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應靜坐在舊院一個偏僻的角落中,身邊沒有任何多餘的人,他來這兒就是想要清淨,不願意再牽扯上朝廷上的勾勾鬥鬥。


    這次的事情對他的震動無疑也是巨大的,南直隸被反賊包圍才過不久,他至今都記得那時候城中的反應,而現在又是傳來北直隸被後金輕輕鬆鬆地搶了一個來迴,圍著北京城完整地轉了一大圈搶了十二座城池數十萬的百姓最後還留下‘各官免送’四個字...造成的轟動比起上次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而與那次百姓明麵上的騷亂不同,這次卻是發自內心的驚慌。


    這讓李應也在懷疑大明這艘大船還能撐得了多久了。


    作為一個在大明封建儒家思想烘焙下長大的書生產生這種想法是極為不妥的,但是腦中迴想著自己記事以來的一幕幕,從閹黨禍亂到奢安之亂再到西北民變...,這種想法一產生卻是再也難以抹去。


    再想到崇禎的這道罪己詔,表現出來的暮氣暫且不提,倒是提過‘三邊盡失’這個詞值得考究,甘肅和延綏兩個地方也罷,因為寧致遠的關係他也打聽過寧夏的情況,怎一個好字了得,完全就沒有一點在反賊手裏的模樣,這樣的一個地方皇上怎麽會說也已經‘失’了?莫非是寧致遠不聽使喚?


    他很相信寧夏就是在寧致遠的控製下,以他與寧致遠相處那麽長時間來看,這麽一個人怎麽也不會甘願當傀儡,雖然一直都有傳言說寧夏已經不大聽朝廷的使喚了他是不怎麽相信的,但是崇禎的罪己詔怎麽也不會說謊話的,那這就是真的了,他不由得想到寧致遠被封為國公和遠遁兩廣的事實,這其中好像並不是他想象的那麽簡單......


    這件任命一出現的事情確實是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但幾乎全都是被那衛國公的封號給吸引了過去,卻是沒有人細究著為什麽寧致遠迴去兩廣那個偏僻複雜的邊界。


    “遭到皇上的猜疑了嗎?”李應不禁輕聲呢喃著然後搖了搖頭。


    他以寧致遠作為他在仕途上的目標,多少日日夜夜都在費盡心思地想著怎麽進步,但是看來寧致遠卻根本就沒有把這當迴事,覺得自己猜出了些貓膩的李應並不怎麽高興,如果真是他想的這樣,那迴事什麽樣的結果?


    他不禁後背冒出冷汗,早就聽聞寧夏甘肅等地交流極其頻繁但他一直都未多想過,但是現在這麽一想下來,那寧致遠到底是想幹嘛?


    恍惚間他還想起了自己父親說過第一次注意到寧致遠時的場景,當時他還隻是一個一窮二白的書生,但是卻在郊外招募了兩千多人並且訓練著,莫非他是早有禍心?


    而自己呢?!還在幹嘛?一次一次地拉幫結派勾心鬥角然後還比不上什麽都不做已經升遷的李定方...


    對了李定方...說起這件事與他又有沒有什麽關聯?


    他覺得自己越想越亂,越想就越有道理,然後真正的迷糊了。


    董小宛的琴音一如既往的動聽,但是李應此時卻沒有多少心境來欣賞著,他對於這個女子很動心,雖然有些窮追不舍的意味但從來都不是不顧一切,在想到自己前途堪憂的時候,也不自覺忽略了本來是他一天中最享受的時刻。


    琴音緩緩落幕,李應終於迴過神來讓小廝通報求見董小宛,這也是每次的日常,得到的結果卻是對方已經在見客了。


    冒襄,冒辟疆。


    李應嘴角閃過一絲輕蔑,然後依舊在原地坐著,打小時候開始他就對這種所謂的名流才子不屑一顧,甚至連什麽錢謙益都不放在眼裏,差點入閣的老頭子還被掀出老賬科舉舞弊,賄賂了考官十萬兩銀子,真是可笑,更遑論所謂的明季四公子了,如果沒記錯的話侯方域也是其中之一吧,現在...嗬嗬...


    不得不說致遠做事的風格實在太對他以前的胃口了,隻是現在他當了官,心思也就更多了,反而畏手畏腳了,李銀心裏自嘲了一番,否則什麽阿貓阿狗都敢和自己做對了。


    雖然他對於自己的現狀不滿意,但是也知道自己現在的勢頭也是所有考生官員羨慕的對象,隻是與那寧致遠不能比罷了,二十多歲的侍中,長相也英俊,更是天子一黨的心腹,而冒襄算個什麽?


