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靈兒可不知道什麽叫禮法,吃過晚飯,便將王淵拉到她的閨房,把王陽明買來的丫鬟看得瞠目結舌。


    “你這是在考驗我?”王淵開玩笑道。


    宋靈兒不言語,隻站那兒瞪眼,似乎王淵說錯了話。


    王淵立即轉開話題:“上次不是說,要教你新的算法嗎?走,我們去書房。”


    宋靈兒更不高興,悶悶不樂的跟著王淵。


    王陽明正在書房搞學術研究,繼續完善自己的心學理論,見到二人進來也懶得搭理。


    王淵提筆寫下0到9十個數字,讓宋靈兒慢慢熟悉。


    “這個寫起來倒是簡單,就是記起來有些不方便。”宋靈兒的注意力很快轉到數字上。


    王淵笑道:“多寫幾遍就記住了。”


    不知不覺,宋靈兒已經練習好幾頁草紙,基本將阿拉伯數字掌握,但明天醒來是否弄混可說不準。


    突然,背後傳來王大爺的聲音:“你這是哪國數字?0、1、9倒跟泰西數字有點像。”


    “先生也知泰西數字?”王淵有些驚訝。


    王陽明立即拿起毛筆,寫出古代版的阿拉伯數字。0、1、9一模一樣,2是側著寫的,3是側著寫再加一條尾巴,4和5完全就是未知符號,6跟字母y差不多,7跟字母v一樣,8則是倒著寫的字母v。


    王淵迷糊的看著那些古代版數字,問道:“這就是泰西數字?”


    王陽明笑道:“我在餘姚見人寫過,寫成百上千的大數確實比較方便。”


    王淵卻怎麽看都感到別扭,比如說“17”,此時的阿拉伯數字寫作“1v”。“26”則長得像“ny”,而且n還要從右往左寫,右側那一豎拖得很長。


    單個字母從右往左的書寫方式,跟中國和歐洲的書寫習慣都不相符,因此後來被歐洲人改良成現代寫法。


    王陽明按照王淵的數字,照著又寫了一遍,頓時讚許道:“你這寫法更加趁手且簡單。”


    王淵又寫出加減乘除等符號,教導宋靈兒學習四則運算。


    宋靈兒很快便高興起來:“這比《九章算術》易學多了。”


    廢話,《九章算術》第一題就是求麵積,當然比加減乘除更難搞。


    《海島算經》和《五經算術》更難,前者研究三角測算問題,後者神神叨叨能把初學者看暈。


    王陽明在旁邊觀察一陣,覺得這種方式更直觀,比用文字和算籌來表達方便多了。而且數字越大,計算越複雜,就越顯得省事。他不禁問道:“若虛,你什麽時候掌握的這種異國算學?”


    王淵胡謅道:“在雲南鄉試時,得一長者所授。他寫出的泰西數字,跟先生所寫大同小異,我覺得有些不方便,於是就進行了改良。”


    王陽明想了想,說道:“你可以寫一本《新算經》,我來作序,或可推而廣之。”


    “這不會被士林非議吧?”王淵問道。


    王陽明笑著說:“非議倒不至於,頂多被視為小道。”


    “那我就寫出來。”王淵瞬間沒了顧慮。


    明代文人很喜歡搞研究,具體內容五花八門,其中算學屬於主攻方向之一。


    再過二十幾年,大明就會誕生一個超級天才,在數學、文學、曆法、舞蹈、音律、樂器等方麵成就斐然,此人即小鄭王朱載堉。


    王淵繼續教宋靈兒算學,王陽明也在一旁看著,不時提出一些疑惑,但很快就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此時早已經天黑,王淵不能闖宵禁迴去,幹脆直接住在王陽明家裏。


