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乘客,安惠站就要到了,有在安惠站下車的旅客,請提前做好下車準備!”


    “顧盼,醒醒,到家了!”總教練許君眉輕輕搖著顧盼的腦袋。


    顧盼抬起頭,揉了揉眼睛:“師傅,我怎麽睡著了?”


    對麵坐著的生產科李科長心疼地說:“顧盼,這段時間你太累了!”


    許君眉一邊收拾著桌上的東西,一邊問:“李科長,給廠裏打了電話沒?小顧拿了大獎,廠裏總該有點表示,派輛車子來,不過分吧?”


    李科長正站在座位上,從行李架上搬箱子,笑著說:“放心,在江城站,我就給廠辦的成秘書打了電話,張廠長那輛皇冠不能來,最起碼小車班的桑塔納肯定能來!”


    顧盼插話:“不用麻煩,出站叫輛的士就行。”


    許君眉嚷道:“那不行!平時也就算了,你為廠子贏得這麽大榮譽,不派車,我到廠辦吵架去!”


    “來,接著!”李科長喊道。


    顧盼忙上前說:“師傅,師傅,我來!我來!”


    許君眉笑著說:“歇著吧,你是功臣!”


    顧盼不好意思,笑著說:“師傅,你又來了!”


    李科長跳下座位,拍拍手說:“成,我跟你一起去吵架!”


    “安惠站已經到了!安惠站已經到了!有在安惠站下車的旅客,請抓緊時間下車,列車停車五分鍾。安惠站到了!”


    李科長拿著一口大皮箱,許君眉提著帆布包,最年輕的顧盼,反而隻有一個雙肩包。


    “師傅,我來!我來!”顧盼上前,從許君眉手裏搶下帆布包。


    剛下車,顧盼就看見有許多警察在站台維持秩序,分流下車的乘客:“這是怎麽啦?來大領導了?”


    許君眉奪過帆布包:“拿來!”


    “師傅——”


    許君眉指著前方:“你看!”


    李科長也說:“哪是大領導,歡迎你呢!”


    顧盼抬起頭,隻見車站候車廳牆上,懸掛著大紅的條幅,上麵一行大字:“歡迎顧盼載譽歸來!”


    這時,一群人朝這邊大步走來,前麵兩個箭頭,一個是雲錦廠的張廠長,一個是安惠縣高官秦書記。


    “秦書記,你請!”快走到顧盼身邊,張廠長停下來,對秦書記伸手示意。


    “不不,你們雲錦是客,你先請!”


    張廠長故作生氣的樣子:“怎麽,我們雲錦到安惠來了這麽多年,你們還不把我們當作安惠的主人?”


    秦書記哈哈笑了:“這話說的在理,張廠長,我接受批評!這樣吧,顧盼同誌首先是雲錦人,然後才是安惠人。還是張廠長先請!”


    張廠長笑了笑:“好,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張廠長帶著雲錦廠一班子,率先走到顧盼麵前,廠電視台記者早擺好了機位,開始拍攝。這是早就計劃好了今天晚上新聞節目要播出的內容。


    張廠長緊緊握住顧盼的手:“顧盼,辛苦了!感謝你為我廠贏得榮譽!”


    “謝謝廠長!是雲錦廠在背後給予了我們有力的支持!”顧盼現在還是懵的,怎麽搞這麽大陣仗?


    接著,依次是李書記,喬副廠長,範主任,這些雲錦廠領導紛紛上前握手。


    雲錦廠這邊歡迎儀式結束了,安惠縣縣委、縣政府,又重複一遍剛才的程序。


    秦書記右手握住顧盼,左手挑起大拇指,稱讚道:“好樣的!”


    顧盼羞澀地一笑:“謝謝秦書記誇獎!”


    “老顧養了個好女兒啊!”秦書記寵溺地撫摸顧盼的頭。


    顧盼做了個鬼臉,調皮的笑了:“秦伯伯,您別再誇我了,再誇,我就要驕傲了!”


