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安晨是在一個並不是太炎熱的夏天。我被媽媽牽著走進一個陌生的村子。他就站在村口的一棵柳樹下,跟一群年紀差不多的孩子玩著。當他看著我的時候我也在看著他,我一向對漂亮的東西感興趣,於是我就朝他笑了。可是他卻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一直等到我再也看不到他。

    後來我知道他叫安晨,安靜的安,晨曦的晨,據說他出生的時候,清晨的陽光照射進他出生的那個房間裏,仿佛一切都有了生命,所以他的媽媽幫他取了這個名字。我知道他名字由來的時候幸災樂禍地說,幸好你不是在夜裏出生的。他問我為什麽,我卻也說不上來。

    十歲之前我的記憶是斷斷續續的。從有記憶開始,我就隨著母親不停地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常常好不容易了認識了一些朋友,還沒來得及道別便要分開。

    住過的屋子成了模糊的剪影,更不要說那些碎片般的風景。它們早在我們遷徙的過程成為破碎的畫麵,被風吹過就化成粉末消失在空氣裏。

    我很想問母親,為什麽我要顛沛流離,我們在逃避什麽。可是我沒有勇氣,我明白母親的艱難,她帶著累贅般的我,受盡各種各樣的氣,卻從來都把委屈藏在心底,直至來到這個小鄉村,她終於決定安定下來,不再帶著我四處漂泊。

    這是處於江南的一個小鄉村,淳樸充滿古老的氣息,它叫景巷村,可是一直到我離開都沒有人告訴我這個名字的來曆。或許有人記錯了,應該是景象吧,因為我覺得這個村子的景色真的很好。它遠離了大都市的喧囂和鋼筋混凝土,河水清澈無比,碎石子路連接起一幢幢民居。這個村裏有青石板鋪成的小路,路旁是賣各種東西的店鋪。我曾經的夢想就是有足夠的錢,然後在每一家店鋪裏買東西,然後給媽媽,這樣她就不用再看他們的眼色,每天辛苦地賺錢,然後把錢送到那些開店的人手裏,換迴我們需要的柴米油鹽。

    沒上學之前,我每天聽著清脆的腳踏車的鈴聲從夢裏轉醒,看著每家房屋的煙囪裏冒出嫋嫋的炊煙。然後我去叫醒母親,等她做早飯。我們一起吃完飯之後,她就推著她買來的二手縫紉機去村裏那條巷子裏,靠幫人們縫補衣服賺些零星的錢。那條小巷裏臥虎藏龍,各個身懷絕技的江湖高手都聚集在此。說他們是江湖高手的人是安晨,我竟天真地相信了。所以,在開始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是乖乖地拿了一個小板凳正襟危坐在母親旁邊,深怕哪個高手向我投一枚抹了毒的飛鏢。吃過午飯,我聽著從河邊傳來的嘩嘩的水聲,看著女人們蹲在水泥板上洗衣服,炊煙又起,直到媽媽推車縫紉機,一邊走一邊說,寧寧,迴家了。

    那個時候簡單的可以,甚至以為這樣的生活就是幸福。

    可是,我每天都看到安晨的爸爸騎著自行車,載著他經過我們住的小屋,安晨坐在車後座大口大口地塞著零食。不久後,我問母親,媽媽,那個男人是安晨的誰?

    母親說,那是他爸爸。

    我問,那我的爸爸呢?為什麽爸爸不跟我們在一起?

    母親沉默了。

    現在想起,那時候的我真的一點也不懂事呢。

    在我問完那個問題之後的夜裏,母親哭了很久,我手足無措地看著她哭,然後我也哭,我說:我不要爸爸了,我不要你哭。

    然後我再也沒有在母親麵前提過爸爸這兩個字,這兩個字對我來說隻能讓母親難過。

    於是之後,我又過迴了那簡單的幸福日子,我自以為的幸福。

    安晨是村裏的孩子王。他比我大兩歲,村裏的孩子都聽他的號召,也不知他是用什麽收買了他們。我的出現似乎讓他們很興奮,村裏很久沒有外鄉人來了,而之前村裏的老人們都討厭外鄉人,他們總是認為外鄉人是不好的,村裏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他們總推到外鄉人身上。要不是他們看我母親一個人,還帶著一個孩子很不容易,他們也就沒怎麽為難她。而我就不同了,那群小孩覺得我勢單力薄,所以應該很容易被收伏。於是,自立為山大王的安晨帶著他的猴子們衝下山坡……把我挾持到了村旁邊的一個小山坡上,那裏是他們的“土匪窩”。

