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朝陽升起。

    濃霧在陽光下漸漸消散,林中的空氣不僅清新,偶爾還帶著腐敗的味道。

    長期生活在此地的居民,聞到腐敗氣息都不敢久留,因為往往意味著瘴氣。那是原始森林當中,大量動植物屍體分解,加上濕熱封閉環境,從而醞釀出細菌與蚊蟲的混合體。

    本地人還好些,因為已經適應菌落,外地人遇到往往水土不服。

    越是低窪積水的地方,越不能長時間逗留。瘴氣最濃鬱之處,隻聞上幾口就頭腦發暈,因為不光有細菌和蚊蟲,甚至還包含一些有毒氣體。

    農業開發程度越高,該地的瘴氣就越少,因為灌溉、排水和墾殖都能改變自然環境。

    生苗燒荒種地,燒出來的草木灰,不僅可以做農業肥料,燒荒本身也是一個清除瘴氣的過程。

    竹林當中,迎著朝陽與薄霧,王陽明正在帶領學生練習引導術。

    引導術說來玄乎,其實就是中國古代體操。

    一套體操搞完,李應突然說:“先生,我經常看到你打坐,是在練習什麽高深的法門嗎?”

    “普通的吐納術而已,”王陽明解釋說,“陸象山的心學注重打坐,是通過靜坐來感悟天理。我雖然也修心,也注重打坐,但靜坐隻是讓自己內心安靜下來。你們若有興趣,我可以傳授‘身心學’,教你們一些修心、養性、健體的法門。”

    “我願學!”李應立即說道,他真的不喜歡讀書。

    王陽明告誡道:“可以學,卻不可癡迷。”

    於是,王陽明開始教大家養生,傳授他在京城創造的“身心學”。

    這玩意兒是他跟好友湛若水搞出來的,還在北京弄了個養生俱樂部,把儒釋道關於養生修心的法子都融匯在一起。

    王大爺搞過很多事情,有一陣子癡迷於辭章,就自己創辦詩社;有一陣子癡迷於軍事,就跟軍事愛好者們排兵布陣。當初他給王越修建陵墓時,工人們被他折騰慘了,把休息時間用於軍事訓練。墳修好了,軍也成了,可以直接拉去打仗。

    王淵跟著老師學習如何唿吸,無非噓、嗬、唿、呬、吹、嘻六字訣,感覺這玩意兒神神叨叨的。

    如果真要用科學理論解釋,估計就是通過深唿吸,提高髒腑和血管的含氧量吧。

    這隻是基礎,接下來還有打坐冥想,玄乎無比搞得跟修仙一樣。

    王淵

    耐著性子靜坐,怎麽也無法入定,折騰久了直接坐那兒唿唿大睡。

    “喵~~~”

    木頭叼來一隻耗子,放在王淵身邊。

    這貨慵懶斜躺,等耗子跑開幾步,便用爪子撥迴來。來來往往十多次,耗子不幹了,直接翻肚皮裝死。

    鋼筋突然飛奔過來,張嘴就去叼那耗子。木頭瞬間警覺,也連忙翻身去搶。

    耗子本來在裝死,稀裏糊塗的,就被兩隻貓叼著分屍,腸子內髒被甩得到處都是。

    水泥更加調皮,在打坐的師生之間,來迴奔跑瞎轉悠。最後跳到王陽明肩上,伸爪去抓王大爺的帽子,被王大爺拎著後頸皮毛丟出老遠。

    一刻鍾之後,李應突然大喊:“我的雞!畜生,快把雞還我!”

    那是一隻被醃製過的臘雞,土木三傑不知從哪裏搜出來,此刻各自叼著一部分跑向竹林深處。

    “哈哈哈哈!”

    諸生哄堂大笑,幸災樂禍,再無打坐的心思。

    附近竹林已經被砍出一片空地,生員們在苗人的幫助下,建起十多間茅草屋作為宿舍。

    李應氣唿唿迴來:“王淵,你要賠我的雞!”

