喜。”


    北鬥星高垂天際,好似以悲憫的姿態高高在上的俯瞰這世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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