    垃圾一樣的小人物,自己沒去找他麻煩反而還上綱上線了起來......


    就讓自己今日暫且再當上一迴紈絝吧!


    李應想罷嘴角嘲弄更甚,起身抖了抖有些發皺的衣角,信步走了出去。


    .........


    盧象升被調走了,帶走了他的天雄軍,也就沒有再提上鑽進山溝找人的事情了,這還是要看下一任的意思。


    崇禎實在沒人可用了,畢竟像盧象升這樣的猛人不是量產的貨,所以隻是隨便挑了一個資曆完美的人,接任的人叫王家楨,不用誰提醒,崇禎也知道簡曆這東西就是唬人的,如果真的相信那些書麵上的情報,那滿朝官員都是文能安邦治國武能馬定乾坤的文武全才,所以他向來不信,至於王家楨,簡單來說,這是一個久浸官場的老油條,這年頭在西北就是一個危險啊,就像一個陝西巡撫都沒人願意幹的情況一樣,他也是不願意幹的,雖然油水足,但那是五省總督啊,範圍那叫一個廣,哪裏出了問題不都得找自己?他還是相信自己是不能擔當此重任的。


    當然更關鍵的是,盧象升那個傳說中的五省總督隻是一個虛名,在戶部都沒有備案,像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誰幹誰傻蛋,他上書朝廷,說他身體病弱,沒有精力管這麽多事,五省總督太重了,求組織減減擔子。


    崇禎因為阿濟格進京的事情已經沒心情憤怒了,反正滿朝官員都是這種貨色,既然你要減擔子?那好,就給你減減吧。


    高迎祥所鑽的山區在湖廣勳陽一帶,但是山區可以延綿到河南,湖廣巡撫是沒有空置了,那就當個河南巡撫吧,河南巡撫因為圍剿張獻忠不力,被順利地擼了下來,然後王巡撫就此上任。


    每一個久浸官場的老油條在戰場上都是一個單純的小孩,王巡撫在這方麵也差不多,雖然他認為自己管不了五個省,但是隻是千餘人躲在這小山溝裏他還是很有信心的,而且他深知這是一個多麽大的功勞。


    所以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像盧象升一樣,進山林抓反賊,嗯,大致就是這樣,一切都準備好了隻剩下一個小問題了,那就是----沒兵。


    天雄兵被盧象升帶走了,關寧鐵騎在盧象升走後也不知道去哪兒晃悠打遊擊了,反正他王家楨是指揮不動的,不過不要緊,看慣了這麽多英雄事跡的王巡撫倒是沒有氣餒,你們都欺負我,我有辦法!


    還記得洪承疇是怎麽起家的嗎,就是他的一群家丁夥夫上陣,然後大敗敵軍成了現在實打實的五省總督,他覺得自己和洪承疇還是很像的,比如說,都是書生文人,然後,第一批兵馬都是家丁,再然後,都會因此升官發財...


    理想很美好,所以他要去奮鬥。


    想象著在大明被後金打擊的全無信心的這個時刻,在河南某處,有一顆將星正在冉冉升起,王家楨巡撫覺得現在這點委屈算什麽?


    而在河南的另一頭,打聽到左良玉進京的消息時張獻忠同誌很激動,然後就像翻了天一樣,俗話說的好啊,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現在老虎走了,他的好日子也快到了。


    攻城,掠地,燒殺,劫掠...


    他以為這會是一場持久戰,但是沒想成左總兵隻是沿途關了一圈連京城的邊都沒摸到就迴來了,於是張獻忠的行為讓左良玉發飆了。


    他倒不是心疼這些百姓,隻是張獻忠確實觸犯到了他的利益。


    就是你這老小子這麽不講究趁著本總兵把河南弄的一團遭才讓之前的河南巡撫下課了,現在換成一個貌似比較難搞的上司,以後還怎麽合作?


    打,狠狠打!打死你!崇禎的第二道罪己詔讓左總兵心裏也有些悔意了,覺得自己之前做的確實不怎麽地道,那就...姑且再嚴打幾天?


    .........


    李定國此刻自己心裏有些複雜,自己無聲無息攻下了兩座城等著孫傳庭過來總攻然後卻發現對方隻是和他玩了幾天便走了,一打聽之下原來是北直隸發生了很大的事情,阿濟格帶著幾萬後金兵馬進京了,而且朝廷毫無還手之力......


