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中心應該還沒有撤退。當雷成在通話器中報告已經接到拯救目標的時候,電子地圖上也隨之多了一條醒目的綠線。這是一幹參謀軍官們在未被怪物占領的城市中,絞盡腦汁尋找出的一條最短通途。劇烈而密集的槍炮聲,仍然從城市北麵的天空中傳來。炮彈爆炸後帶起的餘震,使地麵抖得無法站穩。火光與炮聲響過後,樓房間的玻璃碎片大量掉落,叮鈴哐鋃砸在地上,散成一些咯人的鋒利小片。使得心驚膽戰的人們隻能小心翼翼地通過其中。五個人,護送近兩百人。這樣的比例顯然偏差太大。然而,雷成卻沒有抱怨一句。他的腦子裏,已經被無數的疑問填塞得無法裝進任何東西。究竟是什麽人要殺江文?他想要阻止這個老人說出什麽秘密?


    有一點可以肯定,殺手非常清楚生物研究所的內部結構。並且知道他們一定會走背後的那條小路。隻有這樣,他才能夠在博士剛剛走出路口的時候,準確無誤地打穿了目標的腦袋。


    撤退路線雷成曾經向指揮中心通報,難道說,殺手來自於軍方內部?


    麵對死去的怪物,江文博士居然能夠道出“獨角獸”這個名字。聽他的口氣,居然還是“稀有生物”。還有陳章……


    “秘密知道得越多,距離死亡也就越近。”這是一部電影中的經典台詞,也是雷成頗為欣賞的一句真理。隻不過,當自己身陷其中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原來明白秘密的真相,實在是一件比無比快樂的事情。城市南麵的指定集結點,是一處廢棄的貨倉。雷成小隊抵達時,這裏已經聚集了三百多平民,以及二十多名護衛的士兵。而且,還有一輛用來運送傷員的裝甲戰車。十七小隊並不是最後的來者。半小時後,一支近百人的隊伍終於趕到了這裏。看上去,隊伍裏的平民大多衣著零亂,並且很多人渾身沾滿了血跡。似乎是經過了一場殘酷的撕殺,這才得以順利抵達。如果不是隊伍從自己麵前通過,雷成一定會以為這是一支平民自發組織的逃難隊。不過,人群中幾具被鮮血浸透的擔架,完全改變了他原來的想法。四名士兵,兩名已經死亡。剩下兩名,已經各自缺失了一條手臂。流血過多的他們,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我們遇上兩隻怪物,是他們,救了我們……”“把傷員送上車。所有人馬上撤離。”一名滿臉疲憊的上尉走了過來,指揮眾人把擔架抬上裝甲車廂。在馬達的轟鳴聲中,近六百人的平民大軍紛紛離開了貨倉,朝著南麵所在基地緩緩而去。軍方上層大概並不願意輕易放棄這座城市,從貨倉一路走來,映入雷成眼簾最多的,就是隨著重型裝甲工程車安置地雷的工兵。從地雷的型號來看,應該屬於603式防步兵雷。這種武器是聯邦軍隊兩年前開始裝備的壓發雷。特點是爆炸波及麵廣,威力強勁。尤其是在加裝了智能搜尋係統後,更是能夠判明音源方向主動引爆。


    布雷車的效率相當高。它們好像播種一樣,將這些前端帶有自動掘進器的金屬玩意兒插進鬆軟的泥土中。任由它們自己埋藏。它們的數量是如此之多,以至雷成懷疑,工兵們是否故意想要用這些密密麻麻的鐵疙瘩將整座城市全部封閉。撤離的人群,擠滿了整條南向的公路。從戰場脫離下來的士兵,與普通的平民混雜在一起,誰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拚命朝前移動著自己的腳步,盡量遠離那座帶給自己太多恐懼迴憶的死亡都市。指揮中心給各支撤退隊伍的集結目的地似乎並不一致。一路行來,遇到交叉口的時候,總有那麽幾支隊伍轉向而行。最後,整條大路上,僅僅隻剩下雷成所在這一支逃難者小隊。從昨天起,隊伍就已經轉上了公路旁邊的土道。這也是通往x6基地的必經之路。相比寬敝的柏油公路,這條勉強能夠通行車輛的土道非常難走。兩旁蔓生的樹枝與蘆葦,還有凹凸不平路麵上那些咯人腳底的小石頭,以及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和土壤氣息,都使得在上麵行走變成一種近乎折磨般的考驗。這當然是指對那些生長在城市中,已經習慣把去野外郊遊當作一種享受的人們。雖然現在的處境與郊遊步行的差別並不大,然而,生命時刻處於危難中的人們,顯然沒有這樣的閑散心情。作為一名軍人,雷成負擔著隊伍的安全。隻不過,時刻注意著周圍動靜的他,僅僅隻花費了自己的一半精力。至於另外一半,則完全放在了另外一件事情上。“所有的怪物都有智慧。隻要你能與它們相互溝通,明白對方心中所想,。那麽,你就有可能成為它們的朋友……”


