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十來名互相攙扶的傷殘鎮魂使。


    還有躺簡易擔架上,昏迷不醒的。


    “怎麽迴事?”陳風跑去幫忙,在隊伍裏尋了尋,問道:“你們不是曹墓伯下屬嗎?他人呢?”


    鎮魂使中有人應道:“我們在長盛賭坊中了埋伏,剛退出來,裏邊又鬧了兇煞,墓伯大人帶弟兄衝進去了,重傷的兄弟先退迴來療傷搬救兵。”


    中埋伏……鬧兇煞?陳風從這人透露的訊息推測,前者是人為,後者是詭異。


    白日裏歐舉廉曾知會曹廣孝,關注長盛賭坊。


    夜裏,曹廣孝就帶隊去了那裏,竟會遭人埋伏?


    怎麽會這麽巧,陳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閻正純那個二五仔。


    這賭坊老板,膽兒挺肥啊,還敢設伏鎮魂使?


    糟了……陳風心一緊,心說,該死的陳明廷,說了不要去賭博,還叫了同僚去耍錢,這會估計也牽扯其中吧。


    怎麽辦,我這值夜呢,要不要當睜眼瞎,繼續苟?


    苟你麻麻批……陳風內心碎了一口,二話不說,跑出鎮魂司,往長盛賭坊的方向衝去。


    陳風來到大順朝滿打滿算還差幾天才到一個月。


    算來算去,所謂的朋友。


    心理寄托,自賣自己養活家人的五號大叔算一個。


    君子之交,麵冷心熱的老上司曹撲克算一個。


    狐朋狗友,對脾氣的同僚陳明廷、歐舉廉算兩個。


    誰說酒肉朋友就不是朋友了,何況還是同一戰壕拔過槍,一起激戰到天亮的同好。


    除了穿開襠褲時的兒時交情,誰還不是從吃吃喝喝、吹牛打屁開始熟絡起來的。


    明知朋友有難,還袖手旁觀,這不是苟,是不做人了。


    陳風一路狂奔,很驚訝居然沒有見到城防營巡夜小隊,這心裏一沉,對即將麵對的局勢又多了一層擔憂。


    今夜,莫非是個局,針對鎮魂使?


    為什麽……陳風暗自分析,腳下一刻不停。


    ……


    陳風趕到長盛賭坊的時候。


    很詫異。


    燈火輝煌,人氣鼎盛。


    賭徒圍桌,熱鬧非凡。


    並沒有想象中劍拔弩張,大打出手的場景。


    陳風不動聲色,暗暗觀察,既沒有見到以曹廣孝為首的鎮魂使,也沒有見到以陳明廷為首的丘臣同僚。


    那些在鎮魂司見著的傷殘鎮魂使難道是假的?


    陳風擠進一桌搖骰盅賭大小的賭桌,發現那搖骰的莊荷也朝自己望來。


    “壓大壓小,壓點數,壓單壓雙,壓豹子,買定離手。”


    陳風為了不引起人懷疑,摸出碎銀,擼起袖子,捧著銀子四方拜拜,做足長年浸淫賭術的賭棍樣子,喝一聲“大”,把碎銀拍在桌上。


    莊荷這才收迴目光,啟骰盅拉長聲音,“113,小,五點、單數贏,餘下通吃。”


    陳風眼神收縮,骰盅裏明明是455大,莊荷卻叫出113小,偏偏周圍的賭徒絲毫不覺得有異。


    正當陳風詫異之際,那455又變成了113。


    他遮眼一開,麵上波瀾不驚,心下已是駭然。


    骰盅中的三顆色子,是六麵小鬼臉,上麵的點數,是睜開的眼睛數量。


    ……


    同一時間。


    曹廣孝麵對的長盛賭坊。


    與陳風麵對的長盛賭坊大相庭徑。


    陰風陣陣,寒氣逼人,有怨氣四起,往最大的主樓匯集。


    他臉色煞白,身負重傷,胸前衣裳沁血,身後有兩刀架在他脖子上的賭坊夥計。


    他也在賭。


    被迫在賭。


    賭的是鎮魂使下屬的命。


    四周的賭徒,隱於暗中。


    賭法很簡單。


    場中有遮麵夥計,拘魂上台,問一句魂重幾兩幾錢,賭資除了真金白銀,還有拿陽壽做賭資的,中者賠,輸者勾壽。


    這玩法有漏洞,自然就滋生出許多光怪陸離的現象。


    比如此時場外有一位衣著普通的參賭中年人。


    他手攥著衣角,雙目紅腫,隱帶血絲,望著場中那滿臉皺紋,臉上掛滿風霜,一看就是老實本分的莊稼農婦的魂魄,咬牙切齒道:


    “老不死的,你最好多撐幾輪,分成那點銀兩怎麽夠,我可在你身上下了大注,反正你活著的時候也是浪費糧食,死了不為你兒子我考慮,也要為你孫子考慮,你不是一直念叨著想抱重孫子嗎,放心,等我贏了錢,就給你孫子娶媳婦。”


    已成魂兒的農婦目光呆滯,尚有自我意識,她的目光在四周無意識巡遊,見到那中年人,竟眼中泛淚,嘴裏下意識蠕動,也不知在嘀咕個啥。


    遮麵夥計見下注完畢,緩緩退下。


    換一個走姿不太協調,全身籠罩黑袍的人上台。


    “嗬嗬,居然是南鬥科的稱魂師,好樣的。”曹廣孝眼露譏諷,無視脖間的架刀,扭頭朝身後的夥計看來。


    那兩夥計,麵色一窒,扯出生硬的笑,似乎那笑容和臉皮不在同一頻道,是先笑了,臉皮還沒跟上。


    “是又如何,不怕告訴你,今夜你走不了,我七殺組的生意,誰也別想破壞。”


    曹廣孝冷麵翹嘴角,說不出的鄙夷,盯著兩名夥計的臉,再望了望二人赤腳下拇指上的紅繩,道:“七殺組?嗬嗬,你們附著陽替,碗中清水盡漏,毀人陽壽,斷人生機,有違當年太祖定下的契約,就不怕陰陽兩界追責?”


    “追責?就憑你們?”


    “顧好你自己,下注吧,否則你那些沒用的下屬,可就成了台上的賭品了。”七殺其中一人緊了緊刀,在曹廣孝的脖間劃出一道血痕。


    曹廣孝嘴角笑意蕩開,冷峻的臉,現出一抹紅潤,心中冷哼,我不僅僅是鎮魂使隊正,之前還是個稱魂師丘臣,這魂重多少,我隻需一眼,就能估得十拿九穩。


    “魂重二兩四錢,十年陽壽,換我下屬人命十條。”


    “最多五條。”


    “十年不夠。”


    七殺二人對望一眼,眼中戲弄之色更盛,其中一人補充道:“你也可以陽壽殆盡,拿命換命,一個墓伯的命,還是可以換十條鎮魂使的命的。”


    這邊話才說完。


    台中那著黑袍的七殺稱魂師,手中曲彈墨鬥線,金絲線連著農婦魂魄,陰沉沉唱喏一聲,“魂重二兩四錢。”


    曹廣孝身處賊窩,臨危不懼,一眼目測出魂重。


    另一邊,手心捏汗,牙齦都快咬碎的中年人,頹然坐地,滿目通紅,抱頭呢喃,“差一錢,就差一錢,老不死的,都是你不好,為什麽多重一錢,害我輸錢,我沒輸,我還有分成銀兩,我還有陽壽,對對對,我還有陽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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