    抓了我之後,那群土匪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我,於是湊到一起討論。我看著他們,徑直走到安晨麵前,伸出了“爪子”……在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之前,我已用盡力氣將安晨抓得流鼻血。然後我在那群孩子似是驚訝又似是崇拜的目光中瀟灑走下山坡。

    迴去之後免不了一頓毒打。之前母親從來都沒有打過我,我覺得很委屈,一邊躲避掃帚一邊說,要是爸爸在的話肯定會幫我出頭的,我就是沒有爸爸疼的孩子,現在連媽媽也不疼我了,我死了算了。

    母親停下了,她瞪著我,眼淚大滴地往下掉。

    後來她沒有再打我,而是做了一些好吃的帶著我去安晨家道歉。

    安晨的爸爸是個很和藹的男人,至少在我眼裏是這樣的。他說小孩子打打鬧鬧而已,何必當真。還把安晨拎到我麵前說,你連女孩子都打不過真是丟人。

    重點來了,安晨盯著我看了很久,吃驚地說:“你是女的啊?!”

    敢情他一直把我當男的了,這也難怪,平日我也不穿裙子,頭發也理得跟男孩似的,不被誤會才怪。

    安晨的爸爸拍他的頭,說:“跟寧寧握手,以後大家是好朋友了。”

    安晨極不情願地伸出手來,我把我握起的手伸過去,然後把之前藏在手心的蚱蜢放在了安晨手裏。

    離開安晨的家時,我還可以聽到安晨被嚇壞了的驚叫聲。

    我那時唯一的感想就是,安晨也太不經嚇了吧。

    第二天安晨就帶著一大幫小土匪來找我了。我以為他是過來報仇的,所以把門窗都栓得很嚴,隻露出一雙眼睛。

    安晨看著我的眼睛,忽然就臉紅了。我不明其意,然後聽著他的小土匪們起哄說,大王要你做他的壓寨夫人。

    我一聽樂了,他連我都打不過還想挾持我去做壓寨夫人?我透過縫隙對他們說,門都沒有,想娶我先打贏我再說。

    通過討論之後,他們一致推舉我為二大王,並且紛紛想想我拜師學藝,因為我的獨門絕技就是,用手指就可以讓對方流鼻血。但是,我沒有外傳,說出去多丟人。

    那年夏天,那個村的上空常常飄著屬於孩子們天真的笑聲,我們不分性別地在一起玩,那個夏天起記憶開始變得清晰。

    我和安晨常常帶領著那群跟班去村民的自留地偷菜,偷到黃瓜西紅柿就用衣服擦擦就啃,偷到紅薯就就地找稻草烤了吃,然後比誰的屁聲大,最後評出的屁王是安晨,安晨自此鬱悶了一個夏季。

    安晨有輛小三輪車,那是他最得意的財產。原本他會騎著小三輪,他的跟班就在後麵跑。但是自從我做了二大王以後,那輛小三輪就成了我和安晨的共有財產。

    我們的跟班通常都要被家裏人喊迴家午睡的,所以很多時候都是我跟安晨一起玩。我騎著他的小三輪,他在後麵幫我推。我們一起上山坡,然後躺在山坡草地上看天。我常常指著漂浮的雲朵說,要是能吃就好了,我一定要吃好多好多。這時候安晨就會很鄙視地看著我,說我是饞嘴的豬。可我確實對食物充滿了特別的興趣,也許是家裏窮的關係,我以為食物就是生活的全部。

    後來安晨常常從家裏帶東西出來給我吃,有時候是一個蘋果,有時候是一把糖,有時候實在沒東西就裝一口袋的蘿卜幹給我,雖然吃到後來常常口渴,可我還是吃得非常開心。

    安晨說,你怎麽那麽會吃呢,比豬還能吃。

    那時候我就沒心沒肺地朝他笑,如果能做豬也很好,一天到晚什麽都不用幹,還能吃得飽飽的。

    安晨大笑起來,說豬長肥了以後就會被人吃掉了,你也想被吃掉麽?然後我就鬱悶的不說話了,可手卻沒停止往嘴裏塞東西。

    那群孩子中間我隻記住了安晨,也許是他長的漂亮,也許是他常常給我東西吃。有些人見過多次卻永遠無法記住,可有些人隻見過一次就會記著一輩子。我想,安晨之於我就是後麵那一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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