    江文博士曾經說過的話,好像一劑毒品在


    雷成腦中留下了永遠的烙印。他實在無法想象,那些兇殘成性,以人為食的怪物,居然能夠成為朋友?要知道,溝通的前提是語言。在雙方無法擁有共同交流平台的基礎下,伸出雙手擁抱一頭怪物,結果隻能是成為對方自動送上門的點心。


    雖然與博士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是這個開朗的老人,還是給雷成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而且,就對方當時的談吐而言,雷成覺得,博士完全是在絕對清醒的狀態下說出這番話。或許,那張從博士屍體上拿到的神秘光盤,能夠解開自己心中的謎團。x6基地應該有完備的設施。閱讀光盤上的資料應該不成問題。然而,,就在雷成迫切希望能夠早日感到目的地的時候,意外而來的狀況,卻打亂了所有已經安排好的事情。運載傷員的裝甲車早已開走。與士兵一同上路的平民幸存者中,有相當一部分屬於體力較差者。他們無法忍受遠途跋涉的勞累,在行軍途中也一再要求延長休息時間。在他們看來,自然是屬於天經地義的事情。然後,在生命時刻可能遭受危險的時候,休息,其實也就等於找死的代名詞。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士兵當然不會同意。領隊的上尉在清楚事情經過的同時,也給聚眾鬧事者丟下了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現在的行軍速度不會變更。休息時間自然也不會拖延。誰覺得受不了的,可以自己走慢點就是。但是絕對不要指望大隊會專門停下來等他一個人。”“你他媽個臭當兵的,拽什麽拽?我舅舅好歹也是政府裏的要員。惹火了我,老子要你吃不了兜著走。”領頭的,是一個年紀約莫二十上下,火氣頗大年輕人,也許是從未走過如此遠路,他顯得尤其惱火。甚至直接給予**裸的威脅。上尉沒有說話,隻是輕蔑地瞟了對方一眼,便頭也不迴地朝著前方大步走去。隻留下一幹憤憤不平的人們在原地發呆。


    到了晚上紮營休息時,士兵們再次遇到了新的麻煩。離開城市的時候非常倉促,還有對於兇殘怪物們的恐懼。使得幾乎所有平民根本來不及收拾物品。加上平時的食物供應,完全由西京城內的軍隊所負責。因此,逃難者們也想當然以為一路上的吃食可以從軍人手上獲取。然而,結果卻令他們大失所望。x6基地到西京,其間的距離步行大概隻需要三天。忙於戰事的指揮中心自然沒有向後勤部門發出相關命令。因為,平時發送給平民的食物,數量往往會比需要多一些。為的就是防止突發事件。加上每個士兵身上一般都攜帶有五天以上的口糧。所以,對於這種短途撤退行軍,自然不會有任何後勤供應。平民們不是沒有一點食物,隻不過,數量不是太多。尤其在高強度行軍一整天後,對於食物的要求自然也會增加許多。就這樣,僅僅在不到一天後,平民1門手上的食物就已經全部耗盡。按照人類正常的生理需要,在隻有水的情況下,十天已經是饑餓的極限。當然,兩天不吃東西同樣會感到胃腸的絞痛,體力也會大量流失。但是不管怎麽樣,兩天時間絕對不會致命。


    挨餓的不僅是平民,士兵們的情況也一樣。昨天傍晚,帶隊的上尉就已經把士真澱上的所有食物,除了留下非常少的必須部分,其餘的,則全部散發給了平民。然而,僧多粥少。饑餓的巨大恐慌,仍然死死地籠罩在每一個近乎絕望的民眾頭上。“事情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嚴重。兩天,隻需要兩天。到了x6基地,那裏會有足夠的食物。隻是希望大家在此之前,一定要保持必要的忍耐。”平民不是軍人,軍官的鼓動話語對他們也起不到任何作用。餓極了的他們對於這些安慰性的話根本不信。畢竟,城市已經丟了,未來也看不到任何希望。說不定,這群士兵根本就是打著某種幌子誘騙自己離開。要知道,曆史上殘軍以流民為食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


    雷成沒有太多過問平民的事,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部集中到那張沾血的光盤上。然而,沒有電腦,他也隻能默默興歎。非常偶然的,負責警戒的他慢慢踱到了休息的平民群間。饑腸轆鑲的人們,隻能以睡眠來緩解這方麵的**。然而,沒有什麽意誌力的孩子們,卻顯然不能控製自己最基本的需要。“媽媽,我餓!”


