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鎮魂司、雨前巷之間的連通位置,也就是三條道路的交匯點,是一處交叉道。


    是陳風每日上值、下值途中必定會經過的地方。


    就算從鎮魂司借調到大理寺,這裏也依然是必經之地。


    陳風經常在這裏吃早食。


    燕慕白因為上不上學堂念書跟秦淑芬慪氣那個清晨。


    陳風曾帶著他來這裏吃豆腐腦開導他讀書的重要性。


    擺攤的大叔還因為陳風對豆腐腦文縐縐的描述,豎過大拇指,言道“沒聽懂,但覺得厲害”。


    那是個和善可親的大叔,油潑辣子都比別家的用料足。


    “葉大叔呢,今天怎麽不見他出攤。”陳風漫不經心閑聊家常,用勺子挖著豆腐腦塞進嘴裏,心下腹議:鹹香不夠濃鬱,差評。


    “哦,您說我爹啊,昨晚起夜,閃了腰,今兒我替呢。”搭話的小夥一臉樂嗬嗬的,見誰都是一副笑臉。


    “小葉啊,以前沒見過你。”鄰桌的客人開著玩笑,笑道:“你這長相跟你爹不挨邊啊,莫不是撿來的吧。”


    市井寡民,粗毛的漢子,開起玩笑來就沒譜,更有甚者,嚷嚷道:“我看也不像,老葉怕不是養了別人家的兒子吧,哈哈哈。”


    這玩笑就開得有些過了,暗指老葉的老婆偷人,小葉不是老葉的種。


    小葉還是一臉笑嗬嗬,滿不在乎給說話的客人添了滿滿一勺豆腐腦,笑道:“客官這話可不能亂說,要傳到我爹耳朵裏,看他不把你基鱉剁了喂狗。”


    “那感情好,剁了剛好去皇宮謀個差事,總比成天吃不飽餓不死的強,聽說,皇宮裏頭的白麵饅頭,都比婆娘的礽盤子大哩。”


    “那你倒是去啊,放心好了,兄弟一場,定會將你家婆娘照顧得妥妥的。”


    “我~去~你~的~吧!”開小葉玩笑那人,臉上掛著微笑,揮手間慢吞吞說著話。


    跟他一桌的人還以為他在放慢語速加重音發泄不滿。


    抬頭一看。


    哪知那人臉上笑容僵硬,七竅流血,噗通一聲栽倒在地沒了唿吸。


    “最恨拿人父母開玩笑的人。”小葉笑嗬嗬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異常。


    他扯下搭在肩頭的布斤,擦了擦手,嗬嗬樂道:“你們這些賤民啊,活著就是浪費空氣。”


    哐哐哐,數聲連響。


    吃過豆腐腦的客人,甚至來不及驚恐,同樣七竅流血,死個透心涼。


    隻是須臾。


    死透了的客人,又全身抽筋,歪歪扭扭垂著手臂哢嚓哢嚓站了起來。


    中了僵毒,開始屍變。


    這僵毒比潭州定城那會更加猛烈了,從死亡到屍變的過程,短短數息就完成了轉變。


    噗通。


    陳風也滑倒在桌下,沒吃完的豆腐腦潑了他一身。


    做戲就要做全套。


    擁有百毒不侵體的陳風,自然不可能被僵毒毒倒,裝嘛,總要裝得像樣點。


    隻不過七竅流血這一出不好裝。


    陳風還在想怎麽逼出點血來。


    就聽到範小希嘲弄的聲音,由遠及近慢慢響起。


    “別裝了,蘆葦鎮的帝裔血脈怎麽可能中僵毒。”


    “哎!”陳風微微歎了口氣,撿起地上的瓷碗,慢悠悠爬起來,伸手朝小葉招唿,“沒吃飽,再來一碗,記住啊,油潑辣子不能放鍋裏炸,要用滾油澆,豆腐腦不是用鐵瓢盛的,要直接拿瓷碗舀,懂嗎,到處是破綻,學什麽孫二娘模式。”


    暗影組織日殺小葉自然不懂什麽是孫二娘黑店模式。


    他也不再樂嗬了,盯著陳風看了看,又朝向慢慢走來的範小希,眼中帶著詢問。


    “搞兩碗,我的要加糖。”範小希老朋友一樣坐到陳風對麵,撩起一條腳踩在長凳上,道:“送你上路前,一起吃點,不介意吧!”


