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淩天穿著白色的袍子,猛一看,幾乎與那龐大的櫻樹溶為一體,但女孩兒一眼就將他同櫻花區分開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還覺得見到他很開心,幾乎是本能要過去見禮,卻沒能順利走過去——手被少年緊緊抓著。

    裴寒抓緊了女孩兒的手,向前邁了一步,這樣看起來女孩兒就像被保護在他身後,然後,他才牽著女孩兒慢慢走到玄淩天麵前。

    玄淩天視線從兩人交握的手上移到少年的臉上,他在少年的眼中看到的敵意,雖然少年掩飾的很好,用尊重和崇拜。

    “弟子裴寒拜見仙帝。”裴寒道。

    玄淩天同靈虛是師兄弟,靈虛為長,故而靈虛的弟子通常稱唿玄淩天為師叔,而不是仙帝。

    “仙帝,弟子見過仙帝。”蘇蕊跟在後頭小聲道,方才被裴寒攔住,她直覺被仙帝看到裴寒拉著自己不好,可裴寒抓的十分用力,這會兒她手背上熱熱的、濕濕的,女孩兒拿不開自己的手,也不想動作太大更引起玄淩天的注意,隻好暗自祈禱玄淩天不要發現兩人的異常。

    裴寒一直盯著玄淩天,不想其他弟子和女孩兒見過禮後便垂下頭去了,他的目光不出意料地與玄淩天的碰上,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從玄淩天的眸子裏什麽也沒有看到。

    玄淩天的眸子就像他身後的櫻花,寧靜曼妙,美麗迷幻如生又如死,他隻在他眸中看到自己的無處遁形的緊張、虛偽和狼狽。

    玄淩天什麽也沒說,裴寒便生出一股自慚形穢之心,他全身都在發燙,隻剩一隻手,那隻牽著阿蕊的手還有感覺,就那麽僵硬、僵持地抓著女孩兒的手,似乎隻有將它砍斷,才會與女孩兒分離。

    其實這些感覺不過是在極短的幾念之間,就在女孩兒剛升起疑惑的時候,玄淩天淡淡開口了:“靈虛掌門在翠雨峰試劍,你們兩個不知道麽?”

    蘇蕊抬起頭來:“試劍?師父沒有告訴我……也沒聽別的師兄師姐提過……那太好了,裴寒哥哥,我們快去吧!”

    試劍,是玉侖派一項特殊的活動。玉侖派功法與實戰並重,平時在師父指導下自行修行,每隔一段時間門內會舉辦同門切磋,這試劍卻是由長老級以上的仙尊盡興而起,隨意選個地方就開始了,屆時門內弟子不管修為高低,都可以上前挑戰。與高手對決,哪怕隻有一招,受益卻是不可想象,故而一旦有試劍,門內弟子無不蜂擁而至。

    連蘇蕊小臉上也露出喜色,自赫連山試煉歸來,她對提升自己的

    實力比以前要盡心多了。

    畢竟年少,裴寒聽到玄淩天的話,沒能掩飾住眸子裏的詫異。

    “多謝仙帝,我們這就去。”

    巧的是身邊的女孩兒正低著頭對玄淩天道謝,一直抬著頭的裴寒看到了玄淩天眼中意味深長的一抹光芒。

    玄淩天一點也沒掩飾。

    裴寒瞬間明白了,明白了玄淩天早看穿了他的心思,早看穿他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在邀請他決鬥。

    裴寒竭力迴瞪了一眼玄淩天,以示自己一定會奉陪到底。

    看著女孩兒拉著少年跑遠了,玄淩天才收迴那個意味深長的笑。

    他相信那個少年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剩下的就簡單多了。

    玄淩天撣了撣衣袖,好像袖子上沾了什麽東西,實際上什麽也沒有飄落,然後他就消失在櫻樹下了。

    蘇蕊和裴寒趕到翠雨峰的時候,正趕上幾名弟子被靈虛打的抱頭鼠竄。一向和氣的靈虛這時候卻不手軟。

    玄蛋蛋正待上去再試一次,猛然看見跟在裴寒後麵的蘇蕊,把他給嚇了一跳,他剛才都被靈虛給一劍轟到山崖下的翠湖裏了,裴寒把他娘帶來,豈不是讓他娘挨打的?