    隨後幾日,王淵白天撰寫算術書稿,下班之後跑去教宋靈兒,倒也過得十分瀟灑愜意。


    半個月不到,王淵就把《新算經》的稿子寫完,內容無非數字、算式、四則運算、混合運算、一元一次方程和分數換算,全都是一些小學數學內容。


    而且肯定不像小學教材那般詳盡囉嗦,隻需每個知識點寫清楚,再給一道例題就搞定。把後世小學數學的一大半知識點,壓縮到薄薄的三四十頁稿紙上,需要研究者自己去領會。


    請王陽明作序之後,王淵拿去找印書坊。


    印書坊老板看得連連搖頭:“王學士,你這書沒法用活字印刷,必須耗費精力做雕版。而且恐怕行情不是太好,刻印出來也賣不出幾本。真要出書,全部費用須由王學士自理。”


    就是自費出書唄,而且還是賣不出去那種。


    其實算術書籍在明代很暢銷,早在朱元璋時代,杭州勤德堂就刻印過一套《新刊楊輝算法》,近百年來已在全國翻印多次。包括《九章算術》在內,這些算術書籍,銷量僅次於科舉教材、文史典籍、詩詞書法和小說話本。


    問題是,王淵搞什麽阿拉伯數字,把印書坊的老板看得頭大不已。


    王淵才不會自己掏錢刻印,印出來還得為銷路發愁,他直接拿著書稿去獻給朱厚照。


    “陛下,這是臣近日所撰之算經。”王淵笑嘻嘻遞上。


    朱厚照說:“想不到王二郎還精通算學,朕一定好生看看。”


    朱厚照把書稿翻開,入眼各式古怪符號,瞬間有一種被坑的感覺。


    什麽鬼?


    王淵指著王陽明的序言說:“此乃泰西數字,不便於書寫辨認,因此臣做了一些改良。”


    朱厚照皺著眉頭問:“這些東西有何用處?”


    王淵迴答道:“可讓初學者,在修習算學時更加便易。這些隻是基礎,臣還會撰寫更深入的算經,在田畝、賦稅、漕運、糧草、曆法等方麵都有用途。”


    朱厚照就喜歡各種新鮮玩意兒,《明史》有記載:“佛郎機……其使火者亞三因江彬侍帝左右,帝時學其語以為戲。”


    嗯,正德身邊有個葡萄牙翻譯,皇帝經常跟著翻譯學習葡萄牙語。這是正德十三年的事情。


    朱厚照不但會講葡萄牙語,而且還精通梵文,史載其“佛經梵語無不通曉”。此外,朱厚照還研究音樂和戲劇,親自譜寫過《殺陣樂》。


    這皇帝絕對聰明,隻不過把技能樹點歪了。


    都不用王淵在旁邊教導,朱厚照對應稿子裏的漢語和數字,自己就在那兒學起來。而且他越學越精神,在熟悉數字和各種符號之後,半天時間就把幾十頁稿子看完。


    “都是些非常簡單的東西,朕少年時便學過了,還有更難的嗎?”皇帝問道。


    王淵頗為無語,說道:“有。”


    於是,王淵又在豹房之中,教授皇帝小數點和小數,接著再傳授小學、初中的幾何內容。


    朱厚照特別喜歡幾何,對著各種圖形抓耳撓腮,解出答案之後又興奮莫名。


    “此乃利國之良法也!”


    在解開一道梯形問題之後,朱厚照指著題目說:“這個可以用來計算堤壩尺寸,比現行算法更加方便,工部的官員都應該學學。”


    王淵拍馬屁道:“陛下聖明。”


    朱厚照把書稿扔給隨侍太監,說道:“令司禮監立即刻印,等王二郎把《幾何原理》寫完,一起印出來交給會同館發行各地。”


    司禮監下轄漢經廠、道經廠和番經廠,專門負責刻印書籍,這類書被統稱為“經廠本”。比如嘉靖年間,司禮監就刊印過《三國誌淺顯演義》,這是《三國演義》最早的官方刻本。


    同為名著,《水滸傳》的待遇就淒慘得多,好幾次被朝廷明令禁止,每次禁書之後又死灰複燃。


    司禮監專為皇帝服務,大臣們可管不了。


    不過嘛,一旦算書發行全國,必然有人指摘王淵不務正業。


    而且,言官還會彈劾王淵,指責王淵引導皇帝鑽研算學小道,畢竟朱厚照學習葡萄牙語都被官員們鄙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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