    “沒問題,記在賬上。”王淵爽利答應,反正債多不愁。

    竹林外,王家仆從和諸生隨從正在煮粥。

    一個特大的陶缸,生員們各自抓些粟米,放在一起煮了吃大鍋飯。菜也差不多,剛開始還分開吃,漸漸就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偶爾還一起在山中采集野菜。

    如此生活,讓諸生關係愈發融洽,已經好幾天沒人打架了。

    宋靈兒在龍崗山住了兩天,感覺甚是無趣,便帶著護衛迴貴州城耍樂。

    “接著!”

    開飯時,李應扯下一根雞腿,順手給王淵扔過去。

    王淵探手抄住,咬得滿嘴油汪汪,笑道:“謝啦,李三郎。”

    李應罵罵咧咧道:“你養的三隻畜生太厲害,得早點把好東西吃完,省得它們成天惦記。文實,小詹,這是給你們的。”

    越榛和詹惠立即舉碗去接,同時把自己的食物分給李應。

    雖然大家都是同學,但也有遠近親疏,日常活動經常以宿舍為單位。

    一間茅屋擺著兩張床,王淵平時跟李應同睡,越榛和詹惠則睡另一張床,他們四個屬於室友。

    越榛,字文實;詹惠,字良臣。他們分別是越家和詹家子弟,世代聯姻,不分彼此,關係好得穿同一條褲子。

    李應,也字良臣,跟詹惠同字,平時都唿詹惠為小詹。

    李應大馬金刀坐下,啃著雞腿說:“你們知道嗎?先生的本事可多了,我昨天向他請教兵法,先生居然講得頭頭是道!可不是《孫子兵法》那種大道理,我拿出的是一張陣圖。先生不僅指出陣圖的缺陷,還教我如何變陣,另又傳授給我一幅聞所未聞的陣圖!”

    越榛和詹惠,都是詩禮傳家,隻想文治不論武功,對兵法沒有任何興趣。

    王淵好奇道:“陣圖究竟是什麽?奇門遁甲嗎?”

    “就是排兵布陣的法門啊,你不懂沒關係,我來給你講講。”李應突然好為人師,他在山上快憋瘋了,每天都想找人討論切磋兵法。

    李應很快用竹枝,在地上畫出幾個簡單陣圖,方陣、圓陣、疏陣、數陣等等。

    方陣和圓陣,顧名思義,很好理解。

    疏陣就是稀疏陣型,可多打旗幟虛張聲勢,分成若幹戰鬥小組擾亂迷糊敵軍。

    數陣則是密集陣型,作用為抵擋敵軍衝鋒,也可集中力量用於進攻。

    另外還有錐形陣、雁形陣等多種基礎陣型。

    通過這些基礎陣型,按照戰場實際情況,又可以組成各種複合陣型。而且在戰場布陣時,還要考慮地形、天氣、兵種、器械等等因素,反正千變萬化,具體得看主將的軍事才能。

    中國古代的軍事訓練,除了體能訓練之外,主要就是練習陣型。不僅僅是走隊列那麽簡單,還要懂得如何快速變陣——牛逼的將領,總能在大規模戰鬥當中,通過變陣來實現局部優勢,最終擴大到整體優勢。

    古代打仗,拋開政治不論,就三個重要因素:士氣、後勤和組織度。

    陣型玩的便是組織度。

    可惜,明朝中晚期的軍隊,由於缺乏訓練,且兵無戰心,士氣和組織度提不上來,那些陣圖也全都成了廢紙。你把陣法變出花來,卻被人一衝就散,武侯複生也得抓瞎啊,更別提什麽望風而逃了。

    李應迅速把早飯吃完,將泥巴捏成各種造型說:“來,王二,我教你陣法,咱們來演陣為戲。”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離上課還早呢,王淵便跟著李應耍起來。

    別人都在讀書自習,就他們兩個耍樂,很快就被王大爺

    注意到。

    王陽明用竹枝輕敲王淵的腦袋,告誡道:“若欲經略四方,先看幾本兵書再說,這樣演陣跟下棋有何區別?”

    王淵笑道:“先生,那你教我兵法唄。”

    王陽明認真想了想,不願打擊學生的積極性,說道:“每晚一個時辰,李三郎也來吧,我給你們單獨開兵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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