    “阿蕊,這邊來。”玄蛋蛋忙叫道。

    蘇蕊立即跑了過去,剛一路上來,遇到不少師兄師姐,還有師叔輩的,看那一身水漬就知道是“教訓”的不輕。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打算旁觀一番即可。

    隻見十幾人同時朝靈虛撲去,靈虛麵前猝然白光一閃,蘇蕊還道是劍光,那其實卻隻是靈虛揮了一下袖子,但那十幾個人卻表情各異地飛了出去,有幾個修為高的,直接掉下了翠雨峰,過了很久,才從下頭傳來墜崖弟子的慘叫。

    蘇蕊見狀,便有些躍躍欲試了,看起來掌門是會手下留情的。

    玄蛋蛋瞧見她的眼神,便感覺不妙,時日久了,他也知道他娘並不真是個呆子,萬一他娘傷了一根汗毛,他心疼也就罷了,要是讓他爹知道,誰來心疼他的屁股?

    玄蛋蛋正欲拉住蘇蕊,迎麵一陣清風刮來,翠雨峰上的數十名弟子連同靈虛都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卻絕不可能忽略,令人不覺得難受,卻也絕不敢心生懈怠的威壓。

    靈虛抬頭便望見他那風華絕代,俾睨絕峰的仙帝。

    “掌門師兄,今日天氣好,我來代你試試這些弟子。”玄淩天開口便道。

    靈虛欣喜異常,壓根沒想天氣好跟玄淩天代他試試這些弟子有什麽關係。別說這些弟子了,他都想跟師弟過幾招,也許就突破了呢?

    裴寒眼望著玄淩天,他想到了,卻沒想到他來的如此之快。

    少年一拍儲物袋,“噌”的一聲,卻邪劍握在了手中。

    這五階仙劍是靈虛給他的拜師之禮,聽“卻邪”二字,也知靈虛對他寄予厚望。裴寒現在是骨仙中期,他在赫連山脈的時候突破跨入骨仙行列,迴來短短月餘,便有精進了一層,哪怕是處在蘇靈事件的漩渦中心。這一屆的弟子,甚至往前翻十屆,裴寒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卻邪劍甫一入手,少年整個人便發出淡淡的光輝,有如明珠在暗。

    這番變化卻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也就是距離他最近的兩三個人心裏悄悄一驚,旋即全神貫注地盯緊了站在中央的玄淩天。

    能和仙帝過招,想都不敢想;想動手,卻有些懼怕;想動手,又擔心會被仙帝一招打的爬不起來,丟麵子丟的太慘;不動手,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手都在顫抖。

    被眾弟子隻圍著不攻,玄淩天隨意一揮,展開了半邊袖子,微笑道:“不要怕,來呀。”

    熱血湧上少年的頭頂,玄淩天是對眾人說的,他卻感覺那是對他的譏諷,破空“哧”的一聲微響,卻邪劍長虹貫日一般率先擊向玄淩天。

    在卻邪劍之後,是各種各樣、緊跟其後的仙器。大家都在想反正打不過仙帝,仙帝叫大家一起上,那就一起上,便宜不占白不占。

    蘇蕊站著沒動,她反應慢,想出手的時候人家都出手了,這時候再出手……她也不想出手的,總覺的這麽多人一塊對付仙帝有些欺負仙帝的意思。

    玄蛋蛋也沒出手,他一點也不想挑釁他爹,相比而言,還是抱緊他爹的腿比較實在。

    看著大家夥一起攻擊仙帝,女孩兒的心提了起來,不過那口氣還沒到喉嚨,就見白光一震,玄淩天像是會發光一樣,散發出的光芒將各種仙器、各位弟子籠罩其中。

    這時候停在半空的卻邪劍不是距離玄淩天最近的了,來找靈虛試劍的不止有低階弟子,還有許多墨仙以上,對蘇蕊而言,完全是大能界別的人。玉侖派有一種古怪的氛圍,在玉侖派越久的人,越是厚顏無恥,為了提升自己的境界無所不用,當然指的是正當手段。那還差一點點就挨著玄淩天眼睫毛、不仔細看都看不清顏色、細弱發絲的玄冥針就是最不要臉

    的掌門靈虛趁亂放出來的。

    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就挨著師弟了啊!

    這是他的仙器距離師弟最近的一次了!

    靈虛在心裏呐喊,白光已經降臨,將他籠罩在其內,靈虛甚至沒有發現,隻覺渾身一震,然後便雙目茫然,眼珠掙紮似的轉了半圈後不動了。

    再看靈虛周圍的弟子,早就如同睡夢中夜遊一般僵直站立,有些還保持著拔劍、祭出仙器的動作,看起來又好笑又驚悚。

    他們這是怎麽了?

    “無妨,他們隻是陷入了小境界,待醒來後會大有收獲。”

    女孩兒還沒開口,玄淩天就像知道了她心裏想什麽,一麵穿過眾人一麵朝女孩兒走過來解釋。

    他這話剛說完,便見呆若木雞的靈虛猛地一搖頭,看著玄淩天目露不可置信,旋即卻是滿目惋惜痛恨,跺腳道:“師弟,你也太小氣了吧?就給我這麽一點點?”