    秦書記哈哈大笑:“可以驕傲,有資本驕傲一下的!”


    等安惠縣電視台也拍攝完成,兩邊領導簇擁著顧盼,通過車站特別通道,向車站門前的廣場走去。廣場上早已經搭好了台子,沿路都是雲錦學校的學生,手持鮮花,高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舞台上,雲錦合唱團正在演唱“咱們工人有力量”。舞台上方一個醒目的條幅:“熱烈祝賀顧盼同誌榮獲全國紡織係統大比武第一名。”


    顧盼被安排在主席台正中間,一左一右分別是張廠長和秦書記,顧盼顯得很拘束。等大家坐定,一個個子高挑,身穿旗袍,容貌豔麗的女子走到舞台正前方。


    這不是成婧嗎?她怎麽在這裏?


    “今天,安惠縣縣委、縣政府,雲錦棉紡廠共同舉辦歡迎會,歡迎顧盼同誌載譽歸來!”


    成婧字正腔圓,飽含深情,台風落落大方。


    顧盼迴頭,看見後麵坐的是廠辦的範主任,投過去探詢的目光。


    “啊,你說成婧呀,你們認識呀!這次參加全國賽,你們都是選手,你們都為雲錦做出了貢獻,這次把你派出去比賽,成婧就提拔到廠長辦公室擔任秘書了。”


    顧盼知道,當時省裏有兩個參加全國賽的指標,其中一個給了雲錦廠。在省內比賽,雖然顧盼和成婧同為二等獎,但是顧盼的成績比成婧高,理所當然,這個名額應該是顧盼的。


    但是,主管生產的喬副廠長提出,顧盼正處於哺乳期,又是剛生完孩子不久,擔心顧盼一心掛兩頭,影響訓練,再說,平時顧盼與成婧成績相差不大,相互之間互有勝負,為了雲錦的榮譽,建議換人參加全國賽。


    顧盼聽到這個消息,大為震驚,她寫了請戰書,張貼在廠部門口,以一個黨員的身份,向廠長、廠黨委表態,一定全力以赴,認真訓練,爭取好成績。


    最後,廠黨委會研究決定,兩個人都作為選手,開始備戰訓練,在上報參賽名單的截止期,廠內再加賽一場,成績優異者,代表雲錦,也代表省紡織係統,參加全國比賽。


    顧盼清楚的記得,那次廠內的比賽,其驚心動魄的程度,絲毫不亞於後來的全國賽。在這次廠內比賽中,顧盼驚險勝出。


    台上,首先是李科長匯報了這次參賽的過程。


    李科長很會說話,他把顧盼一輪輪比賽闖關,描繪成了關公過五關斬六將,講的是繪聲繪色,驚險刺激。顧盼自己親身經曆過,當時也沒覺得怎樣,現在聽李科長這麽一說,當初如果這樣,當時如果那樣,想想還真是有些後怕。


    接著,布機車間總教練,也是顧盼的師傅許君眉發言,匯報顧盼備戰情況。許君眉一直帶隊訓練,對顧盼備戰情況非常熟悉。她講到一個細節,顧盼為了節約時間,每天哺乳,都是讓丈夫肖建國抱著孩子送到廠區門口,每次都控製在十五分鍾,往返都是跑過來跑過去的。備戰又是在冬天,天寒地凍的,孩子又小,有時候孩子沒吃飽,還哇哇哭著,顧盼狠狠心,親一口孩子,扭頭朝車間跑。


    講到這兒,台上台下的觀眾無不動容。顧盼也牽腸掛肚想起肖瀟來。


    張廠長招招手,示意主持人成婧。成精點點頭,拿起話筒:“下麵,有請為這次大賽做出貢獻,付出過犧牲的家屬上台!”


    看到下麵沒有動靜,成婧又一次召喚:“有請肖建國、肖瀟!”