    一個四、五最左右的小男孩綣縮在母親的懷裏,拚命地咂巴著自己髒兮兮的手指頭,抬起一張天真的小臉,奶聲奶氣地輕聲訴說著自己的要求。對此,麵容呆滯的女人隻能苦笑著搖頭。現在她的口袋裏,連一丁點兒餅幹屑也拿不出來。“媽媽,咱們什麽時候迴家啊?爸爸呢?爸爸去哪兒了?


    我好想吃爸爸做的炸醬麵,真香……”孩子


    的話語應該是最純真的。他們簡單的思維隻會用“好”和“壞”來判斷。當然,在最無助的時候,最可信任的人,隻有自己的爸爸和媽媽。雷成是孤兒,自小在福利院長大的他,從來也沒有體會過爸爸媽媽的具體概念。顯然,這個孩子的父親一定是遭到了某種不幸。否則,他說什麽也不應該舍棄如此可愛的兒子……


    “你叫什麽名字?”不知為什麽,雷成心裏忽然湧起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他不由自主地蹲下腰,從衣服口袋裏摸出尚未拆封巴掌大小的一塊高濃度巧克力,塞到了男孩的手中。這是軍方的配給食品,也是他口袋裏最後的食物。


    “謝……謝謝——”女人的眼中滿含著淚水。刻意壓製的嗚咽聲混雜在陰沉的夜幕中,聽上去,就好像一首淒涼的悲吟。”


    男孩大概是餓極了,剛剛撕開包裝的錫箔,便已經急不可待地咬了一大口。隻不過,尚未開始咀嚼,便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連忙轉身塞到了女人麵前。“孩子的父親呢?”雷成憐愛地摸了摸男孩柔軟的頭發,輕聲道。“在城裏……沒有出來……”雷成沒有多問,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在一群饑餓的人中獨自吃東西,本身就是一種犯罪。哪怕是個孩子,也會讓平時最為寬容的人覺得嫉妒。更何況,在他那雙不大的手掌中間,還赫然捏著如此之大的一塊巧克力。“小家夥,把你吃的東西拿過來。快!”一個壯實的中年男子大聲叫嚷著,從地上一溜爬起,徑直走到男孩麵前。指著其手上的糖塊,喉中的骨節還在不斷上下湧動。在他的動作下,周圍饑餓的人們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男孩似乎也感到了潛在的威脅。他連忙將手中的糖塊重新裹好,雙手死死摟住自己的母親,用那雙天真的大眼睛,恐懼而茫然地望著這群滿麵猙獰的人們。“媽的,你給不給?拿出來,老子餓了。”男子見叫罵無效,瘋狂地拉開男孩的手臂,想要把不多的糖塊揪出來。現在的他,眼中除了食物之外,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放開他!”


    一支冰冷的鐵管死死抵上了男子的腦門。這給他瘋狂的大腦多少帶來一點必要的鎮靜。他忽然發現,同樣是死,可是腦袋被打穿的感覺,實在很不舒服。而且,有些可怕。順著鐵管延伸出的終點,他很容易地看到滿麵冰霜的雷成就站在自己麵前。


    “原來你們還有食物。”直起身體的男子不甘心地嚷道:


    “你個臭當兵的,藏起來吃獨食。讓老子們挨餓,你個狗日……”“再罵一句,我就宰了你。”雷成把手槍徑直塞進了對方的口中。冷哼一聲:“那是我最後的食物。明天就能抵達x6基地。跟一個孩子搶吃的,你難道不覺得羞嗎?”“羞你媽的逼。”男子瘋一般拉開口中的手槍,指著地上的男孩便破口大罵:“人都要餓死了,還管他們做什麽?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萬一基地也被攻占,那老子豈不是要活活餓死?你們這些臭當兵的就是仗著自己有槍,就能霸占食物自己吃。媽的,老子就不相信你那麽會那麽好心。你怕是看中了這小雜種的**老娘,想要勾引她舔你的屁股吧!哈哈哈哈!”


    “迴到你的位置上坐下,不要驚擾其他人。”雷成陰著臉,冷冷地命令道。“老子就不迴去,你不給我吃的,今天老子就要吃這小雜種。媽的,敢威脅我。來啊!打啊!打我啊!打……”“砰……”清脆的槍聲,劃破了黑夜的寂靜。也打破了人們心中那片**的脆弱玻璃。當上尉聞訊而來的時候,躺在地上的男子額前,已經多了一個混圓的血肉孔洞。那雙滿是驚駭的眼睛,仍然就那麽睜著。恐懼、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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