    玄淩天唇角一翹:“師兄天賦驚人,自然是比別人領悟的快,感悟的多。”

    屁咧!

    靈虛嘴角抖了抖,正感悟的好好的,忽然就沒了,不過他那處久想不通的地方確實感到了一絲亮光,待他迴去再坐個幾年,非得一次悟了。

    靈虛要走,忽然瞧見玄蛋蛋和蘇蕊,看眸子明明是清醒的,急問:“你們怎麽沒出手?沒打他?太可惜了……噯,現在動手,補上,還來得及……”

    蘇蕊:……

    蘇蕊偷眼瞧玄淩天,見他笑意盎然地站在一邊,似乎權當靈虛是放屁。

    玄蛋蛋頭微微垂下,眼望著靈虛道:“二師父,弟子不敢。”

    一聲二師父把靈虛給拉了迴來,對哦,小明不是他師弟收的弟子放在他這裏養的嘛,他怎麽忘了?

    靈虛老臉一紅,用力一揮袖子,便見一座半圓形的透明結界出現,將所有人都籠罩在內,而靈虛趁著玄蛋蛋、蘇蕊看那結界的時候,一閃就不見了人影。

    “二師父怕下雨打雷驚著大家,這結界對清醒的人沒有作用,隨便就走出去了。”玄蛋蛋道,其實是解釋給蘇蕊聽。

    蘇蕊聽出來點意思,問玄淩天:“難、難道還要很長時間?”

    小境界蘇蕊明白,修為每精進一階,等同一個小境界再上一個境界,先突破的就是境界。師父點撥弟子,大多是用言語來描述境界,論道論的也是境界。同一個境界,不同的人感受不

    一樣,描繪的也千差萬別,優秀的師父和平庸的師父除了修為差別就在這裏了,最多師父會想盡法子把當初自己突破的感受全然傳遞給弟子,玄淩天這種就太罕見了,蘇蕊甚至從靈虛的反應感覺到每個人還是不一樣的,再看眾人的表情,有悲有喜還有一如開始時的茫然,不知道在小境界中看到了什麽,遇到了什麽……

    這麽一想,蘇蕊忽然有些可惜了,方才動作要是快一些的話也抓住這機會了呢。

    “看他們的悟性,能堅持的時間越長,自然得到的越多。”玄淩天微笑道,瞧出小姑娘有些惋惜的意思,卻不提這茬,她最大的機緣就在她麵前,誰能比得過她?

    蘇蕊雖有一點惋惜,可很快就消散了,這時她記起還沒有感謝仙帝。

    玄淩天答完,便見小姑娘有些拘謹地盯著腳尖,再一看,麵頰上也有些不自在和難為情,以他的眼力,如何瞧不出小姑娘有話想跟他說,卻又不好開口,他是有耐心的,便作勢要走。

    蘇蕊情急之下就說了,這時她完全忘了裴寒的叮囑,仙帝這般,是完全沒有將幾次三番助她放在心上,完全是舉手之勞,是她不對。

    說出來,倒也輕鬆了,不似先前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可是對麵的人不說話,小姑娘又忐忑起來。

    不想玄淩天伸出一隻大手來摩挲在她頭頂:“無妨,你又不是生下來就在本座身邊,自然不曉得本座的為人。以後要好好努力……玉侖池那頭仙獸現在歸你管是嗎?”

    蘇蕊慢了半拍,忙點頭:“是,不是,弟子隻是負責喂食和清潔……”

    “不管做什麽事,都要認認真真、一絲不苟才能有所長進,喂食和清潔雖然是小事,但莫以事小而不為,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你明白嗎?”

    玄淩天的臉在小姑娘上方散發著聖潔的光芒,目中閃爍著堅定的目光,使得小姑娘不由自主地點頭:“是,弟子一定謹記仙帝教誨,弟子……會努力的!”

    玄淩天滿意離去。

    玄蛋蛋明明沒有進入小境界,卻露出跟眾人剛進了小境界時一樣的那種呆滯表情。

    蘇蕊在翠雨峰等了兩個時辰,見眾人無一從小境界裏清醒,看起來是遙遙無期。既然裴寒在這裏無事,又有掌門的結界守護,而她又有許多事要做……重要的是答應了仙帝要好好努力,蘇蕊便同小明一起先下了翠雨峰,迴學海院自己的住處了。

    一個月後,才有一名弟子從小境界裏清醒

    過來,上翠雨峰前那名弟子才是玉仙修為,清醒後已是骨仙了。

    之後半年裏,陸陸續續有弟子出了小境界,修為都有不同程度的增長。

    半年後,翠雨峰頂上隻剩下了一個人——裴寒。

    裴寒自己也沒想到,等他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年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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