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著離情,通過攝魂鈴輕聲唿喚著他,隻盼那個在身軀裏沉眠的人能有一聲迴應,能再喚她一聲“阿清”。


    離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知道自渝州城他感受到墮神印變化之後,便決定暫時離開柳含清,先處理墮神印。


    當熟悉的刺痛和癲狂襲來,他並不覺得自己會輸在這次的爭鬥上,可當他發現墮神印上金光乍現的紋路時,心中怒氣與冷笑令他失了神誌。


    這是虛衍帝旗上的紋路,上麵的法陣可封天帝靈識。


    好一個天帝!好一個虛衍!


    將這墮神印打在他的神魂之中,再將自己的神識封入墮神印,隻要他一天不死,天帝便一天不滅,當真是好手段!


    離情自受域鬼衝撞以來,便不斷在受傷、折損。在多番打擊之下,墮神印逐漸鬆動,養精蓄銳了數萬年的虛衍此時發難本就是想一擊斃命奪得離情身體的控製權。


    隻可惜離情畢竟心性堅韌,盡管天帝來勢兇猛,他還是在自己的識海中守住了一畝三分田。隻是代價卻是從此不得不和天帝共用識海,在天帝強勢之際,他也不得不養精蓄銳,隻求能尋得良機,重新奪迴自己的身體。


    虛衍、景夜皆為神祗,兩人的神識互不能吞並,從前離情占上風時虛衍其實是醒著的,隻是彼時還拿不到離情身體的控製權。


    如今虛衍勢強,離情的神識也如同虛衍曾經,雖醒著,卻動不得。


    他眼睜睜地看著虛衍將消元丹一事傳與穆天仇,眼睜睜地看著穆天仇帶走修為散盡的柳含清,更是親眼看著虛衍打著他的名義屠戮仙門眾生。


    他恨,他痛,他也多次奮起試圖奪迴身體,可虛衍籌謀萬年,豈是他說奪迴便能奪迴的···


    直到今日,虛衍借故留在塵稷山,前來見了柳含清,前塵往事洪水般湧入離情腦中,神界尚存時那些陰霾四溢的糟粕迴憶刺得離情神識碎裂般疼痛。


    當他還是景夜的時候,是有位情投意合的妻子的。他那位妻子在他剛剛晉神,還是個汲汲無名的毛頭小子之時便已是一方宮主,司藥之神。


    他晉神三萬年,未曾見過這位芳名漫天的女神,隻知道司藥之神有整個神界最仁善的一顆心腸,西天的那些佛陀、菩薩最喜與她相交。


    莫約又是萬年,割據一方天地的魔族野心日益膨脹,對神界執掌蒼生的格局不滿,一股腦攻上了神界。


    那時的景夜還隻是一名神將,他帶著手下萬數神兵,與嗜血瘋狂的魔族搏命,其他神將懼怕魔族血腥暴虐的戰鬥方式,畏縮不敢上前,他在前線失了援軍。


    眼看著身邊一同征戰的兄弟被魔族撕碎後生生吞下,一直陪伴著他的應燭已經力盡不支,化作一隻小狗奄奄一息地躺在他身邊。


    敗了···終究是敗了···


    這場之戰打了月餘,隻是月餘便將神界耗得眾心惶惶,躊躇不敢上前。迴首望向金光璀璨的天門,他知道裏麵還有十多萬尚有一戰之力的神兵神將,可此刻的他們,卻畏縮在天門之中,眼看著他麾下將士被魔族挨個撕碎嚼爛,成為魔族腹中的一灘肉泥。


    他今日敗,不是敗在魔族手上,而是安逸了數十萬年,逐漸腐朽蒼老的神界,親手將他一軍將士送入了魔族口中。


    他將剩餘不足百人的神兵召集護在身後,麵前是體型巨大,嘴裏還淌著血水的數千魔族大軍,之後,便是將敗之哀兵的最後一戰。


    在這戰場上的眾將士是神界的士兵,他們為護佑神界安寧而死,眾神卻不曾庇佑他們。


    僅存的八十多位戰士緊盯著景夜手上的裂空長槍,隻待槍尖上挑,直指雲霄,便是他們捐了這具身軀之時。


    破空的呐喊聲響徹天門,等不到援軍的殘兵抱著必死的決心衝向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魔族大軍。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他們守了四萬年的神界終於要舍棄他們了。


    景夜裂空槍蓄力,投出孤注一擲的一擊,長槍沒入陣前岩石巨魔的額頭,轟然炸開,碎裂的岩石身軀將周邊魔族砸得一個趔趄,但隨即這支最精銳的魔族部隊就重新調整好了陣列,再次衝鋒。


    忽然,一聲清冷凜冽的女聲破空而來。


    “魔族宵小,神界大門也是爾等敢踏汙之地!”


    隨著這道聲音的是起碼萬人大軍的行軍之聲。


    景夜咽下因力竭不支翻湧出的血,轉身看見了一帶著惡鬼麵具的素衣女子懸於半空結陣施法,身後是神界的十萬神兵,嚴陣以待。


    女子周身泛著碧綠色的柔光,這光芒隨著她結印翻飛,逐漸籠罩了整個神界戰場,霎時間,景夜隻覺得原本如同熔漿炙烤的內腑被絲絲甘霖平息撫慰。


    殘軍被十萬天將替代,衝上前線,本就被景夜大軍消耗得疲憊不堪的魔軍不堪天兵衝擊,不過幾個時辰便潰散逃走。


    這天門,終歸是守了下來。


    那十萬神兵打了勝仗,迴來的時候皆是神采奕奕,身上縈繞著柔和的綠光,竟是連一道傷口都沒有。


    景夜殘軍後撤,在往生殿療傷休養。


    活著的將士還剩不到百人,有的將士手臂、腿、甚至是半個身子被生生撕裂,神體受損,從此再不能恢複修為,隻能當個空有神名的廢人。


    滿殿的血汙匯流成河,一腳下去,鮮血能將鞋底浸濕,前來醫治療傷的神官未曾見過如此慘烈的景象,捂著口鼻強忍著惡心為將士們療傷。


    看著神官們臉上嫌惡的神情,景夜的心逐漸沉底,他和他的弟兄們用命守護著的人們,正厭棄他們滿身是傷。


    而昭晨殿滴血未流的十萬將士因為打了勝仗正在受天帝封賞。


    往生殿的大門被推開,帶著鬼麵一身素衣的女子走進來,滿地鮮血順著她的裙擺爬到了她的小腿,正忙碌著的神官們抬頭見到來人,紛紛低頭恭恭敬敬喊了一聲“竹扶上神”。


    原來這女人便是竹扶麽?那個大名鼎鼎的司藥之神。景夜鄙薄地看向她,若是大戰之初她便在,以她的能力,他的兄弟會不會能多活下來幾個?


    竹扶向眾神官點頭,清聲道:“天帝正在昭晨殿設宴,諸位神官前去赴宴吧,這裏交給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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