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晨不在家的時候我常常用他的那個錄音機聽音樂,反複地聽著他錄下來的那首歌。

    歌詞裏說,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some say love, it is a hunger,an endless,aching need。

    “有人說,愛是條河,容易將柔弱的蘆草淹沒。有人說,愛是把剃刀,任由你的靈魂淌血。有人說,愛是那轆轆饑腸,一種無盡的帶痛的需求。”

    可是安晨,恕我年幼無知,我真的不知道什麽是愛情。我隻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很溫暖很安全,哪怕周圍一片黑暗,我都不會感到害怕。

    中考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考得很好,可是那年很多人的成績都很好,重點高中於是趁機拉高了分數線,我離分數線僅僅差了幾分。其實上普通高中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安晨堅持要我上

    重點,他說那幾分的錢他來出。

    我勸他說算了,普通高中就普通高中吧,大不了跟他上一樣的高中。可是他很堅持,讓我非重點不上。

    於是,那個暑假他就跑到工地去搬磚頭,可是我知道那樣賺來的錢是遠遠不夠的。而我也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我不想成為家裏的負擔,我想跟安晨上同一所高中。

    那個夏天多雨,常常一下就是好幾天。安晨不許我去看他,怕我不認識路,怕我在路上出意外。所以我一直都沒去過安晨打工的那個工地,我所能做的就是每天站在村口的柳樹下等安晨迴來。

    這幾年那棵柳樹一直都在生長,從那棵跟安晨一樣高的小樹長成了粗壯的大樹。就像我們在一天天地長大,我們必須無怨無悔,我們怨不得別人,不能抱怨上天對我們的不公,我們健康地活著已經是一種幸福,慢慢長大也是一種幸福。

    安晨的房間雖然不再是禁地,可是有個抽屜他上了鎖,他不許任何人打開那個抽屜,仿佛裏麵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

    他每天都會很謹慎地上鎖之後才讓進去,因為我要借他的書看,因為我習慣了在他的房間一邊看書一邊聽收音機,他縱容我的壞習慣。

    可是百密也有一疏,有天他還是忘了給抽屜上鎖。我從那個抽屜裏找到了一本日記和一疊厚厚的畫像,我的畫像。

    我看到在他的日記寫滿了對他自己的自責,寫了很多想要照顧我一輩子的話,他說,他在十二歲的那個雨夜裏就愛上了我,希望我能夠永遠陪著他。

    我終於明白了安晨所作的一切,他的反複無常,他對我時好時壞究竟是為了什麽。

    那一刻我也很矛盾,我忐忑不安地想把日記和畫收起來,想恢複原樣,可是心越來越亂,畫紙不聽話地從我手裏滑出去,掉了一地。

    我看著那些畫,慢慢地坐到地上,把頭埋在膝蓋裏。

    那天我沒有去村口等他,我一直待在安晨的房間裏,一直到他迴來。

    他看著散落一地的畫紙,忽然間明白了什麽。他彎下腰想把它們撿起來,可是,他不經意地看到了我的眼睛,內心的慌亂在他臉上表現得一覽無餘。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直視安晨的眼睛,非常慎重地告訴他。“你想用這個方法讓我媽媽沒有辦法在這個家待下去,可這是不可能的。他們都經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安寧……”他扔下畫紙,走過來拉我的手。“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掙開他,“看,你叫我安寧,我是安寧,我是安晨的妹妹,就算沒有血緣關係我還是安晨的妹妹,你不可以喜歡我的。”

    安晨一臉絕望地看著我,而我卻無法再正視他的眼睛,我怕我會沉淪。

    “我媽好不容易能有一個安穩的家,我不能讓她失去幸福。”我背過身去,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那有什麽關係,隻要我喜歡你就好了,我喜歡你跟他們又什麽關係!就算我們永遠隻能做兄妹我也願意,我還是會一樣喜歡你。安寧,你說過,你會陪著我的。”

    轉過身去的我看不到此時安晨的表情,可是我想他應該跟我一樣非常難受吧。

    “我求你,不要喜歡我了,好不好!”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扶著門框慢慢移動,我想離開他的房間,忘記這段荒唐的記憶。

    “我做不到,我就是喜歡你,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將來我們能夠在一起,安寧,不要把絕望拋給我好不好?”

    我漸漸止住哭泣,我迴過頭去,看著安晨說,“你有想過爸爸媽媽嗎?他們怎麽辦?你要他們離婚嗎,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你怎麽可以要求別人為了你的幸福而放棄他們的幸福,你這樣不是很自私嗎?”

    安晨沒有再辯駁,他慢慢地,像個機器人一樣把畫紙撿起來。我站在門口注視著他,看著他緩慢地把畫紙放進抽屜裏,然後他從另一個抽屜拿出一張畫,遠遠地伸著手。

    我遲疑了一下,走上前拿住了畫。畫的中間是地平線,我在地平線這邊,他在那邊,身後是模糊的影像,看不出是風景還是建築。

    他說,他料到這一天早晚都會來。

    我看著畫,沒有出聲。

    他說,他還是會繼續去打工,如論如何都會讓我進重點高中,答應過的事情不可以食言。

    我拿著畫離開了安晨的房間,我出去之後,他在我身後輕輕地關上了房門,然後從門裏傳來了嗚咽聲。

    那一刻我忽然很想抱住他,告訴他不要哭,可是我已經失去了那樣的勇氣。

    我靠著門,眼淚簌簌地往下掉。這時,我聽見房間裏傳來我們經常聽的那首歌: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

    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hunger

    an endless, aching need。

    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

    and you its only seed

    it''s the heart afraid of breaking

    that never learns to dance。

    it''s the dream afraid of waking

    that never takes the chance。

    it''s the one who won"t be taken

    who cannot seem to give。”

    我隔著門,一邊哭一邊輕輕地跟著唱,直至泣不成聲。

    “and the soul afraid of dying

    that never learns to live。

    when the night has been too lonely

    and the road has been too long

    and you think that love is only

    for the lucky and the strong

    just remember inthe winter

    far beneath the bitter snows

    lies t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s love

    in the spring bes the rose。 ”

    歌聲淹沒了我們的哭泣聲,我怕我會一時心軟衝進去,於是我狠下心來離開了那道門。

    之後的日子裏,安晨很少再單獨跟我在一起,他的臉上也很少再有笑容。我們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地繼續生活著。

    爸爸說,你看安晨真的是長大了,他以前老是欺負安寧的。

    媽媽說是啊,都長大了呢。

    是啊,我們都長大了。可是我不知道長大了就要麵臨各種各樣的難題,我一直都不承認我在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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