    “我介意。”


    範小希,“……”


    “介不介意都不重要了,我喜歡跟死人一起吃飯,在下麵都習慣了。”範小希挑起勺子,夾在胳肢窩抽了抽,再放到嘴裏幹嗦了兩下,旁若無人絮叨道:


    “你是不知道十八獄的環境,我們不死族……”


    “僵族,僵而不死的老不死。”陳風毫不客氣,懟了一嘴。


    範小希撇了撇嘴,眼下的脾氣出奇的好,根本不接陳風的茬。


    “我們不死族,說得好聽是鎮守十八獄中前朝僵族大兇的鎮守者,其實說到底,跟犯人差不多,陰間那地,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們又不是鬼魂,你說是吧。”


    範小希含著勺子,搓了搓手,眼中帶著寄希的光,看著小葉把加糖的豆腐腦端了過來。


    她迫不及待的樣子,哪裏像個能跟金封尉處於同一水準的高手。


    分明就是個貪嘴的丫頭片子。


    範小希吞咽著口水,挖了大大一勺豆腐腦伸在陳風眼前晃了晃,這才一口悶進嘴裏。


    她吸嗦吸嗦,唿哈唿哈,誇張地唿著熱氣,邊拿手掌虛扇著嘴,邊將豆腐腦在口中翻滾出跳躍的動靜。


    不得不說,範小希是真的很會吃。


    “慢點吃,多吃點,下去了就吃不到這口熱乎的了。”陳風一語雙關,接過小葉遞來的油潑辣子鹹香豆腐腦,還說了一聲“謝謝”。


    小葉好像還沒適應這角色的轉變,愣了一下,才抽了一下嘴筋迴道:“不客氣,兩位客官慢用。”


    你看。


    環境是會影響人的。


    日殺小葉,受陳風和範小希的影響,不知不覺中也代入進角色了。


    “你反正都要死了,吃了也是浪費。”範小希不由分說,奪了陳風的豆腐腦,護食一樣拐著肘子將瓷碗護在肘心。


    陳風舉著勺,頓在半空,很尷尬。


    搶迴來嗎?好像還沒撕破臉,比較破壞氛圍啊……陳風想了想,轉頭朝小葉道:“你家主子餓死鬼投胎,把那一桶豆腐腦都提來吧。”


    小葉置若罔聞,進入賢者模式……開玩笑,給你一碗還是看在小希的麵子上,我聽你吩咐不成什麽了。


    “算了算了,這碗我請你的。”範小希又將護在肘心的那碗鹹香豆腐腦推給陳風,“就當答謝你解了僵族的封印,天~命~人!”


    範小希將“天命人”三個字幾乎是用牙音咬著說出來。


    她還不忘埋汰陳風一句,“你看,你喜歡鹹香味,我喜歡清拌白糖,咱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誰說不是呢。”陳風用勺子搗爛豆腐腦,拌了又拌,豆腐腦完全入味了才舀一勺放嘴裏,邊抿邊說道:“我其實挺好奇的,三百多年前那場陰陽大戰,按理說,你們是幫著太祖背刺髒帝的那一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就算不能坐地封王,自由身應該沒問題的,怎麽會被封印在十八獄當鎮守獄卒呢。”


    “哦,我知道了。”陳風不等範小希迴話,自顧自推測道:


    “太祖作為前朝皇後,髒帝是他老公,哦,就是丈夫的意思,再怎麽說也恩愛過,她自己背刺髒帝,那是媳婦教訓相公,打是親罵是愛,太祖想通過這種方式讓髒帝幡然醒悟,迴頭是岸,哪知你們不懂人家夫妻之間的情調,偏要橫插一杠也搞個背刺,太祖明裏不說,心裏其實還是蠻介意的,她肯定想,咱夫妻兩那是床頭打架床尾和,你們倒好,公然打我相公的臉,那後來事成,太祖心底惦記這事,看你們不爽也是應該的。”


    “看看,看你錯愕的表情我就知道了,你沒談過戀愛吧?”


    “不懂得夫妻間的默契吧?”


    “我就知道,在情感方麵,你丫還是個雛。”


    範小希臉皮抽了抽,手中的勺子差點被她捏爆。


    她陰沉著嗓音,不鹹不淡道:“姑奶奶我算上幾次沉睡的時間,三百年還有富餘,豈是你個毛頭小子……”


    “哇塞。”陳風誇張地張大嘴巴打斷範小希道:“沒看出來,你還是個老妖婆。”


    陳風說完,又嫌棄地上下打量範小希,目光肆無忌憚地上瞅下瞧,還刻意捏著下巴不斷擺頭嘖嘖有聲道:“嘖嘖嘖,不應該啊,看這身子骨還沒長開呢,我老早以為你是個天山童姥,沒想到還是個千年老妖。”


    “誰老妖,誰老妖。”範小希直接炸毛,拍著桌子大聲道:“不算沉睡的時間,我才十七。”


    陳風,“……”


    這會輪到他真正的錯愕了。


    十七歲,就能跟金封尉對剛?天才少女四個字在陳風腦海一閃而過。


    “而且,我們被封印的原因……”


