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崗後,顧盼這還是第一次來到雲錦廠辦公大樓。


    大門上封條已經斑駁,依稀還可以看見“2005年”、“管委會”等字樣。門前的大鐵鎖已經鏽蝕了,用一根自行車的鏈條鎖將門環鎖著,方正諒將門打開。


    他手裏拿著一個大鐵環,上麵各式各樣的鑰匙,鑰匙上張貼的膏藥,已經泛黃了,上麵寫著不同的數字,表示著這把鑰匙對應的辦公室。


    “顧廠長,我們留守處現在隻占用了兩間辦公室,一間是財會室,還有一間是工會活動室。”方正諒一邊走,一邊跟顧盼介紹情況。


    “其他的辦公室,顧廠長需要哪一間都可以。”


    走廊裏還算幹淨,不過,大樓兩旁的灌木,因為沒有修剪,遮擋了陽光,各個辦公室,門上都是一把鎖頭,走廊顯得有些陰暗潮濕,有股黴味。


    顧盼走進財會室,就知道他們為什麽選擇這間辦公室了!一個是這個辦公室有空調,一個是辦公桌很氣派。


    四張辦公桌,一張桌子還擺著一個象棋盤,另一張散落著一把撲克。地上散落著煙頭、煙盒什麽的,淩亂不堪。


    方正諒不好意思地說:“說得好聽點,我們是留守人員,實際上就是看場子的。值班也沒什麽事,就這麽打發時光。”


    方正諒幫了這麽大忙,顧盼很是感激,也很客氣,她笑了笑:“方科長,理解,理解!”


    財會室後麵四個櫃子,角落裏還有幾個抽屜。櫃子都上了鎖,顧盼看不見裏麵的東西,幾個抽屜,應該是幾張辦公桌抽出來的,覺得有些價值,沒有扔掉的。


    顧盼彎腰看了一下,都是原來的一些票證,什麽洗澡票、冰棒票、飯票、汽水票等等。有些票證後麵還蓋有公章,也就是說,當年拿著這些,就可以直接使用的了!


    還有紅色的塑料封麵的證件,顧盼撿起一張,居然是空白的獨生子女證。當年,肖瀟也有一本,不過,因為不是雙職工,所以上麵蓋著一個方章,上麵寫著“報銷百分之五十”。


    這一樁樁、一件件,勾起顧盼過去的迴憶。


    隔著幾間屋子,是工會活動室,顧盼推開門一看,就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占用這間辦公室了——屋子正中間,有一張乒乓球台。顧盼迴頭,看著捧著茶杯,跟在自己身後的方正諒:“方大哥,小日子過得挺滋潤啊!”


    方正諒一笑:“顧廠長,你們需要哪些辦公室都行,這兩間我們也可以騰出來的。”


    工會活動室對麵的,就是廠史展覽室。顧盼記得,每個職工入職,都要在師傅的帶領下,來到廠史室參觀,聽師傅講廠史。


    顧盼記得,許君眉許師傅帶著她們一幫小姐妹,許君眉給她們作的廠史教育。


    方正諒看見顧盼停留在門口不走,知道顧盼是想進去看看,於是尋找著廠史室的鑰匙,手中的鐵環“嘩啦啦”響。好不容易找到了鑰匙,可是,用於長時間沒有使用,鎖芯鏽蝕了,半天也沒有打開,急的方正諒一頭汗。


    “打不開就算了!”顧盼說。


    方正諒正要放棄,“嘣”的一聲,鎖居然開了!


    正在這時,走廊裏傳來一陣腳步聲。顧盼望去,一群人走進來,因為是逆光,看不見相貌,卻聽見對麵人喊道:“顧廠長,這麽巧啊!”


    顧盼一聽聲音,驚喜的叫道:“成書記!”


    一行人走近,顧盼這才看清楚,除了成書記,還有輕工局的李局長,樂洗玉,後麵跟著的,還有成婧。


    成書記說:“我們本來是來找方科長的——”


    成婧這時候從後麵走上前:“顧盼,你在這裏更好,咱們把話講清楚!”


    顧盼一聽,就知道還是為了布機那一批淘汰的設備:“成廠長,我們好像沒什麽關係吧?”


    成婧冷笑一聲:“顧盼,你好算計!楊千帆堵門,原來背後是你指使的!”


    “成廠長怕是有什麽誤會吧?”顧盼不動聲色。


    成婧越是看著顧盼好整以暇,越是氣不打一處來:“誤會?那好,你說說,我的設備,怎麽到了你的手裏了?”


    顧盼看看方正諒,看見方正諒對自己點點頭,於是說:“雲錦管委會,他們將這批設備轉贈給我們了!”


    成婧冷笑一聲:“那麽,雲錦管委會又是用什麽手段得到的呢?”


    方正諒說:“楊千帆,是他給我們的。我們有正式的轉讓手續!不過,成廠長,我聽楊千帆說,這些設備,是你給他的的呀!”


    成婧漲紅了臉:“好呀,你們轉幾次手,就把自己撇的一幹二淨了!”