    在這樣危機的情況下孫傳庭什麽也顧不上了,拉起自己的精兵就往京城裏跑,就剩李定國在原地空擺姿勢了,人生頓時又變的無敵了...,當然,這並不是他心情複雜的原因。


    講到底李定國對於崇禎和朝廷雖然沒有任何好感,但是同為漢人他覺得被後金想耍猴似的來了這麽一出實在很沒麵子,這種感覺就像是家裏幾個兄弟打架然後一個人被外人打了一樣操蛋,第一反應當然是一起去找別人欺負迴來,當然李定國是不會這麽幹的,不趁機攻打城池已經是夠意思的了。


    但好在沒等他糾結多久孫傳庭已經迴來了,而且幹勁不減當初,這讓他很欣慰,這樣的幹部才是好幹部不是?


    連崇禎皇帝都失望了他還充滿了希望也實在讓人佩服......


    寧大官人卻是已經到了肇慶。


    初次見到城池給他留下了並沒有給他留下多深的印象,這並不是一座很繁華的城池,至少從表麵上看是這樣,但是一進城卻是另一番意味。


    這會已經到了下午,城中還是熱鬧非凡,街道集市上人來人往,哪裏都透著一股忙碌的氣息,在寧大官人的印象中從來都沒有見過這般的場景,就算是後世時候到了下午街上人也會少上許多,這種熱鬧頻繁的商品交易就是肇慶的常態,作為一個海峽邊上的城市,這兒無時不充滿著利益的交換,全州是遠遠比不上的。


    有人來迎接,規模尚可,雖然態度算不上熱情卻也是恭敬,這才是很正常的,寇女俠口中猜測的會被刁難的場景並沒有出現,總而言之這個世界還是成年人的,不是哪裏都充滿著明麵上的真刀實槍,就算再不爽更多的還是虛與委蛇。


    他就這樣被送進了總督府,不得不說的是,裏麵的裝飾很奢華,寧大官人約莫可以理解他的前一任過得是怎樣的生活了,難怪他打聽到這兒的百姓得知熊文燦去了三邊任總督之後都認為這位爺是一去不複返了,挺有道理。


    第一天的時候也有人領著他去辦公,但看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公文,然後所有官員見著他都恭敬地打著招唿,到時候了他便迴府,總的來說,寧致遠在這更像是一個多餘的人,有沒有他這個兩廣總督都是一迴事,他深知懷疑那些公文就是有人吩咐著製造出來的冊子特地給自己玩的,等自己簽完之後就不知道去了哪裏,嗯,越想越有可能,所以寧致遠對於那些公文是看都沒看。


    誰能比他過得更悠閑?


    他知道自己在兩廣絕對不會是過得這樣的日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但是還沒有等過上多久,他便收到了來自京城的消息。


    消息的來源自然是他自己的渠道,寧大官人很驚訝,但驚訝的隻是後金既然這麽快就能分開精力對付大大明了,而對於事情的本身他不知道該怎麽去評價,一切隻是情理之中,大明羸弱至此,現在阿濟格隻是將大明所有的虛偽的畫皮都撕碎了罷。


    當滿朝官員還在以為自己所服務的大明有多麽強大的時候,還在與反賊的糾纏中出工不出力的時候,這件事無疑給了他們一個警醒,至少在寧致遠眼裏,這絕對是一個好事,讓他們更加的警惕來拯救這個將傾的大廈...或者早謀出路,不過臨時叛變也是可以試試的,君不見李自成進京求官的人從大明宮往後排了幾裏路!這就是官啊!


    所以受到打擊的隻是崇禎一人,所以有了那份如訴如泣的罪己詔。


    肇慶距離北直隸有著四千多裏路,一個多月的路程,在這塊偏遠土司林立沒有多少皇權的地方並沒有產生多大的影響,但是寧致遠卻是可以想象得到在中原地區造成了怎樣的波動。


    這是漢人的辛酸史。


    就連寧大官人這種種族觀念淡薄的後世人都能感覺到的屈辱,他隻是握緊了拳頭,總有一天這一切都會還迴來的,而東北後金這段時間的變故也很詳細地傳到了手中,讓他不由得唏噓不已,他覺得自己放走了皇太極是不是一個錯誤的舉動?被逼到絕境的人果然能爆發。


    還沒有給寧大官人多少時間來想著,終於有人找上了門。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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