    “咳咳咳……”就在範小希麵紅脖子粗要解釋清楚的時候,小葉趕緊連續咳嗽提醒範小希。


    “嗬,你算什麽東西,為什麽要告訴你。”範小希在小葉的咳嗽中醒悟過來,恢複恬淡模樣,繼續吭哧吭哧吸嗦她的豆腐腦。


    陳風暗道一聲可惜,小葉的咳嗽讓自己錯失一個大瓜。


    看來鎮守十八獄的僵族,之所以落得如此田地,其中另有內幕隱情,以他們最近不惜跟前朝僵族大兇勾結,妄圖複國的行為來判斷,這個瓜的甜度還不低。


    沒事沒事,玲瓏秤稱一稱,陰陽冊上走一走,這甜瓜早晚是我碗裏的……陳風如是想著,道:“不說就不說吧,那我想問問,你們打著複辟前朝的旗號,蘆葦鎮這群帝裔血脈算不算前朝皇族,而我……”


    陳風指著自己的鼻子幾乎臉對臉湊到範小希眼前,挑眉道:“而我作為髒帝疑塚匙人繼承者,解開天命石封印的天命人,身上肯定流淌著比普通蘆葦鎮村民更加純正的帝裔血脈,算不算你們的主子,若擱在聰明人手裏,這時候應該扶持我稱帝,才比較符合你們的利益吧,哪怕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呢,或者說叫扯虎皮拉大旗也比做掉我劃算吧。”


    範小希突然很討厭陳風自以為是的嘴臉——因為他說的對,至少在僵族內部高層,特別是蘆葦鎮那群以無妄海斂容師手法蘇醒的族人,是這麽認為的。


    “讓我想想看。”陳風在範小希臉色變幻的瞬間,很和時宜地拉開了距離。


    他手指敲擊著太陽穴的位置,做出苦思冥想狀,“你們或許可以嚐試拉攏拉攏我一下,我或許會假裝掙紮幾下,指不定就答應了呢。”


    “或者幹脆點,使用美人計什麽的,譬如你……範小希,長得雖然馬馬虎虎,幹癟幹癟瘦沒什麽手感,不過我不挑的,我很有做縱欲昏君的潛質。”


    “你看看你,我就這麽一說,你就這麽一聽,你急什麽眼。”陳風豎起手掌擋住範小希插眼的手指,繼續道:


    “既然你們連嚐試都沒有嚐試,就想置我於死地,是不是意味你們找到了更好的替代計劃。”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妨讓我猜猜看。”


    “我猜啊,放棄我這麽個名正言順的前朝皇族……後裔,你們是想扶持安王爭太子,或者更加直白點講,你們是想裹挾安王弑父篡位,直接攻進皇城宰了皇帝老兒,然後控製安王當傀儡,以達到圖謀天下的陰謀。”


    “嗯,畢竟押注在有權有勢的安王身上,比壓在我這個無名小子身上,怎麽看都更加有勝算。”


    “你還有點自知之明。”範小希對陳風的推測不置可否,隻是對他最後一句做出吐槽態度。


    她鬆開手指甩了甩手腕,用勺子刮著碗裏僅剩碗底的糖水,提醒道:“快吃完了哦,你有什麽遺言趕緊說。”


    “不急不急。”陳風用勺子從自己碗裏舀了大大一勺豆腐腦磕在範小希碗裏,道:“好不容易上來一趟,吃飽點,我怕你往後再也吃不到了。”


    “我不吃鹹香味的。”範小希伸手將瓷碗往身前扒拉,勺子打開陳風的勺子,道:“何況是你吃過的。”


    “又沒有沾過我口水,你嫌棄什麽。”


    範小希本來沒有往這方向想,被陳風這麽一說,瞬間就沒了食欲。


    “你攪亂了我的食欲,我很不開心。”範小希推開碗,慢慢站了起來。


    陳風身後的假攤位老板小葉,也指揮屍變的客人,慢慢圍了過來。


    “嗬嗬。”陳風微微一樂,自顧自坐在板凳上,旁若無人地吃了一勺豆腐腦,抬頭盯著神色越來越陰沉,準備下死手的範小希道:“你是不是覺得柳葉坊、望月樓很安全,還有埋伏在雨前巷我家外的殺手就能全身而退?”


    “你怎麽知道柳葉坊和望月樓?”


    範小希眉頭沒來由微微一突,眼皮子止不住的上下扯動。


    當從陳風嘴裏聽到這兩處暗影組織在京都的秘密據點時,範小希就預感到不妙。


    今日圍殺局……有可能……是對方蓄謀已久的一場守株待兔。


    如果陳風知道範小希的心思。


    他肯定會反駁。


    不,這不僅是守株待兔,還是聲東擊西,將計就計,十麵埋伏,以及……以身為餌、請君入甕。


    擁有陰陽冊生平便利,稱魂一天一夜,加上天機閣的輔助歸總。


    陳風知道的。


    遠比範小希以為他知道的要知道的多得多。


    信息掌握的完整程度,往往能左右一場戰爭的走向。


    何況是幾場局部戰鬥。


    網撒好了。


    範小希。


    請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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