    這也難怪成精生氣,成婧得知雲錦廠即將開業,很是不信,這麽多設備,她們哪裏有錢?一打聽,原來紡機都是賒購的,織機使用的還是自己易方廠淘汰下來的這批設備,頓時就火冒三丈。


    成婧跑去找楊千帆,楊千帆說,他也沒有賺一分錢,轉手給了方正諒。成婧怎麽會信楊千帆這些鬼話?為了錢可以拚命的人,居然一分錢不要給方正諒?這些事情背後是怎麽交易的,成婧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成婧是清楚的,肯定都是顧盼在操作!


    於是,成婧找到成書記。這樣,成書記帶著李局長,一起來找方正諒了解情況。


    成婧哭喪著臉對成秋山說:“成書記,這批設備是我們易方實業的,這是寫在合同裏的,這沒錯吧?”


    還沒等到成書記表態,方正諒首先開口了:“可是,你轉讓給了楊千帆,也是白紙黑字呀!”


    成婧吼道:“可是,我在合同裏注明,這批設備不能轉讓給顧盼,否則,轉讓合同作廢!”


    方正諒說:“楊千帆沒轉讓給顧盼呀,他轉讓給了雲錦管委會呀!”


    “你,你這是——”


    成書記抬頭看了看廠史展覽室的牌子,打斷成婧的話:“別急,咱們進去看看。”


    說罷,推開門,“吱呀”一聲,落下一些浮塵,成秋山用手掌在鼻尖扇了扇:“進去,我們重溫一下雲錦廠的曆史吧!”


    所有的展台上都落下一層灰塵,北邊的三扇窗戶都有破損,雨水打進來,牆壁上有雨水浸潤過的痕跡,畫框的照片和圖表,有的翻卷,有的發黃,有的脫落,有的甚至有了黴斑。


    展櫃也是有的傾覆,有的玻璃罩破碎,有的展櫃的展品不翼而飛……


    這些殘破的一切,無聲的訴說著過去的輝煌。第一代雲錦人,響應黨的號召,放棄優越的生活環境,離開熟悉的家鄉和親人,來到安惠,開始創業,在一塊荒涼的河灘地上,建立起來規模宏大的紡織城。


    第二代雲錦人,大多是下放知青,她們創造了雲錦的輝煌,“蒲柳紗,雲錦布”,成為紡織行業代表性符號,一時間,雲錦布成為優質紡織品的代名詞,成為市場的搶手貨,雲錦的產品供不應求。


    顧盼和成婧,是第三代雲錦人的代表,其中,有一張照片,代表著傳承,第二代雲錦人的代表許君眉一手摟著一個,右手摟著的是顧盼,左手摟著的是成婧。


    成秋山問:“你們是一個師傅?”


    顧盼點點頭:“許師傅說,我有今天的成績,要感謝成婧,是她在後麵的追趕,讓我不斷地進步!”


    成婧心裏一陣苦澀,她一直拚命追趕,總覺得馬上就要趕上,馬上就要超越。可是,讓成婧倍感失落的是,趕到顧盼原來的位置,結果發現顧盼還是在自己前麵。


    不過,成婧也的確感到,在相互較勁的過程中,自己提升很快,先開始,顧盼是全方位的碾壓,到後來,成婧與顧盼互有短長。成婧在處理斷經斷緯上,超過了顧盼;而在巡迴和打結頭上,顧盼超過成婧。


    成秋山說:“這多好,一對姐妹,一生的對手。相互競爭,相互促進。當年,你們是紡織女工的代表,現在,你們是優秀企業家的代表。開始你們新一輪的比拚,新一輪的競賽!齊頭並進,共創輝煌!這,對於你們兩個廠,對於安惠紡織業,甚至對於我們的國家來說,都是一件大好事啊!”


    成婧有所觸動,很快就不以為然。


    當工人和當廠長,完全不是一個層次。在紡織女工的競爭中,自己是失敗了,可我畢竟還是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可是,在當廠長這個平台上,顧盼有什麽資格跟自己同台較量?就好像拳擊比賽,我是重量級拳擊手,顧盼輕量級都算不上,頂多就是業餘選手,拿什麽跟自己比?


    成婧說:“有些人專門在背後搞小動作,這哪裏是相互促進,這完全是相互拆台嘛!”


    顧盼反駁道:“寧肯把這批設備無償給楊千帆,也決不給我,這又是為什麽?”


    “這是我——我們易方實業的,我們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你管得著嗎?”成婧反唇相譏。


    成秋山攔住大家:“我再多說一句,這個廠子不是顧盼的。”


    “那是誰的?”成婧反問。


    “是所有下崗職工的!”成秋山加重語氣說,“這些人都是你的同事,都是你的姐妹。她們的生活,指望著這個廠子呢。成廠長,這些設備的確是易方實業的,可是,你把所有的姐妹得罪了,對你有什麽好處?”


    成婧一下子想到,如果真的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得罪的不僅僅是雲錦職工,恐怕還要加上成秋山。這個工廠搬不走的,得罪了成秋山,那在安惠可是寸步難行了!


    於是,成婧說:“看在成書記的麵子上,這批設備,我可以給顧盼,但是,顧盼必須給我們補償!”


    成秋山轉頭看著顧盼,說:“你也讓一步?”


    正在這時,走廊裏,一大群工人“嘰嘰喳喳”跑來,一邊跑一邊喊:“顧廠長,顧廠長,快來呀,馬上開始試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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