    台上台下一片熱烈的掌聲。


    肖建國抱著肖瀟站起來,朝舞台上走來,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沿途的大多是雲錦廠職工,都站起來讓開一條通道,一邊熱烈鼓掌。


    肖建國走到台上,張廠長迎上前,伸出雙手,成婧連忙從肖建國手中把孩子抱過來,張廠長緊緊握住肖建國雙手:“感謝你,感謝你為顧盼的備戰做出的貢獻!”


    成婧則抱著肖瀟來到顧盼的麵前,當四目相對的時候,成婧用孩子遮擋了自己的臉,對顧盼意味深長的一笑,這一笑很不尋常,有憤怒,有不滿,有怨毒,有譏笑,有幸災樂禍……


    不過,所有的這一切,還沒等到顧盼分辨,就轉瞬即逝,如同川劇換臉一般,燦爛幹淨的微笑浮現在臉上:“顧盼,祝賀你!我知道現在你最想的是孩子,我把肖瀟送來了!”


    顧盼以為剛才是錯覺,她感激地對成婧笑了笑,從她手中接過孩子。肖瀟有些消瘦,目光也有些呆滯,不似先前靈動,看著有些讓人心疼的感覺。


    “來,肖瀟,叫媽媽!”


    肖瀟木然,似乎沒什麽反應。


    “肖瀟,肖瀟!”顧盼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不由得加大嗓門。


    肖建國聽見了,趕緊過來:“別叫了,我迴去給你說。”


    “不,告訴我,肖瀟怎麽啦?”顧盼焦急的抓著肖建國的手臂,“告訴我!現在就告訴我!”


    肖建國低著頭,不敢看顧盼:“肖瀟高燒了幾天,後來燒是退下去了,可耳朵聽不見了!”


    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幾乎聽不見了。


    當初參賽前,顧盼是把孩子送到鄉下,托付給肖建國父母照看的,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顧盼目瞪口呆,腦袋一片空白。獲得全國大賽第一名的喜悅,此時早已經忘在九霄雲外,台上,現在是誰在講話中,講的是什麽,顧盼全然不知道,她心中隻有肖瀟。


    “下麵,請我們的大功臣顧盼同誌發言!”


    台上台下,掌聲雷動。


    顧盼抱著肖瀟,依然沒有聽見,而肖建國尷尬的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成婧準備把孩子從顧盼懷裏抱走,讓顧盼上台發言,顧盼猛地一驚,摟緊肖瀟,尖叫道:“別動我的孩子!”


    成婧沒在意,依然保持著優雅的微笑:“顧盼同誌,該你發言了!”


    顧盼這才清醒過來,她看了台上台下一眼,把孩子遞給肖建國,接過成婧遞來的話筒,清清嗓子,開始發言。


    “這次比賽,有許多人在我身後默默付出,作出了巨大貢獻,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李科長這次帶隊參賽,既當爹又當媽,當爹,就是跑賽場,了解機器設備,了解車間的溫度濕度,了解棉紗的各項參數等等,把客場變成了主場,我可能是所有參賽選手中,最了解車間環境的一個。當媽,就是安排好乘車路線,安排旅店餐館,價錢不貴又好吃的,這次比賽下來,我不僅沒瘦,還胖了兩斤呢!”


    “我師傅,自從得知全國大賽的消息開始,就一直陪伴我,陪我的時間比錢師傅還多。”


    雲錦廠職工都知道,錢師傅是許君眉的丈夫,說到這兒,下麵一陣哄笑聲。


    “尤其是許師傅的兒子,今年正好中考,要是小強今年沒考好,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許君眉插話道:“這事不用你管,小強他爸跟我表態了,他說你隻管把徒弟帶好,兒子的事他負責!別說我的事,說說你自己吧!”


    “我,我……”


    一直強忍著悲痛,可說到自己時,顧盼開始有些失態了,先是哽咽,接著是抽泣,到後來完全控製不住情緒,在主席台上不由得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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